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去找年事已高的父母亲,但他们都以委婉的借口回绝了他。然而,他的妻子阿尔克斯忒斯(Alkestis)却答应了他,随同死神离去。当时,英雄赫拉克勒斯(Herkules)正好来访,得知这件事,他立即去追赶死神,跟他格斗。然后,一位蒙着面纱的女子从阴世中现身,看上去似乎是被赫拉克勒斯救出的阿尔克斯忒斯。
这个故事表现了爱情最高深莫测的奥秘之一:爱情与死亡的密切联系。传统观点认为,这个故事表现的是妻子履行职责,为了丈夫舍弃自己的生命;但如此肤浅的解释,只能说是对女性的歧视。我认为,阿尔克斯忒斯的死亡与纳西索斯在潭水边的死亡颇为相似,爱情带我们离开生命,脱离我们原本的计划安排。阿尔克斯忒斯代表了心灵女性化的一面,而她的命运就是进入比生命更深层次的境界——故事中的死亡和阴世。把自己奉献给爱情与婚姻,也就等同于接纳了死神。顺从必然意味着某种程度的放弃,这是生命的损失,同时也是心灵的收获。表面上看来,爱情对自我和生命有所裨益,实际上让心灵得到滋养的,则是爱情与死亡的密切联系。爱情会剥夺人们的意志和控制力,这样的感觉,有时正是心灵急需的营养。
不过,爱情与死亡相关联的那一面,并不是我们能轻易接受的。它违反了我们的控制欲,与我们习惯的价值观念和期待相悖。死神现身时,我们都可以像阿德墨托斯的父母一样,找到合理的借口拒绝。毕竟,我们还有长远的打算和舒适的生活,为什么要为爱改变这一切?我们也可以采取英雄主义的态度,像赫拉克勒斯一样,从死神手里夺回失落的东西。在我们心中,既有一个愿意对爱情屈服的阿尔克斯忒斯,也有一个对此勃然大怒、与死神全力一搏的赫拉克勒斯。
这个故事的结局扑朔迷离。那位蒙着面纱的女子,究竟是不是从阴世重返人间的阿尔克斯忒斯?她为什么不露出真实面目?这是否意味着,当我们强行夺回因爱情而失落的东西时,我们得到的仅仅是一个虚幻的影子?或许我们永远无法让心灵完全复活,或许她永远都会蒙着面纱,永远需要回避现实生活的压力。爱情要求的是彻底的顺从。
在心理治疗中,医生扮演着赫拉克勒斯的角色,努力把心灵从死神手中解救出来。对于抑郁症患者,我们总是努力让他们积极参与生活——这正是赫拉克勒斯所追求的。但这样一来,患者的心灵就被扭曲了,不再呈现出真实的面目,而是以面纱示人。我们用药物帮助患者回归正常的生活,却往往发现他们变得面目全非。与其像赫拉克勒斯一样为生命而搏斗,不如在心灵中寻找阿尔克斯忒斯的成分,任由她进入阴间,接受命运为心灵做出的安排。 txt小说上传分享
爱情的入门仪式(8)
我们自以为了解爱情的一切,无论是在理论上还是实际生活中。其实,爱情的很大一部分隐藏在心灵底层的阴暗中,这是我们难以窥见的。爱情的实质是死亡——之前生活方式的终结,而不是我们期待中新生活的开始。爱情把我们引向知识与经验的边缘,因此,当我们顺从于披着死神外衣的爱情时,我们都是阿尔克斯忒斯。
群体中的爱
群体生活是心灵最重要的需求之一,然而,心灵追求的群体同一般所说的“社会群体”并不相同。心灵渴望着情感上的寄托,多样化的人格,亲密的交往和独特的个性。这些都是群体生活能够提供的。但心灵并不需要众口一词的雷同。
社会上出现的许多迹象表明,我们缺乏足够深入的群体生活经验。人们努力追求群体生活,尝试一家家教堂,希望缓解心中的渴望。人们为家庭和邻里关系的崩溃哀叹,怀念过去的黄金时代——那时,在家中和城市空间之内就足以找到温馨的情谊。孤独是现代人面临的最大情感问题之一,是痛苦和绝望的源泉,也是自杀的重要诱因。
我曾认识一位喜欢社交、擅长聊天、兴趣广泛的女子,她总有忙不完的事、去不完的地方。但每到晚上,她心中的孤独就会浮现出来,辗转难眠。她是一家大企业的副总裁,但在家里,她却饱受孤独感的折磨,甚至动过自杀的念头。
她常说周围的人们有多么好,和他们相处是多么快乐,但这些话她说得太多,反而显得言不由衷。有一天她告诉我,她曾去拜访一位老朋友,谈话结束时,那位女性朋友想拥抱她,但是她闪开了。她觉得女人不应该用如此公开的方式表达感情。她甚至怀疑那位朋友是双性恋,在向她示爱。
其实,她的问题不在于朋友的多寡,而在于她心中的防御机制。后来她又告诉我一件事。她和一大群人在海滩上举办晚会,像往常一样,她忙着准备食物,帮别人端盘子。晚餐结束后,大家开始唱歌讲故事,她却悄悄溜到后面,躲进了阴影里。有人看见了她,硬是把她拖回了圈子中央。她本来可以找个借口溜走,但心念不知怎地一转,她唱起了一首儿时学会的简单歌谣。她过去从没像这样唱过歌,所以觉得很难为情,但所有人都听得很开心。那是她第一次卸下道德的防备,零距离体验真实的群体生活。自打那一晚起,孤独感就不再折磨她了。
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者伊拉斯谟在《愚人颂》中写到,人们都是通过愚蠢的行为建立友谊的。群体生活并不是阳春白雪,无法在过高的层面上维持。比尔是一位牧师,他常常跟我谈论他的灵修会,在那里,群体生活作为一种理念,经常在宗教书籍和严肃的讨论中出现。然而,回顾当年的牧师生涯,比尔发现,当时的同僚其实没有几个人算得上真正的朋友。他身处“群体生活”中,却总是感到孤独。他们可以谈论宗教或者运动,但是绝不能谈论自己,以免沾染“骄傲”的原罪。他们完全没有机会建立亲密的情感。当心灵因困惑而痛苦挣扎时,他总会与共事的牧师们坐在一起,但讨论的话题总是“纽约扬基队这次表现得怎么样”。如果你不谈论棒球,你就算不上这个“群体”的一分子。
很多人认为,只有被接纳之后,个人才能成为群体的一分子,这样的态度正是导致孤独的原因之一。他们等待着群体中的成员邀请他们加入,而在此之前,他们只好忍受孤独。他们就像是渴望家庭关爱的孩子,但群体并不是家庭,只是一群被归属感连接在一起的人,而归属感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归属”(belonging)是一个主动动词,需要我们主动采取行动。费齐诺曾在一封信中说:“爱是生命唯一的守护者,但要得到爱,必须去爱别人。”饱受孤独煎熬的人,完全可以在周围的世界中找到归属感。重要的不是加入某个组织或团体,而是切身体验“关联”的感觉——与别人、自然、社会和整个世界保持关联。这种关联感是心灵发出的信号,尽管有时会让我们表现出脆弱,却是心灵与生活结合的关键。
与其他涉及心灵的活动一样,群体生活与死亡和阴世具有某种联系。基督徒所谓的“与圣人为伍”就是说,通过人类这个群体,我们与古往今来的一切人物保持着联系。从心灵的角度来看,死者与生者在群体中占据同样重要的位置。荣格在*的前言中说:“只有在我的命运卷帙中留有记录的人,才能在我的记忆中长存,所以与他们的邂逅,可以看做是一种回忆。”无论在梦中还是清醒时,我们心中都有无数“他人”的形象,只有保持与这些形象的联系,我们才能享受丰富充实的群体生活。要克服孤独,不妨让这些形象进入我们的生活,代替原本的“我”,尽管他们的很多倾向是原来那个“我”所不能接受的。“接受”“我”的多重身份,就等于在生活中“接纳”了这些形象,这样,内心中的群体生活就可以帮我们在真实生活中找到归属感。有时我与初次相识的人“一见如故”,因为我心中原本就存有这些人的原型,而我通过想象力与他们保持着联系。因为清楚这一点,我可以爱上遇见的任何一个人,也可以获得他们的爱。
爱让心灵遵循命运的轨道,让我们在心灵无止境的深渊边缘保持着意识。这并不是说,表层的人际关系对心灵之爱就不重要。恰恰相反,如果我们意识到爱对心灵的重要,生活中的爱就会变得无比神圣——家庭、朋友、爱人和伴侣不仅仅是生活中的“感情关系”,更是生命原动力的具体表现,是维持心灵活力的爱之源泉。爱的神圣境界,只有在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和群体生活中,才能得到体现。
我们遇到的心理问题和麻烦,大多是由爱而起,这绝不是偶然。遇到麻烦时,我们不妨提醒自己,爱情并不只是一种人际关系,更是心灵的活动。爱情带来的失望,哪怕是背叛和别离,尽管在生活中是悲剧,对心灵却是滋养。心灵一半存在于时间中,一半存在于永恒。当我们因时间中的那一半心灵而感到沮丧时,不妨想想永恒的那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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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妒与羡慕:滋养心灵的毒药(1)
关怀心灵并不意味着修正、改变、调整和优化,但我们仍然需要处理一些烦人的感觉,比如嫉妒和羡慕。这两种感觉都会腐蚀心灵,所以我们不能让自己长年累月陷于其中,无法自拔。但是,除了设法根除它们,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有没有答案的关键,在于我们对它们的态度,我们如此厌恶、如此难以接受的东西,必然具有某种潜藏的力量,并且可以转化为积极的方面。与心灵有关的事情,最“没有价值”的东西往往最有创造力。
羡慕和嫉妒都是常见的经验。尽管它们截然不同——前者是渴望得到别人拥有的东西,后者则是担心别人夺走我们的东西,但它们都会腐蚀心灵,让我们变得丑陋。羡慕和嫉妒没有任何高尚之处,奇怪的是,我们有时会对它们形成某种依赖。嫉妒心重的人,能够在猜疑中找到乐趣;而喜欢羡慕的人,则可以在对别人东西的渴求中收获满足。
神话表明,羡慕和嫉妒都发源于心灵深处。即使是诸神也会嫉妒。希腊悲剧作家欧里庇得斯(Euripides)的作品《希波吕托斯》(Hippolytus)讲述了这样的神话故事:年轻的希波吕托斯全心信奉贞洁的狩猎女神阿耳忒弥斯(Artemis),对生活中的性与爱不屑一顾,这让爱神阿弗洛狄忒(Aphrodite)十分不满。愤怒与嫉妒之下,阿弗洛狄忒让希波吕托斯的继母菲德拉(Phaedra)爱上了他,引发了一连串的恶性后果。最终,阿弗洛狄忒在海中造出公牛形状的巨浪,致使马群惊惶失措,希波吕托斯被自己的马群践踏而死。希波吕托斯的死有报应的成分,因为他对马的关心(这种动物反映了他神经质的精力),远远超过了对人的爱心,尤其是女人。
在《希波吕托斯》的开头,阿弗洛狄忒就宣称:“凡是因为骄傲与顽固,不理睬我、藐视我的人,我准要给他降下麻烦。”在这部公元前5世纪的作品里,我们找到了类似弗洛伊德的观点:对性的压抑完全是自讨苦吃。阿弗洛狄忒亲口告诉我们,如果我们故意对性不理不睬,我们的心灵就会深受其扰。但即便是阿耳忒弥斯也不能免于嫉妒,她扬言:“我会选她(阿弗洛狄忒)最喜欢的一个男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