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关的经典太多,我最后选定了以唐义净译的《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破僧事》为依据,来叙述佛与提婆达多的矛盾与斗争。因为,这一部经名称就标出了“破僧”,是资料最集中的一部佛经,是专门讲提婆达多破坏僧伽统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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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部佛典讲释迦牟尼和提婆达多的矛盾,用的是典型的印度方式,几乎是从开天辟地讲起的。它讲人类的出现,人类的堕落;由于堕落而争夺土地,于是产生了国王。又经过了不知多少年多少代,出现了释迦种。最后出现了释迦牟尼的父亲净饭王,净饭王的兄弟甘露饭王,生子提婆达多。因此,佛祖和提婆达多是堂兄弟。讲释迦牟尼的诞生,又用的是印度方式,烦琐详尽到令人生厌。两位主人公一出台,本经就讲他们之间的矛盾。为什么有矛盾?道理讲不出,也无法讲出,好像他们俩天生就是冤家对头。古今中外专讲一面之辞的书籍,往往如此,因为它们实在讲不出令人信服的道理来。后来佛祖厌倦人世,出家修道。先行苦行,不久就发现:“此是邪道,非清净道。”舍之而去。在这里,这一个举措虽为所有的佛传所共载,却是一个伏笔,这与提婆达多有关,下面还要谈到。后来释迦牟尼终于在金刚座上,菩提树下,成了正果,成了佛。有了佛,才能有僧伽,有了僧伽,才有了“破”的对象,而破之者就是提婆达多。
《破僧事》接着叙述提婆达多的活动,特别是“罪行”,说他处心积虑要伤害释迦牟尼;又叙述他与未生怨王(阿阇世)的关系,二人先是仇人,后来又变成了朋友。又叙述提婆达多与六师外道之一的晡剌拿的关系。这虽是一件小事,但是其中却隐含着提婆达多的宗教哲学思想,下面我还要谈到。《破僧事》又叙述了提婆达多处处同释迦牟尼对着干,别立“五法”。这对了解提婆达多的宗教思想有极其重要的意义。这“五法”都是针对释迦牟尼的:第一,不食乳酪;第二,不食鱼肉;第三,不食盐;第四,用衣时留长缕绩;第五,住村舍内。这“五法”对于了解提婆达多同释迦牟尼的斗争,有重要作用。下面又讲到提婆达多破僧的五种禁法:第一,不居阿兰若;第二,于树下坐;第三,常行乞食;第四,但蓄三衣;第五,着粪扫服。以上这些细节,实际上是两条路线斗争的内容。《破僧事》又记述提婆达多堕入地狱,舍利弗到那里去看望他。
《破僧事》接着叙述,提婆达多原来有了神通,后来因为做了恶事又失掉神通。又叙述提婆达多率领五百苾刍(比丘)在人间*。这说明,提婆达多还是有追随者的。阿阇世王爱乐他,送给他五百车粮食,可以想见,二人已经成了好友。提婆达多千方百计地挑拨阿阇世与自己父亲的关系,终于使阿阇世把父王囚禁致死。提婆达多又一次一次地设计害他,终未得逞。《破僧事》最后利用阿阇世对世尊讲的一番话说明了晡剌拿的主张:“无善恶业,无善恶报,无施与祀,无施祀业,无父母,无父母恩,无有此世他世,无有修道得圣果者,无有圣人,无罗汉果者,四大散已,无所依止,若有人言今世后世业因业果真实有者,皆是妄言。智慧所说,愚人所谈,二俱皆空。”这一段话明确无误地说明了晡剌拿的接近印度古代唯物论者的异端邪说。可是他是提婆达多的好友。从中也可以看到提婆达多思想之一斑。
三、论述中的矛盾常识告诉我们,只有彻头彻尾讲实话的人才能在言语中没有矛盾。《破僧事》以及其他正统正宗的佛典,对提婆达多的叙述不是实话,而是有意地歪曲与诬蔑,因此必多矛盾,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最好的txt下载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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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本文中着重指出了两大矛盾:第一个是叙述本身的矛盾;第二个是叙述的事实与以后历史的发展之间的矛盾。第一个矛盾中又包含着两个问题:一,提婆达多真正是一个人格卑鄙干尽了坏事的家伙吗?二,提婆达多真正是一个失道寡助众叛亲离缺少徒众的坏人吗?有一些问题我在上面行文时已稍稍点到过。现在再补充几个例子。《破僧事》及其他一些佛典的律部经典都讲到一件事:如来佛派亲信舍利弗或阿难,跟踪提婆达多到王舍城去,告诉那里的婆罗门及长者居士说,提婆达多是一个坏人。这有点像中国“*”中一些“造反派”的头子们常用的手段,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把某一个人“搞臭”。这样做,必须会说假话,会造谣诬蔑。不意几千年前印度的佛祖的徒子徒孙们就曾这样干过。我再举一个例子——实际上,上面已经谈到过——许多律部经典同《破僧事》一样,都记载着,提婆达多是拥有徒众的,至少有五百个。“五百”可能是一个象征的数字,说多就用“五百”,比如“五百罗汉”之类。总之,提婆达多是有徒众的,而且为数不少。徒众中不但有和尚,而且也有尼姑。
现在谈第二个大矛盾。如果提婆达多真正像《破僧事》和其他律部经典所说的那样坏的话,他活着下地狱,也是罪有应得的。可是后来的历史告诉我们的却是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事实。佛灭度将近一千年以后,五世纪初,中国的高僧法显在拘萨罗国舍卫城中竟然看到了提婆达多的信徒们,他们供养过去三佛,唯不供养释迦牟尼。又过了二百多年,唐代的高僧玄奘在《大唐西域记》卷十,羯罗拿苏伐剌那国条中写道:“别有三伽蓝,不食乳酪,遵提婆达多遗训也。”可见到公元七世纪,提婆达多一派的僧徒还在活动。“不食乳酪”一语值得注意。我在上面已经说到提婆达多所立“五法”中第一法就是“不食乳酪”。一个微不足道的宗教禁忌竟然有这样长、这样强的生命力,真不能不令人佩服!晚于玄奘几十年到了印度的、《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破僧事》的翻译者义净,在一条夹注中说:“在处皆有天授(按即提婆达多)种族出家之流。”可见其地区之广以及人数之众。可惜在以后的记载中就再也找不到这类的记述,提婆达多徒众的历史陷入渺茫之中了。
四、我的看法,几点结论上面我简略地叙述了提婆达多同释迦牟尼的矛盾与冲突。最后提一提我的看法。我的总看法是:这不是两个人之间的恩怨,而是一场剧烈的“两条路线的斗争”。
(一)公元前六世纪北印度思想界的情况。我们首先要把眼光放远,不要只看到佛教内部,而要环视当时整个北印度意识形态领域内的矛盾与斗争。笼统说起来,当时的北印度,有点像差不多同时代的中国春秋和战国时代:百家争鸣,思想活跃。大体言之,可以分为东西两大思想体系:西方婆罗门思想体系,东方沙门思想体系。前者以外来的雅利安人为基础,崇信吠陀天启,坚持种姓制度,婆罗门至上,提倡祭祀,信仰多神中的一神,哲学思想主张梵我一如(天人合一),没有悲观思想,不主张苦行,基本上是入世的。后者看重苦行,从某种意义上来看,是无神论的,否定自我,主张非暴力(ahi m ?sā),相信轮回业报。在一些重要的问题上,二者是根本对立的。 。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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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沙门思想体系内部的情况。佛教、耆那教都属于新兴的沙门体系,这个体系内部的、最激烈的矛盾是正统佛徒与外道六师的矛盾。佛典中许多地方都能找到攻击谩骂六师的十分恶毒的言辞。
(三)佛教内部的情况。佛教原始时期的情况,也有矛盾与冲突,最突出的就是我在本文中所讲到的提婆达多与释迦牟尼的矛盾。对于这个矛盾的真相的说法,佛典中可谓既众说纷纭,又破绽百出,这一点我在上面已经谈过。真相究竟如何呢?我们应该公允地实事求是地加以分析。
1提婆达多五法的分析。我在上面已经详细地叙述了提婆达多所立的“五法”,在这里不再列举。在五法中,有二法值得注意:一个是苦行,一个是不食肉。苦行并没有明确规定,一些规定实际上与苦行是相通的。不吃肉则是明确规定的。在印度宗教史上、在印度佛教史上,这两个问题都是重要的问题;而偏偏在这两个问题上,提婆达多是同释迦牟尼对着干的。
2提婆达多思想的分析,苦行和吃肉属于律的范围。提婆达多与释迦牟尼的根本对立,不仅表现在律的方面,而更重要的是表现在教义方面。关于这方面,我在上面已经谈了一些。我在这里只着重举出一点,提婆达多主张:“但有此生,更无后世。”提婆达多的好友,“外道六师”之一的晡剌拿,就是这样主张的。六师中另外一位名叫末加梨拘舍梨的“外道”也主张:“无善恶报,无有今世,亦无后世。”可见他们之间“心有灵犀一点通”。我们现在可以用一张现成的标签贴在他们身上:唯物主义者。所有这些问题都是复杂的问题,详细分析请参阅我的原文。
3两条路线的根本对立。如果画龙点睛的话,“两条路线的斗争”是现成的说法。这个斗争,大概在释迦牟尼在世时确实发生过,以后为佛祖本人以及他的徒子徒孙们*了下去。但未能根本消灭,遂形成了佛教(或甚至不能称为“佛教”)的一股潜流,一千多年以后,此流还在潺潺地流动。如果真正写佛教史,不能忽视这一股潜流。中间还有一段有趣的插曲。梁僧祐《释迦谱?释迦从弟调达出家缘记》卷十说:提婆达多(调达)由于害佛,入了地狱,受大苦难,便发悔心,说了声:“南无佛。”如来佛便说,他将来会成为辟支佛。在宗教斗争史上,不乏这种例子。印度教兴起以后,也把佛祖释迦牟尼请入自己的神殿,给他在印度教众神中安排了一个座位。
最后,我还要着重说一句:以后研究佛教史的学者,必须正视佛教开创时期这一场相当激烈的“两条路线的斗争”。
4我的结论。
略。
5《cīnī问题——中印文化交流的一个例证》
cīnī的意思是“中国的”,这一点明确无误,绝无可以怀疑的余地。可是偏有一位WLSmith先生写文章否定印度许多语言中称白糖为cīnī这事同中国有关。他挖空心思,故弄玄虚,大绕弯子,“拙”言惑众,来证明他的观点,结果自然是削足适履,捉襟见肘,前后矛盾,闪烁其词,危言并不能耸听,白搭一支蜡。
学术探讨,空言无济于事。我们只能让历史事实来说话。历史事实是,根据马可?波罗的记述,元世祖时代,中国福建Unguen(尤溪)地方已经从埃及人那里学会了炼制白糖的技术。所谓“白”是一个颇为模糊的词,有种种等级不同的“白”。过去中国一些医书上已经有“白糖”一词,决不会是纯白,不过较之红糖,颜色显得稍稍淡黄而已。元代的白糖也不会是纯白。到了明代,根据刘献廷《广阳杂记》的记载:“嘉靖以前,世无白糖,闽人所熬皆黑糖也。嘉靖中,一糖局偶值屋瓦堕泥于漏斗中,视之,糖之在上者,色白如霜雪,味甘美异于平日,中则黄糖,下则黑糖也。”大概泥土中的碱性发生了作用,使糖色变白。在中外科技史上,由于偶然性而产生的新发明,并不稀见。总之,中国明代已能制白糖,这是无法否定的事实。后来,我在我的《糖史》中有专章讨论此事。这是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