《一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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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代-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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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时,只见有人从楼上踉跄走下,口中喊着“姑娘别见外”,正是朱道德。我循声看去,一个红衣女子扶着墙站在楼梯口,面色忧郁,缄口不语,突然叹息着转身回去了。
  朱道德走过老鸨身边,手指划过其腰身,递过一张纸票,笑道,说定了,别反悔。
  老鸨和颜悦色送走朱道德,淬了一口浓痰砸在地上,回头看我还在一边,于是说道,你要见安玉,得看姑娘答不答应,她要是答应了,你得给我纹银一两。我们的标准是进门两钱,上楼三钱,你要找安玉,自然价钱又不一样了。我们是小地方,但收费也是经得起公家考核的,绝不欺诈顾客。拿不出来的话,我只好送你走了。
  我掏出一包碎银丢给老鸨,老鸨说,你怎么这么多钱?
  我说,我们那挖银矿的。
  楼上走下一个丫头,大约十三四岁,身材不高,走到老鸨身边说,妈妈,我家姑娘想看看这人。
  我随着小丫头慢慢上楼,我认真的说,你们楼梯这么薄,多站几个不会跨掉吧?
  她小声笑起来,说,您真会说笑,我们这儿迎来送往的,从没见谁掉下去啊!
  我说,你别跟我客气,我刚从乡下来的,我们那里有个学堂。也有两层楼梯,夹层石板铺的,坚固无比,像你这样身材的小姑娘站上去百八十个也塌不下去。
  楼上房间都贴挂得眼花缭乱,彩灯彩纸,好象乡下过节。门上都有画,画的些山水花鸟,却没有人物。安玉的门前贴着一只独栖枝头的鸟,我问丫头,丫头说是杜鹃。我说,杜鹃我知道,就是没事乱叫,叫着叫着就流血的家伙,诗人们都写过。
  我走进房间,丫头在一边守侯,我看向她,她摇手示意不要我说话。
  安玉姑娘坐在一小圆桌前,桌上酒具碗筷菜肴果品若干,点缀精致,我的感觉是,那不是吃的,光看着又很没意思,完全浪费。
  姑娘抬眼示意我坐下,问道,公子贵姓,找我何事?
  我说,我姓陆,没读过什么书,所以你别问我诗词之类。
  姑娘微笑道,斯文大方,却不识诗书,不可惜吗?
  我暗笑,我要是天天背书那才可惜,那样的生活该多痛苦!
  我告诉安玉,我想看看她新收的丫头。她略一迟疑,指向门口说道,我的姑娘不做生意,客人想干什么?
  我一想小红估计不在这里,坐着也浑身不适,于是起身便要走。
  安玉也站起来道,你是要找人?
  我说明来意,安玉笑道,你是小红的哥哥吗?
  我说,是的,她是我妹妹。
  安玉说,她是在这里,我最看不惯这些坑蒙拐带的买卖了,所以把她要过来留在了这里,我怎么忍心让她做丫头,她每天和我说话,谈了她的许多委屈,我们就像姐妹一样。
  我向安玉说了些感谢的话,安玉道,快别这么说,我收留着她,可终究不能让她走啊,还是要自己家亲人拿钱银来赎回去的。我知道你不是他哥哥,却也是关心她的,你带他哥哥陆阿飞来,问题就好解决了。
  我想了想,问题也并不复杂,不过前提是阿飞拥有足够的钱。
  姑娘走去窗前掀起帘子看了看,去里间拿了红烛点着摆在桌上,屋里登时明亮许多。我看着安玉,脸孔细致小巧,这样一个美丽善良的姑娘却不知怎么流落到这种地方。我试探着问了她几句,她先是叹气,然后沉默起来,我便不好再说什么,想起小红既然没事,我还是趁早离开为好。安玉却慢慢说起她过去的事,我于是安心坐下,不出声响。
  原来她本是外地一陈姓人家,五岁时遭遇洪灾,一夜失去双亲,自己随流浪群众北徙,来到梅龙附近后被一个拉二胡的瞎子收留,那老人也一直寂寞,膝下无子,于是二人祖孙相称,闲居了数年。安玉十岁时候,老人患了伤寒,奄奄一息,躺在家里,没钱医治,她自己学她爷爷也在外卖艺,却被一商人欺骗,拐到了百芳楼,老鸨取名安玉。安玉在老鸨逼迫下学习书画琴棋,娱乐来往客人,十年来为老鸨赚得不少钱财。而眼下,老鸨嫌利益下降,又担心她年龄渐大,有心思找个富家子弟将她嫁出去。安玉说,在人前不论风光如何,其实没有人身自由,一切掌握在别人手里。
  和姑娘闲谈了许久,不觉蜡烛已快熄了,火光飘忽,挣扎跳跃。
  安玉伸出纤长的手指,从桌下又拎出一支蜡烛,俯过来在将熄的火焰上点燃。烛火映照着她上身的绸缎还有她的脸,反射出许多模糊的红光,在房里跳跃不止。她说她去找小红出来。
  我打量着安玉房间的陈设,感觉新奇。看见柜子里许多书,我第一次觉得,我自己一个大男的,却连个姑娘都比不上,实在惭愧。当然,这只是一瞬间的感觉,我怀疑是错觉。
  蜡烛烧过一小截,安玉走出来,坐在桌前,面露难色。
  我问原因。她说,她不肯见人,这怎么办?
  我说,你没告诉她我的名字吗?
  安玉说,坏就坏在我说了你的名字——我说有故人要见她,她本来还很高兴,一听说你的名字,脸色吓得煞白,打死也不肯出来。我猜她一定对你有什么误会,当你是坏人了。
  我苦思半天而不解,问,安玉姑娘你也这么认为吗?
  安玉说,我相信你是个好人,我敢用人格打赌,你绝对不是个流氓匪类。
  我心想,果然是见过世面的姑娘,看人的眼光就是不同一般。
  我说,她丈夫在外面,她也不见吗?
  安玉说,小红性子烈,她就是不愿意见丈夫才流落至此,若不是我看到她,她现在早被老板关起来了。但我想,她应该还是想念她哥哥的。
  我说,那好办,我干脆返回去找阿飞过来。
  安玉说,我明天雇一辆马车送你。
  我点头致谢,眼看满室红光,色调太浓,周身不自在,想辞别姑娘。
  安玉站起来温言道,天色这么晚,三公子准备去哪里?
  我微一惊,不知如何是好,眼睛瞟向别处。
  安玉笑道,你出去往南一百步,有一间小客栈,是我早年一姐妹开的。你去了跟她说我的名字,她自然不敢怠慢你的。
  我慌张出了门,却忍不住回头看去,见姑娘走到了门口,我说道,再会,再会,你喊我名字就可以了。
  走下楼将要出门的时候,我不自觉回头看了一眼,那丫头匆匆跑了过来,小声和我说道,我们姑娘要我给你带话,她说你是个好人,日后你找不到她了,只希望你心里记得有她这人就行了。
  

16
晚上找到那间“客盈门”客栈时,老板正要关门。听我解释后,老板娘几番推脱,不收我押金,和他丈夫商量之后带我上楼住下。她临走嘱咐我有事叫伙计,我只自觉命贱,自己动手打水洗了,不劳烦别人。
  到早上收拾包袱下来,我还是塞了一些钱给老板。走过店门,看见一个车夫,一问明我姓陆,立刻拉我上了车。
  坐在马车里的时候,双脚离地却飞一般前进,这感觉甚是奇怪。路过百芳楼时,我看了一眼楼上窗户,却正看见安玉扶着窗棂站在那里,眼神如昨日初见,些许迷离。我伸手朝她挥了挥,忽然觉得有些凄凉,却不知为什么。
  这时只听车夫说,坐好了,我们要跑起来了!
  我抓好座椅,等了半天,只看见两辆马车从两侧飞速超越我们。我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在后退,问驾车的道,我们还没有跑起来吗?
  车夫说,别看,那两个在玩命!
  我大惑不解,说道,开辆马车,至于这么兴奋吗?
  车夫说,那两个家伙驾的改装车,拉的纯种马,跑起来眼睛里就没有人了,所以快。
  我正探出脑袋张望,忽听一声巨响,原来那两辆车撞上了一乘软轿。我大吃一惊,正担心那两人安危,只见两个年轻人从轮子下面一一爬了出来,那轿子被轿夫扶正过来,看来均无大碍。我松一口气道,还好都活着!
  车夫说,活不了了。
  我问,为什么?
  车夫说,县老爷的轿子被撞了,那还能活?
  此时两个年轻人躬着身子站在轿前说着什么,轿子里忽然伸出一只大手挥了一挥,一个洪亮的声音道,拉去菜场,砍了吧。
  我再次大吃一惊,想我一天时间,惊了两次,心里叹道,王法在哪里啊!
  谁料那两人中有一个正和我想到一处,在轿前说,老爷行事,不可不管王法啊!
  轿中人说,老爷没王法,你有么?
  那人愤然道,老爷既然没有,我也没有!
  伸出来的那只手于是挥了一挥,传出一个声音道,还是拖去砍了吧,太笨了。
  剩下那年轻人忽然说,回禀大人,我有王法。
  轿里说,拿来看看。
  那人掏出两锭金子,送进轿内。
  老爷道,现在的年轻人,出门都不带王法,太可恨了。你表现却很好,可以回去了。
  我还要再看,车夫却抽了两下鞭子,说这样的事,天天都有,自然没什么好看,重要的是大家皆应引以为戒,于是我们便匆匆出了城。
  

17
回想我所经历的那些年月,原来我一直不明白环境是怎么回事。你看,当你在平静的环境里呆得久了,就以为身边环境将永远保持这样而不会改变,可是总有一天,环境会骤然变化。当变化来临,你觉得不可思议,然后只能慢慢适应。当你再次习惯了改变后的环境,环境又变得平静,于是你又以为环境永远不会改变。最后的结果是你总在恍惚地过日子。而在这样的恍惚中,时间总是一段一段飞快过去。
  当两个月过去,我却要和毛子一起蓬乱着头发坐在街头,思绪散漫,眼神呆滞。
  我和毛子都记得我带着阿飞赶回梅龙以后的事,因为这些事不仅烙在了心里,更重要的是刻在了屁股上。
  那是一个微亮的清晨,朝阳初升,残月未退,蚊子们还没有解散,当是时,毛子,我和阿飞一起站在朱府外一筹莫展。而在这件事情之前发生的一件事情是,在我回去的晚上,朱府筹备了一支巨大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浩浩荡荡地冲到了百芳楼,连拉带拽地把安玉送上了轿,同时带走的还有他的丫头们,还有小红。当时一条街的居民都被吵得无法入睡,只好跑到现场观看,看到朱府接到了人离开的时候,大家因为终于可以睡觉了而大声叫好,朱道德为答谢众人的关心和厚爱又当场撒了一通钱,结果所有人当夜还是没能睡好觉。
  朱府外面草木茂盛,蚊子也茂盛。我们等了一整天,眼看天要黑了,府里就是不开门,阿飞急得跳脚,毛子跳得更猛,因为毛子没穿鞋,脚踝上围了两圈黑蚊子,仿佛戴了两个脚镣。阿飞直叹偌大朱府三四个门却一个也不开,恨不能飞檐走壁进去。我们不得已在梅龙游荡了两天,路上碰见一个姑娘自称是安玉的丫头,说是会武功逃了出来,即将远走高飞永不回来。丫头临走时送我一块白玉,说是安玉姑娘交代送给我的。我顿觉一阵悲愤,提议告上县衙。路过朱府时,阿飞激情澎湃,难以控制,于是大叫三声——朱道德全家不得好死!结果我们连去衙门的车费都省下了,当场冲出来几个凶狠的衙役将我们一并抓获,绑赴衙门。到了公堂,那姓马的老爷不用青红皂白一顿好打,我们一人挨了三十大棍,反手一摸,仿佛失去了屁股,痛不欲生。那些执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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