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量一瞬,似有决定,怒喝道:“沐昕,你就眼见着朕被这逆女。。。。。。”
话尚未完,我却已不容他言语。一口截断他的话,盯着沐昕,我对弃善道:“师伯,劳你拿下这个叛徒,带出去好生细审!”
弃善已经明白我的意思,装腔作势便奔了上来,沐昕“怒”道:“朱怀素,你竟然如此不信任我!”
他冲了上来,似要指责我,弃善却已迎上,他扬掌,迎上弃善掌力,与我擦身而过。
我一偏头,看见他凄清担忧眼色,只觉心中亦一阵绞痛。
淡淡的疼痛与担忧中,我有些恍惚的将掌心微微收紧,扣住那刹那间错身而过时,他飞快塞入我掌中的物事。
圆润的触感,指间隐约散发的药味,是我留在沐府没有带来的山庄灵丹。
我举掌,作咳嗽状,将药丸吞下,偏过脸,不让父亲看见我在短暂调息。
而身前不远处,那两人两掌相交,两人都故作花招,掌风呼呼,声势端的惊人,砰一声闷响,便见沐昕被击飞出去,远远落于殿外。
我心一紧,险些惊呼出口,猛地一咬舌头,用疼痛压下呼喊,弃善已飞身追了出去,大呼大叫:“兀那小子,今日要你好看。。。。。。”百忙中犹自递过一个眼色,示意要我放心。
我无声的舒一口气,衣袖一挥,殿门啪的阖上,殿中只余我和父亲二人。
殿外响起鼓噪声,惊呼“陛下”之声不绝。
我盯着他的眼睛,道:“先叫外面住手。”
父亲看了我一眼,大喝道:“朕安!你等先退下!”
外面静了一静,接着便是步声杂沓,侍卫们微微让开了点距离,不过并没有离开撷英殿。
我不去理会,只冷声道:“方崎在哪里?”
父亲微微偏头,审视着我的神色,却不答我的问题,只缓缓道:“怀素,你送走沐昕,是怕我令他两难?”
我皱眉道:“什么送走沐昕,你说的我不懂,方家姐弟的下落,定然是他告诉你的,我怎能容忍如此背信弃义之徒?”
他冷笑,道:“如果我说不是呢?”
我立即道:“那你说是谁?”
他默然,半晌道:“怀素,你是我的女儿,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你刚才那一番举措是何用意,我亦明白。”
我漠然道:“我无用意,我已当殿和他决裂,信不信由你。”
父亲道:“你不过怕你今日一番举动,沐昕会被你连累,急着撇清而已。”
我笑道:“在今日之前,沐府是收留了反贼刘怀素,不过今日之后,就在刚才,殿内外的人,这许多双眼睛,可都见着了沐昕与我为敌,看见我指令要擒下他并打伤他。。。。。。我的父王,你还未登基,便想不让皇祖父专美于前,一力薄待功臣大兴冤狱么?奉天殿前数百条冤魂犹自泣血号哭,幽魅不散,日夜徘徊中庭,血气上冲斗牛,而你即将踩着无数人的呻吟与鲜血踏上宝座,难道,你还要在你的金粉龙靴的靴底,再增添上一抹开国功臣后代的血迹,为你的充满嗜杀残暴记载的帝王本纪,再添上歌功颂德的一笔么?”
如果毒舌可以淬练成刀,我想这一刻我出口的字字都是照日名剑;割肉切肤,毫不迟疑。。
父亲脸色铁青,颊边肌肉微微颤抖,连眉毛都在无风自动,他硬是咬牙,强自按捺了怒气,道:“怀素,就算你胆大到敢于剑逼天子,但你莫忘记,我终究是你的父亲,你如此行径,亦不忠不孝,千秋之下,难免骂名。”
我微笑道:“骂名么?你还是操心下你自己的令名比较好些,有你如此修德雅量之举在前,我的骂名,保不准会变成美名呢。”
他怒道:“怀素,你不要执迷不悟!不过是为两个不值一提的罪臣子女,你就大闹内廷,杀伤无数,闯宫谋刺,剑胁生父,有你这么做女儿的?”
他突然手指一扯,扯过身后案几上一幅黄绫,道:“你看着!如你今日悬崖勒马,朕答应既往不咎,朕登基后,依旧会按原先打算宣读这旨意,否则。。。。。。哼哼!”
我手指纹丝不动,眼光下移,旨意之上,墨迹犹新,想必在我来之前,写好不久。
“古之君天下者,有女必封。咨尔永泰公主,朕之四女也,敬慎居心柔嘉维则,毓秀紫薇分辉银汉,特赐封号永泰,锡之金册。谦以持盈,弥励儆慕之节,贵而能俭,尚昭柔顺之风,克树令仪,永膺多福,钦此。”
我端详那圣旨,微微一笑。
父亲见我微笑,以为我已心动,目中露出喜色,连忙道:“你对朕有功,朕说过不会亏负于你,你将是我女中最先得封的公主,赐万金食万邑,你若看中了哪家的好儿郎,朕指他做你的驸马,准保你风光大嫁得如意郎君,你该满意了罢?。。。。。。怀素,听话,你把剑拿开,爹爹不会追究你任何罪责…”
我曼声道:“永泰公主…很好听。”
父亲笑容满面:你喜欢就好。
我笑容里讥讽之色益浓:“我突然想起我的姐妹们的封号了。。。。。。永安,永平,安成,咸宁,常宁…再加个永泰…好一个平安成泰咸常宁,我敬爱的皇帝父亲大人,如今看来,你对你的江山还真是不放心的很哪,连给女儿拟封号,也要图个口彩,念念不忘安泰常宁。”
叹息一声,我又道:“可惜你的安泰常宁的江山,是用别人的颠沛飘摇换来的,我敬爱的父亲,你们朱家的子孙,不都是希望大明江山皇图永固百姓安居吗?为什么轮到可怜的建文,他的江山就被自己的叔叔所诅咒了呢,他的百姓就被你的铁骑所践踏了呢?然而轮到你自己,同样的江山,你便要祈祷平安康泰了,你还真自私虚伪。”
将剑紧了一紧,我逼近了脸色紫涨的父亲,露出诚恳的笑容:“父亲皇帝大人,你给天下造就了个太光彩的捷径, 小心,哪一日有人和你学了,怎么办呢?”
父亲突然大大一震,我的话击中了他的软肋,他的心虚与愤怒,身为天子久居上位的尊严睥睨,以及天性里的暴戾豪强突然全数爆发了出来!
“朱怀素!!!你疯了!!!”
我立即还口:“陛下,你害怕了!!!”
父亲的脸色已经由紫转红再转白,他的胸膛重重起伏,巨大的怒气令他几乎语不成句:“莫忘了你是我女儿,莫忘了你姓朱!”
“你女儿?”我冷笑:“这会儿你记得我是你女儿了,抱歉,我却是记不太清楚呢,我的爹爹当是光明磊落奇男子,有所不为大丈夫,而不是那个残暴嗜杀,卑鄙反复,连自己女儿都要欺骗都要使心计玩花招的阴私小人!”
父亲青紫了脸色,气得颤抖不能成言,抖着手:“你你你你…”
我的怨恨一发不可收:“我是你女儿?你在骗我交出不死营的时候记不记得我是你女儿?你在酒里下药的时候记不记得我是你女儿?你在部署无数侍卫守住我的时候记不记得我是你女儿?你在下令撷英殿侍卫‘擅入者死’的时候记不记得我是你女儿?”
“至于姓朱,我更不稀罕!”
“从我出生到娘去世的那段时间,你在哪里?你在和你的王妃举案齐眉,你在不停息的生儿育女,我在娘身边长大,十岁之前我没见过我父亲,我一直以为他死了, 事实上,他也确实死了!这个残暴的,狠毒的,杀人如麻背信弃义对无辜者下手的人,不是我父亲!”
轻声冷笑,我掂了掂柔软光滑的黄绫,道:“轻飘飘几个字而已,虚妄而无趣的封号而已,拿来诱惑我?-----你以为我是你?”
手一挥,黄绫脱手,悠悠飘向半空,旋转飘拂着缓缓降落,经过他眼前时,我手指一挥,黄绫嗤嗤连响,碎成无数细小布屑,犹如黄色微雨般,在地上覆盖了薄薄一堆。
我微笑着,慢慢拖着他,踩上去。
看着他足下黑缎镶金九龙挖云靴,踩上那黄色布屑。
“来,我敬爱的父亲皇帝大人,”我笑容满满,“这一生,你想必不会再有机会看到这幕奇景,不会再有机会亲脚践踏自己的旨意,如今,我来成全你,作为一个皇帝,能够亲脚踩烂自己的旨意,想必你定是开天辟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第一帝了,日后史书上当可书一笔,以作为你充斥鲜血呻吟和阴谋算计的帝王生涯中难得的轶事-----你不用感谢我,我只是一番苦心要你知道,这世上,帝王永远不会是真正的至尊,旨意永远不会是人人拥戴的纶言,对于漠视荣华,漠视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的人来说,良心和尊严,才是唯一可遵循并守护的无上意旨。”
他被我硬拖着踩上那小小布堆,九龙云纹靴似在微微颤抖,我毫无悯色的注视着他,一边侧耳倾听着殿外越来越喧嚣的动静,一边淡淡道:“我想,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所以我和你说这许多废话------现在我不耐烦了,我只问你,方家姐弟呢?”
他默然,我冷冷道:“不要和我说已经杀了,从我第一句问到方崎时候你的神情来看,你还没来得及处置她们-----你不打算杀她们,对吗?你想要做的,是比掠夺生命更为残忍的事,对吗?”
他震了一震,嘎声道:“你先放开我,我就放她们!”
我眨了眨眼,奇道:“父亲,你不是一向自负聪明,也知道我不笨的么,怎么如今你居然会说出这样的提议?你是自己吓昏了呢,还是以为我会突然变蠢?”
他硬声道:“我知道你,你不会杀我----”
将剑往他颈上贴了贴,以使他深切的感受到照日的锋锐与冰冷,我笑眯眯道:“弑父。。。。。。听起来是很可怕,很不真实啊。。。。。。您料定我不敢,是么?可是如果我告诉你,我的好弟弟,朱高煦的武功被毁,是我干的,我曾经打算杀他,被他命大逃脱了。。。。。。听到这个,你还坚持认为你面前这个已经被你恩将仇报掳友伤亲的女儿,会依旧慈悲的不肯杀你么?”
他瞪大眼,终于面上现出惊骇之色,嘶声道:“你------”
我叱道:“她们在哪里!”
他终于无奈道:“我还没见到她们,现在是在乾清宫,由大太监魏景泰看守着。”
“哦,那好,”我笑笑,“劳您大驾,起驾乾清宫罢。”
[正文:第一百七十三章 只应离合是悲欢(二)]
自撷英殿出来,侍卫再次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所幸兵马依旧未至,我见父亲翘首望向宫门方向,讥讽一笑。
“望眼欲穿是么?不过,我想,你的传旨太监,只怕永远也到不了朱将军府邸了。”
他又一震,默默不语。
侍卫们眼见皇帝被我短剑架脖的出来,一阵鼓噪,皆有惊惶之色,弃善率领着一帮暗卫正和他们对峙,见我出来,以目询问,我道:“乾清宫。”
他点了点头,我贴到父亲耳边,低声道:“叫你那群看起来很忠心的侍卫,乖乖的留在撷英殿等你。”
他只得说了,我又命抖抖索索跟在一边的太监抬过便舆,挟持着他一起坐上去,侍卫亲军们眼见我毫不客气的坐在只有皇帝才能“臀顾”的龙舆上,又是一阵骇然。
父亲临上舆前,回身看了看立于撷英殿前的沐昕,笑了笑,道:“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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