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不再想。
回到王府,一进门就遇见熙音,我一怔,问她:“不是听说你已经被送出城,怎么又回来了?”
她微笑颔首,目光若有若无的流转四周,又飞快回到我身上,乌光流动的眼波含笑对上了我,才和婉的道:“熙音与姐姐好久不见,听说姐姐回来了,实在思念姐姐,所以也赶回了城。”
此时秋风微掠,轻卷她一袭烟绿蹙银线绣折枝莲宫装,一头如云青丝,点缀几朵盘金丝珠花,云鬓斜簪一枝青玉长簪,翠得正好,更衬得鸦鬓堆云眉目婉转,双目波光熠熠,好似一碧湖水。
我微有些惊叹的打量她,这妮子,每次见都令人耳目一新,总仿佛能在短暂的日子里迅速长成,一日较一日明媚鲜艳,只是---想念我需要冒着生命危险赶回大战在即的北平?想念我需要打扮得这般隆重?
面上却是颇带着惊喜之色,轻轻上前挽了她的手,“熙音,难得你如此情义,你放心,我一定护你周全。”
这话却是出于真心,虽说我明白她那些小心思,但那对于她来说,也是人情之常,沐昕玉树芝兰之姿,引得芳心萌动,何曾是她的错?正因如此,我亦对她有微微歉疚,因为沐昕,无论如何不会对她有一丝温存了。
我难得如此温柔的牵着她的手往内城走,她乖乖任我牵着,手心却微微汗湿,半晌,眼见将至流碧轩和沁心馆分道之处,再不说话我们便要分开,她终于微笑问我:“姐姐,你一人承担如此守城大责,实在是辛苦。”
我暗暗好笑,这孩子果真长大,竟然这般绕着说话。
故意不接她的暗示,笑道:“哪里是我一个人,不是还有你大哥嘛。”
她乍一听见我头一句,目光顿时一亮,然而我全句说完,她明亮的目光渐渐淡下去,却也不动声色,我有些犹疑自己是不是过于冷血无情,赶紧和声道:“熙音,这次真的是我一个人,沐公子。。。。。。和我失散了。”
熙音霍然抬头,惊惶之下,连语调都微微失了一贯的雅静:“失散!”
我被她迥异往常的音调吓得一惊,抬眼向她看去,她却瞬间转过脸去,再转回脸时,已恢复云淡风轻模样,仿佛刚才只是我听错,连语声也静如深水,一派寻常:“沐公子武艺不凡,就算碰上小股军队也可自保,想必有事耽搁,姐姐不必忧心。”
我呆了呆,原想好安慰她的言语竟然被她抢先说了出来,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接话。
却见她颤了颤身体,俯下了头去,她比我矮半头,我看见她一缕发丝遮住了脸,又见她缓缓伸手入怀,似是摸了摸什么东西,然而立即退出手来,转而理了理散乱的鬓发,半晌抬起脸来,向我温柔一笑。
“姐姐,我去母妃处请安,改日再来探你。”
我舒一口气,点了点头,她向我告辞,我看着她步履稳定,姿态婷婷的离去。
[正文:第七十六章 相逢不似别离好(一)]
建文元年十月初十,大雾,雾气笼罩着北平城厚实的城墙牒垛,湿了守城兵士的棉衣。
我手扶城墙,遥遥远望城外牢牢围困着九门的李景隆大军,身侧,朱高炽一脸严肃。
此次作战,不求歼敌但求无恙,城中早已做好被围准备,是以粮草充足,暂时无断炊之虞。
但因为早先连番征战消耗不小,大军开拔也带走一部分粮食,所以如果围城时间过长,只怕也难支撑。
而且,实力相差,还是过于悬殊。
观察良久,我转身低声对朱高炽说了几句,他点点头,一连串命令发布下去。
“自今日始,全城男女,八岁以上七十以下者,全数上城墙守夜,搬运砖石,协助守城。”
“拆除废弃建筑或非紧要官府建筑,在全城搜集砖瓦石块。”
“自今夜始,所有人不下城墙,分三班值卫,遇有丝毫异动,立即鸣锣示警。”
。。。。。。
接令的小旗匆匆下了门楼,朱高炽才问我:“妹妹,这几个命令,极易动摇民心。。。。。。”
我摇摇头:“现在已经无需考虑民心,生存才是最重要的,何况,大战在即,激起民心热血拥护,反是个好办法,原本我还不想扰民,但前两日街上一番经历,我倒觉得,不妨全民皆兵,北平的百姓,定不会令我们失望。”
眺望对面乌压压的军营的动静,我的手指紧紧扣住冰冷的青砖,良久,淡淡道:“不是今夜,就是明夜,李景隆必定派兵来攻!”
朱高炽轻轻一震,喃喃道:“就要来了。。。。。。”
城墙下,沿着马道,已有百姓扶携着浩浩荡荡的过来,有的还有筐扛着,用车子推着各种石块砖瓦,我仔细的看了看,发现有些砖瓦陈旧有隙,明显是刚从房顶上扒下来的,能这么快就扒了这许多砖瓦送来,想必扒的是自己的房子,这是真正的毁家以助的义举,我不由心中微震。
当即上前一步,向着上城的百姓人群轻轻躬下身去:“朱怀素深谢各位父老毁家相助之恩,北平若能得以保全,全赖诸位无私功德!怀素在此发誓,待南军退去,定全数赔偿父老们的损失,绝不让诸位无瓦遮顶,无屋栖身!”
我突如其来的一躬,竟令城墙上下无数人都呆住了,一时鸦雀无声,良久才有认识我的百姓期期艾艾手忙脚乱的还礼:“郡主说的哪里话来,小民等多年来托庇燕王羽翼,才得安居乐业,如今北平被围,拆房去瓦上阵主助战都是分内之事,不敢要郡主赏赐。。。”
众人惊醒过来,纷纷向我打躬,满口称誉,另有无数对我的称赞之声。
清咳一声,却是朱高炽走了上来,他自是不愿放弃这个表演的机会,声音朗朗目光坚定:“诸位,诸位,本世子今日在此立誓,拼却性命不要,定守北平不失,定护百姓周全!”
一番慷慨激昂自然又引得一波热泪盈眶,人群围拥上来,我淡淡一笑,转身离开。
………
燕王府外城校场,是我的练兵场地。
我到的时候,杨熙正操练那五百名精兵,这五百名士兵都是从各营里层层挑选而来,都是骑兵,个个剽悍精干,行动利落,此时正在杨熙带领下练习砍马桩,只是这砍马桩并不是普通的功课,这批精兵马桩砍得分外迅捷,角度诡异刁钻,行动间杀气逼人,这是精妙手法和奇异内功的共同作用的结果。
征得外公的同意,我动用了山庄的武功秘法,选择了速修易练的心法,加以改动,教给了这五百精兵。
也教了轻功,不过这非一时之功,但是假以时日练好轻功,骑兵们一直因为马匹负重而不能配备重甲的缺陷将可以被克服,必将大量减少杀伤。
我看了一会他们的操练,满意的点了点头。
今天,是我来给我的专属队伍,命名的日子。
登上准备好的高台,我俯视台下五百张年轻英悍的面孔,沐浴在他们明锐闪亮,因我的到来而越发英气逼人神采昂然的目光中,心中越发满意自己的识人之明,杨熙果然不负我所望,五百人的队伍,几天操练下来,士气精神,更上层楼。
寒风烈烈,五百多人的校场寂静无声,长久的沉默令士兵眼底泛上困惑的神色,身姿却依然不动如山。
一刻钟后,我点了点头,杨熙立即跨前一步,递上乌铁长弓。
弓身如流线,弓弦似利刃,在我掌中,闪着幽幽寒光。
沉重铁弓在我掌中如羽毛般轻轻一转,我舒展身体,微微后倾,满弓如月,“铮!”
嗡声长鸣里,弓弦急颤,雕翎长箭如流星般闪爆而出,瞬间化为雪色流光,在半空中划出璀璨弧线,疾射远方上空。
“呼!”红云飞卷,后发而先至,夺的一声,穿在箭尖,那箭去势不减,依旧呼啸着飞出五百米外,“铿”声锐响,稳稳钉在高悬的旗杆之上。
高处风急,卷动红云如浪,猎猎拍打着旗杆,远远望去,象一团炽烈的火。
五百双目光,近乎痴迷惊叹的转望着那飘拂的红色。
“勇士们!”我的声音平静响起,清亮而穿透,令士兵们立即转头敛神,目光灼灼,再次用痴迷惊叹的眼神看我。
我只着一身白色劲装,红色披风已在箭出那一霎被我甩出,极准的穿在箭头,又被箭携飞钉在旗杆上,远望去,恰如一面鲜红的旗帜。
“今以此血色旗帜,定我新军旗号,自今日始,‘不死营’必将成为纵横天下之绝世强军!诸君且记,不死营:‘遇敌必灭,为我不死!”
“遇敌必灭,为我不死!”
热血被点燃,斗志被奋起,雄壮激昂的呐喊自胸臆喷薄而出,响遏行云,震得飞鸟惊乱,冷风忽顿,震得天边阴霾,似也消散些许。
我双手下按,呼声立止。
“勇士们,今建不死营,非为要诸位肆意拼杀性命,非为要诸位戮力报效王府,非为要贪图富贵军功,而只为,于乱世搏生存,于征战救人命!佑我亲人,佑我北平父老,佑我此生安宁!诸位记住,无须为上位者轻掷性命,只为护我所护者搏杀,人命无分贵贱,只应为我不死!”
惊讶与震动,那般明显的浮现在众人眼里,众多含义各异的目光齐刷刷射在我身上,包括在我身侧,一直站得如标枪般笔直的杨熙―――这般自我独立的思想,离经叛道的刚烈宣言,对于自小被灌输无数忠君贵贱思想为森严等级所拘束的他们来说,几乎闻所未闻。
然而今日,我要他们知道,没有什么,比自己和亲人的生存,更重要。
为不相干的人牺牲,是愚蠢的,我不要我以心血训练出来的铁血强军,将来为哪位位高权重人物轻易抛掷性命。
何况,为我不死,敌人自然必须得死。
为亲人而战,为生存而战,有时比富贵军功,更能激动青年们的热血与杀心。
我环顾一周,语音明脆,落地有声。
“我希望,战争结束之日,今日校场亲见立帜命名的儿郎们,一个不死!”
“一个不死!”
狂热的呐喊,响彻王府内外,久久不散。
……
白日一场大雾,夜间,却下起了零星的雨。
冬季的冷雨带来的寒气,丝丝凛冽,寒风扑打窗棂,哐哐作响。
我自入定状态中转醒,睁开眼睛,对着连绵雨丝出神。
门吱呀一声开了,映柳小心翼翼的端了夜宵进来,轻声道:“郡主,天冷,这金丝燕窝粥我花了一下午炖好的,吃了暖暖身子。”
我看着这妮子比平日更小心尊敬的神情,不由失笑:“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个德行?”
映柳赧然一笑,目中却闪着喜悦振奋的光,“郡主,今天府里好多人都悄悄去校场看了,郡主那些话,郡主那一箭,大家都看呆了听呆了。。。。。。大家都觉得,郡主真是聪明厉害,说的话让人真真激动。。。。。。哎呀我不会说话,只是大家都在议论,说府里哪位主子也及不得郡主。。。。。。照棠今天有些着凉,没去看,听我回来说了,羡慕得要死。。。”
我含笑听着,末了才道:“映柳,这也是寻常事,将军都是这样的,你们不过见识得少罢了,不过那些私下议论,还是少说为妙,这也是为你们好。”
映柳微微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