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这世间所有相爱男女该干的事。
两人在屋里呆了好一会儿,回茶坊大堂时,桃桃与徐嫂正在柜台后面坐着。见他们两个出来了,徐嫂调笑道:“哟,终于聊完了呢?这姑娘会情郎也没你们俩那腻乎啊。”
徐济才搂着郑云苍朝他娘笑:“这要真是姑娘,娘你都该抱孙子了。云苍打十五岁起就该嫁进咱们家来了。”
桃桃别开脸去,低头做她手里的绣活。徐嫂是常年市井里打趣惯的,便笑着要留郑云苍:“哎呀,云苍,今天就别走了。留下吃个晚饭,也是卖婆婆一个面子不是?”
“徐婶莫要打趣我了。我再不回去,娘该着急了。”
“那么大的儿子还怕丢了不是?”徐嫂虽这样讲,却也没有强留,徐济才道:“我送你。”两人便一同出了门。
徐嫂转头,见她一声不吭的二女儿,叹了口气:“桃桃呀,你要出嫁了。该忘的事,就忘了吧。”桃桃咬了咬下嘴唇,没再说话。
☆、四
过了立秋,连下好几日的雨,秋老虎的炎热也被冲淡了几分。地里的作物熟了大半,田里的植物挨挨挤挤,一片丰收景象。
桃桃要出嫁了。
茶坊门口贴上了大红喜字,嫁女儿的门户前围了好一些人,大家都为桃桃感到高兴。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地沿着那条宽阔的路来,在金黄的山,青青的水之间,缀上一串艳丽的红。
姐姐要出嫁,三丫头跟着忙前忙后,徐嫂为这喜事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激动的很。徐济才早已去了张家帮忙,打心底的为妹妹高兴。
张家在县城里,一路锣鼓接着新娘进城,那喜庆的队伍,郑云苍隔了好远就听见声响了。他站在张家门口,和别的宾客一样都在等新娘子到。身旁的小男孩听见了声响,激动的朝周围的人道:“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
于是鞭炮炸响,人声鼎沸。郑云苍平日喜静,却也不好在这大喜日子里嫌吵。略一抬头时,正看见徐济才这大舅子站在新郎边上也正抬眼往他这看,见郑云苍看到他了,朝他一笑。郑云苍笑了,朝他做了个口型:恭喜。
一场喜宴主客都尽兴。徐济才是娘家的大哥,少不了喝酒。待喜宴散了,宾客也走得差不多了,郑云苍才在门口等到与新郎勾肩搭背的徐济才。
“桃桃,美!我妹妹!阿水,我可给你说啊——你,要敢欺负她。我这个大舅子,饶不了你啊!”
张润水扶着大舅哥忙称是:“放心。我一定对桃桃好。你看你都喝成这样了,就别回去了,在咱家住一晚得了。一家人客气什么。”
“谁客气呢?我明天要开店!不行!”他拍了拍妹夫的肩,一抬头,看见红灯笼下的郑云苍,那红红的灯笼光映在郑云苍白白的小脸上,真是好看。徐济才不免咧嘴笑了:“云苍,你来啦。我们回家。”
郑云苍拿这醉鬼没办法,无奈走过去,把人扶着,朝新郎道别。他把人扶上驴车,问他:“醉了要吐,就告诉我,别吐人车上了。”
徐济才已经抱着他眯着了眼,哼哼了两声算是答应。赶车的大爷回头:“没事,反正高兴吗!要弄脏了,叫他们茶坊的伙计给我洗干净了就好咯!”
天已经晚了,一抬头满眼灿然的星空。老爷子驾着车往茶坊去。田埂边四无人声,只听见小虫在草丛里鸣着,驴拉着车,蹄声与车轮声交织在一快。徐济才靠在郑云苍肩上,忽然笑了:“你随我去茶坊?”
“不去叫你一个醉鬼单独回去?你这块头,若是从车上掉下去了,老爷子还不一定能把你再搬回车上来。”
“哎,你说,张润水把我妹妹接进县城去,我把你接出县城来,”徐济才傻笑,“也不亏。”
郑云苍看了眼车夫,又回头看他:“喝醉了你,尽说胡话。”
徐济才被骂了,也不生气,靠在郑云苍怀里还是傻笑。那赶车的大爷闻言搭腔道:“哎哟,这虽是胡话,算盘打得也是精明啊。徐老板,您嫁出个茶西施,带回了郑小哥,那可一点都不亏。家里的针线活可就不用愁了。”
徐小老板见有知音应和,不住连连点头,装模作样大声赞道:“对哉!对哉!”
“对哉什么?大爷,他喝醉了,您也跟着他一块闹不成?”郑云苍哭笑不得的把人推开,徐济才又抱了上来:“云苍,大爷说的是实话,你莫要生气吗。”说完,与那赶车的大爷都哈哈笑了起来。也不知笑的是什么。郑云苍拿他们没法,也随他们去了,懒得搭理。
到了茶坊,徐嫂与三毛都是女眷,早就回来了。听见声响,徐嫂点了油灯下了楼来,见郑云苍扶着儿子进来,道:“辛苦了呀,云苍。你去客房歇着,交给我吧。”
“不用了婶,您睡吧。今桃桃出嫁,您才累着。我来就好。”
郑云苍于他们家也不是外人了,徐嫂今日的确累得够呛,也就没有推脱,上楼去了。郑云苍扶着人进了房。徐济才喝醉后,沉得跟石头人似得,将人放在床上,去灶上打了热水过来,就听见那喊他。
“云苍……”
“嗯?”
“云苍……”床上那人又是一声。郑云苍拿了毛巾过去给他擦脸,又将他身上的衣物除了,只剩下件褂子:“干嘛呢,老喊我?”
“没,就喊喊你。”说完,徐济才还是傻笑。郑云苍洗了毛巾看他:“你是喝傻了吧?”
徐济才笑笑,没说话。
替徐济才收拾完,郑云苍从厨房拿了徐嫂事先煮好的醒酒汤过来,给人灌下。喝完了以后徐济才又一头躺回枕头上,笑眯着眼,看郑云苍收拾完爬上床来,就一把抱了过去。
“一会儿去茅房放放水,要不肚里积了那么多黄汤,怕你尿床了。”
“我还能尿床?”徐济才搂着他,郑云苍的四肢天一冷就寒,便伸了脚替他捂着。郑云苍白了他一眼,发现这家伙还在傻笑,终于不解,开口问道:“从回来起你笑就没停过,你笑什么呢?”
“我妹妹的大喜日子,高兴吗!”
“都乐一天了,还不够啊?”
徐济才搂他:“还有咱么回来走的那条路。”
“一条路也笑?”
“笑。”徐济才附到他耳边轻轻答,“那是今天接亲的路。张润水接去了桃桃。我,”他在郑云苍面颊上亲了亲,“接回了你。”
郑云苍看他,被他那笑感染似得,也翘了嘴角:“你真疯了。”
☆、五
也如两人所料,桃桃出嫁了以后,徐嫂终于急上了大儿子的婚事。徐济才已经二十一了,这个年纪好多都是已经当爹的了。徐嫂这边着急,郑家老夫人也着急。徐济才二十一,他家郑云苍也十九了。要知道,张润水娶桃桃时也才十七呀。两家这样能不急吗!可两家家长急,那俩单身汉却一点都不急,还是老样子,逢休了便你来我家茶坊,我去你家布庄。徐嫂见郑云苍,少不了打趣他:“哎哟,云苍来了,快叫婆婆瞧瞧,长胖了些没有。”徐济才到布庄去,总帮着云苍做活的绣娘也是喊:“姑爷来了呀。上回少东家做的衣裳可还满意?”郑云苍总替徐济才做衣服的事,在布庄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徐济才听了调笑,也坦坦然答道:“满意满意。云苍的手艺,我怎会不满意。”
如此一拖又拖,待到桃桃有了身孕,生下个白胖小子时,两人都还未成亲。二十余岁,尚未成家,属少数了。三毛都到了当年桃桃出嫁的年纪——野却是不野了,女孩子家家,天天嚷嚷着要读书要上学。徐嫂被她吵得头疼,花钱送她去了县里的女校读书。每隔五天回来一次,也是争气,成绩竟是不错。过去那个野小子摇身一变,变作了大姑娘,徐济才在那柜台后,每隔五天便能看见三毛——不,现在当叫徐冰了——拎着个竹藤箱子从牛车上跳下来。小丫头在学校学了知识,连带着待人接物都文气了起来。徐冰回来时,身上都穿着女校的校服。白上衣,黑裙子,冷了外面再加一件尼大衣。大衣还是郑云苍做的。这几年那些新鲜东西随着一声“改国制,立民国”,一窝蜂涌进这小县城里来,连带郑家布庄里成衣都有了变化,旗袍、大衣、洋裙。为着多出些新鲜式样,郑云苍还特地到城里去学了几个月。
徐冰回来时,哥哥老样子地在柜台后算账,郑云苍就坐在最靠近柜台的桌上画图,手边放了壶茶,些许糕点。店里这会儿下午,客人不多,两个伙计靠着墙眯着。徐冰进来了,徐济才抬眼看她,唤来伙计,替她先将行李拿上去。
“你今天回来得倒早。”
“老师有事,最后一节课就让我们回来了。”徐冰在桌子边坐下,看郑云苍画的认真:“云苍哥,你们布庄又要出新衣服啦?”
“城里秦公馆家的太太小姐,不知从哪知道了我们那个小布庄,接了活自然也要做啊。”郑云苍边答,手下也不慢。他画的都是旗袍上的图案,花鸟都有,煞是好看。徐济才见郑云苍正与妹妹聊,就没出柜台,继续算手里的账。徐冰喝了茶,又吃了郑云苍的糕点,伸了个懒腰:“你那裁缝的名号早飞出咱们县城了。谁不知道流云布庄的巧匠郑云苍呀。再说,你和我哥是这方圆百里最俊的两个单身汉,想不出名都难。”
“哎,你女孩家的,说话也没个把门。”郑云苍抬眼瞪她,见她又伸手来他碟里吃食,将碟子往旁边一挪,“就冲这个,要吃自己去后厨拿去。”
徐冰遭了嫌,连忙卖乖的喊道:“嫂子,嫂子!小姑子给你赔不是了!”
“徐济才,你管管你妹妹。小丫头片子,嘴皮子那么厉害,以后还怎么嫁得出去!”
徐济才看着两人无奈地笑笑:“行了,徐冰,云苍哪里说的过你。”
“行行行,我不说。你们俩都一起上了,我能讲什么?”徐冰倒了杯茶,换了话题:“来的时候瞧见了兵哥。怎么,有军队过来?”
徐济才理完了帐,由柜台后走出来:“前几天驻扎下来的,也不知哪的部队。说是维护治安。”
他过来了,郑云苍也就停了笔,给他倒茶。看的徐冰是无奈笑笑,想这两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怎么就没人看出来呢。他哥和郑云苍的关系,别人不知道,她这个做妹妹的却是一清二楚。两年前,娘给大哥说了一房媳妇,也不管大哥愿不愿意,做娘的自作主张地把这门亲事定下来了。徐嫂觉得大儿子不娶亲,是叫这茶坊耽搁的,说什么也不听徐济才推拒。定了亲的姑娘姓刘,十七,是邻村一户木雕匠人的女儿。长相好,性子也温婉。单是看两个定亲的人,的确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女方家对此满意的很,男方家,除了徐嫂,却是没人满意的。徐冰那时已经在学校里上课了,那日适逢休息,她坐车回家,沿路老远便看见一个人恍恍惚惚地走着。近了,才发现是郑云苍。徐冰忙把人接上车,见他面色又异,忙问:“不是怎么了?不是病着吧?”
郑云苍摆手:“我无妨。我,就是想去见见你哥哥。”
但他嘴上虽是这么说,脸却是煞白。到了家,徐济才迎出来时见郑云苍这样,二话没说将人抱进了房间,又叫了伙计赶快请郎中来看。郑云苍到茶坊时,人已经烧的有些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