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唇边一片腥咸,嘴角早已为自己的牙齿咬破,细细的血线流下,滴在他眉心,溅开新梅一朵,凄艳。
他只是哀悯的注视着我。
我提了提气,厉声道:“嫉妒是么?嫉妒就归拢真气,和我合力,爬上来,养好了,去和沐昕抢,贺兰悠,别让我瞧不起你!”
“来不及啦。。。。。。”他唇边一抹微笑逐渐飘渺,“你瞧不起我也没办法。。。。。。怀素,我想过了,这一生,我算没什么太大遗憾了,我称霸天下过,爱过,也被爱过,还算幸运吧。。。。。。其实刚才我说着玩的,怀素,其实我为你欢喜,真的,我很欢喜。。。。。。”
他体内真气突然一空,我指下一软,仿佛手指探进云堆的感觉,茫然的虚空感令我连心也似乎停跳,大惊之下我不顾一切运起真力,意图输入他的身体,他却突然屈起手指,在我掌心轻轻写了一个字。
然后,指尖重重在我脉门一敲。
我正在凝神揣摩他写的字,冷不防脉门被这一敲,瞬间以极巧妙手法散去我掌心聚集的功力,五指一松,他悠悠飘落。
贺兰悠!!!!
我撕心裂肺一声大喊,扑上去不顾一切就抓。
身后亦有人一声大喊,扑上来,拼命拽回了我已扑出崖外的半个身子。
我扒身在崖边,只看见暗河浓黑粘腻翻卷,隐生微啸,其上一点银光飞坠如流星,瞬间消逝。
急怒攻心,看也不看,我怒踹那阻拦之人一脚,骂道:“滚开!”
卡擦一声,肋骨断裂的声音,那人闷哼一声,却依旧死死不肯放手,只大声道:“他活不了的,你下去也是白白送上一条性命,怀素,求你,求你清醒些!”
我闷声不吭,只想甩开他下去救贺兰悠,无奈我已力疲,杨熙又拼死不肯放手,两人在泥地里拼命厮打,我使尽最后一点力气,犹如疯兽般沉默挣扎,拖,拽,咬,扯,指抓头撞,不顾一切的要挣脱,杨熙身上很快血迹斑斑肉屑横飞,然而他咬死牙关一步不退,我每挪向崖边一步,他便拼死力将我拽回,临到后来两人都气喘吁吁无力再战,双双瘫倒在泥水中,喘息中我霍然抬头,怒瞪他,“杨熙,你还敢在这里?你还敢和我说这些?你还敢拦我,我宰了你----”
“你宰吧,”他瘫在泥地上,犹自紧抓着我的手,“我早已无颜见你无颜苟活,只要你答应我,不跳下暗河就好。”
又是一个拿自己性命来索取我承诺的!他们一个个,当我是泥塑木雕,不知疼痛,漠对生死,草菅性命?我是人,我亦有血肉懂疼痛,恨别离悲永诀!
悲凉愤怒令我浑身都在轻轻颤抖,我的目光转向崖下那无声幽魅的诡异暗河,暗河!暗河!吞噬无数生命,从未有人生还,我怎么会知道,有朝一日,贺兰悠会葬身于此!
扑倒在地,我紧紧抓着掌下泥土,无声痛哭。
那少年,我曾经的少年,丰姿艳逸惊才绝艳,圆月下,轻衣破空,天魔之舞,马车底,盈盈笑目,滟滟长发,一粲间天地无言,皆为他华光所慑。他生来该临绝顶,俯众生,却最终身化轻絮,魂堕深渊。
他为之努力的,牺牲一切所追求的,拼尽全力所保护的,到头来,全翻覆成一个莫大的阴谋,生生映射出他那些精心苦谋,翻云覆雨的可笑滑稽,仿佛一个冷冷的笑话,高悬着,讥嘲他为人所掌控的一生。
一生错。
苍天无目,残忍如斯!
我仰首,悲呼,泪眼朦胧里,贺兰悠笑颜如昔,正宛然相视。
……
他眉目荡漾:“在下身无长物,也实在不知小姐喜欢什么,但只要小姐开口,在下绝无不从。”
半强迫抓来的半路师傅啊,这一生天魔功从此尘封。
十七岁那辆从子午岭驶出的马车,从此永久的淹没在暗河汹涌的波涛中。那一路的情怀,于陕西,四川,贵州、云南,散落如诗。
却已是悼亡诗。
半年相处,赌书泼茶,闲敲棋子,少女如水眼波里,倒映少年明丽笑容。
绣榻闲时,并吹红雨, 雕栏曲处,共倚斜阳。
如今那斜晖仍在,却已不照人回,只映得茕茕孤影,一身别恨。
……
他长长睫毛垂落,睫毛掩映下眼神温柔,带一抹神秘微笑,和我同观那屋顶少女轻轻仰头微笑背诵,“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他笑容羞涩:“。。。。。。愿以身抵白银万两,偿怀素之旧债,辗转反侧,求之不得。”
他解衣相赠,身后火海艳色耀动里容色灿烂,他说,“这个没有骗你,确实是有用的。”
我看见那少女低首一笑,摸出旧锦囊,“我却骗了你,这才是最宝贵的。”
长风一掠,昆仑雪顶皑皑,紫冥宫前,及时出现的少年,独力承受着贺兰秀川摄魂魔音,一口鲜血,艳艳开在雪地。
剑光突然雪色一亮,开在寂暗的厅堂,他伸出手指,轻轻推开少女的剑尖,微笑,“怀素,我就知道你不忍杀我。”
再一转眼,呼啸声起,紫色长针激射,他睁开眼睛,疲倦的说,“假如。。。。。。所有人都在背叛你,伤害你,人们用尽心机戏弄你,骗取你的信任后再践踏你。。。。。。你还能相信谁?”
密道中,他讽声长笑,笑声悲愤。
“我比你们更蠢,我竟然还抱着那万分之一希望,以为你和我能够……”
他问少女:“若换成是我,你可愿以性命担保我的行为?若换成是我,你可愿冒险去救?”
他语音轻轻,犹如怕惊破夜半里春意盎然的一个梦,“你如此狠心。”
泪光摇曳里,那少女缓缓步入层层叠叠的雪色鲛绡珠纱帷幕,留下一个淡漠疲惫的背影。
“贺兰悠,你走吧,从今后,你我恩怨两结,陌路此生。”
天边拢来厚积层云,黑幕般笼罩,忽有电光劈来,砍裂一隙。
现出燕安殿金碧辉煌一角,王族显贵,济济一堂,肃杀凝重万众瞩目里,那银衣人意态潇洒谈笑如昔。
微微自嘲。
“在下为郡主风采容姿所惊,遂不知自量,起渴慕之心。”
他振腕翻杯,,泼出冰亮一片清冽酒液,击响朱红廊柱,其声琳琅。
“敬不出去的酒,不喝也罢。”
那夜月上中天,月光不抵他容色雪白,眼眸如玉生寒如水笼烟。
“哦?既已无心,何来有伤?”
那夜的月突然化为大漠之月,分外的苍黄,无瑕的明亮,月笼黄沙,血染荒草,生死之境,少女一声嘶喊,令他忘却一切的出神。
“无奈被些名利缚,无奈被它情担阁!可惜风流总闲却!当初漫留华表语,而今误我秦楼约,梦阑时,酒醒后,思量着。。。。。。”
他长身萧然而去的背影,镶嵌在那一轮惨淡日光中。
日光渐渐淡去,暴雨突生。
暴雨之夜,深黯洞中。
银彩一亮。
弯月般的跨越黑暗,宛如夭矫虹桥,连接着无辜之人鲜血,却断裂了最后一分情意。
我听见少女在无穷黑夜里悲声呐喊。
贺兰悠,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是你?雨势如倾,一步步退出洞外的男子,黑发尽湿,湿漉漉粘在额上,黑得更黑,白得更白,惊动人心的颜色。
颜色突然跳跃起来。
许多记忆,走马灯般一一闪现,再一一远去,往事渐渐如蒙了白纱的天地渐渐模糊,直至消逝不见。
有人轻轻相询。
“是用一生的时间来等待一个也许无望的结局,为维持着见面时相对一揖的起码情谊而无尽忍耐好呢,还是拼着终生的决裂,来换一段永可铭记的时光好?”
有人轻轻许诺。
“我想让你跳过最痛苦的辰光,我想让你暂时忘记报仇的噬心滋味,我想,和你过一段最单纯的日子。。。。。。”
最单纯的日子。
少女粗布荆钗,敲柱相唤:“阿悠悠悠。。。。。。”
少女拖碗拽筷,对着笑意盈盈的温柔男子,畅谈军事。
端上的豆腐圆子,粉嫩晶莹,久久不能下箸。
他低头,端详那圆子良久。
这一刻,迷茫的梦境里,悲怆的追溯里,神魂飘荡不知所以的目光里,我突然看见了他眼中的神情。
欣喜,失落,隐忍,悲伤,希冀,企盼,庆幸,后悔,落寞,自嘲。。。。。。
复杂深切,言语难述。
我却已明白。
我亦知道,那一刻,他亦明白。
所以,他说:
“素素,且待我和你,重新开始。”
他说。
“此刻我只愿,这声相公能听你叫一辈子。”
他说。
“你可愿这般待我一辈子?”
他说。
“人生若永能如今夜烟花灿烂美好,该有多好。”
他说。
“这段日子,是我一生里最幸福的时光。”
这世上,谁比谁更傻?谁又比谁更执着?二百七十日夜,彼此心知,彼此沉默,彼此伤害,彼此成全。
换一个没有结果的结果。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正如瑶琴怎续,玉簪难接,千古情潮,到此悲回。
再见,金马山上,紫冥教主,君临武林,谈笑生死,翻覆云雨。
雍容高贵的男子,倚壁笑言:“怀素,怀素,你既来者不善,又何必惺惺作态?”
剑起剑落,剑又起。
“我亦有罪。”
“红莲之火燃尽有罪之人罪孽,何独令你一人承担?”
以己伤换彼伤,换不回笑颜如花。
京师城门,虚晃一枪,奉天殿内,谢却丹心,撷英殿顶,收割生命的银衣人,从无悲悯。
唯独对谁悲悯?
贺兰悠。。。。。。
天数盈虚,造物乘除,问汝何如?
何如?何如!
爱过的人,消失不见。
碧落茫茫,人间天上,黄泉沉沉,彼岸苍凉。
只留我泪流满面,为这红尘里,重重复重重的残忍无奈,赋殇。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此处的意思是,很多事情都有一个美好的开始,但是少有善终。
[正文:第一百八十七章 肯信来年别有春(一)]
后来我还是不顾所有人的阻扰,千辛万苦的爬下了暗河。
暗河水依旧平静的流淌着,似要千千万万年这般粘腻浓稠的流下去,流往未知的令人寒悚的岁月,流往再也难以坦然微笑面对的人生的末途。
根本看不出这里曾有人来过,经过,沉入过,并永恒的沉睡于此。
我抱着内心里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在暗河边寻觅了很久,我希望找到什么,但更加害怕找到什么。
最终我在岸边一处闪烁异光的地方驻足,良久,浑身颤抖的跪坐下来。
那里,数块小小的骨殖,几星玉佩的碎片,在暗河沉重的奔流旁,发出浅淡的微光。
我曾经深爱过的少年!
昔日明艳,绝世倾城,真的已化为今日冰冷碎骨,无人理会的散落于这死河河滩?
午夜的风好似呜咽,阵紧阵松的飘来,风里,马车底伸出少年如玉的手,一笑间万花齐放。
我泪眼朦胧伸出手,想要最后挽住他的手,他却瞬间飘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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