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以天纵之圣,以一表人才,当了什么“立法委员”,难道全是正面吗?当然不是,最大的负面,是我到“立法院”,离狗屎太近了,殊为不值,殊为不值。
我在参选海报上,印了一行字:
他把自己变小了,却把国家变大了。
离狗屎太近,有自我小化之嫌,把自己变小了;但是,使台湾不绝于中国之外,却把国家变大了,以小易大,这种努力方向,也算值得。
在参选海报里,我印上一张牛顿(Isaac Newton)的像,而附之以妙文曰:
只有李敖教我爽
向左看!这是牛顿。
苹果掉在他头上,他发现了地心引力,对不对?
告诉你:不对,你错了,根本没这回事!
数学家高斯早就查出苹果故事是假的,
是从牛顿引发的一段佳话,诱人心向科学,相信“牛首是瞻”。
牛顿还有苹果派的八卦故事,却是真的——他喜欢大材小用。
大材是他做科学家,小用是他也做国会议员。
你惊毙了,对不对?牛顿怎么会是国会议员?他就是。
为了国家,牛顿愿意分出部分时间来,愿做国会议员。
“亲爱的,我把自己变小了。”
他把自己变小了,却把国家变大了。
李敖也是如此。
李敖虽非牛顿,但有牛刀。牛刀可以杀鸡,也可以割绿色扁桃腺。
今天,牛刀李敖愿做“立法委员”。“立委”一共225人。把他看成1/225,你就错了。
投票吗?立法吗?护航吗?选民服务吗?……其他224位都做得到,别把李敖看小了。
在“立法院”平台上,
只有他——做高堂狮吼、发哄堂妙语、搞庙堂颠覆、出天堂效果。
只有他——为正义上公堂、为真理拆殿堂、为烂党布灵堂、为一言九鼎建一言堂。
没错,是一言堂,是李敖的一言堂,是高瞻远瞩的一言堂,是特立独行的一言堂,是拍案惊奇的一言堂,是杀得鸡飞狗跳的一言堂,是苏东坡赞美“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的一言堂,是令你喊爽爽爽爽爽爽爽的一言堂。
在沉闷苦闷气闷烦闷的心情里,你别纳闷了,跟着李敖走,痛快呀!爽他一下该多好!
选李敖啊,爽毙了!
上面这篇妙文,就是所谓竞选了。言近旨远,正此之谓也。
为了鼓舞,我还在海报上角印了一篇顺口溜:
活在过去,心里发毛。活在现在,鬼哭狼嚎。
活在明天,风雨飘摇。活在台湾,无处可逃。
我很气闷,我很低潮。我很想骂,我睡不着。
连台歹戏,我不想瞧。我找杀手,我选李敖。
这顺口溜用韵奇绝,冯沪祥的小儿子冯安华8岁,就能背诵演出,可惜他年纪过小,没有投票权,我最后33922票当选,但以欠冯安华1票为憾。
我的参选海报总标题是:“我选李敖狠角色”。
盖写实也。官不聊生,自狠角色当选始矣。
因为所谓中华民国大前提根本不存在,其他幽灵“国号”也根本不存在,所以“立委”头衔对我只是儿戏,只是道具,只是布道平台,只是作法方便。但在形式上,却也衍生出对照之趣。
1949年蒋政权兵败山倒,逃到台湾,为维系所谓道统政统法统学统或什么什么统,从故宫的65万件古物以下,能搬的什么都朝台湾搬,其中人马自然在内。蒋介石想搬知识分子,但信誉破产,知识分子不跟他了。以1948年“中央研究院”选出的第一届81位院士为例,跟着伪政府到台湾的,只9个人:朱家骅、凌鸿勋、李先闻、吴敬恒、傅斯年、李济、董作宾、王世杰、王宠惠,占院士总数的%;去美国的12人:李方桂、赵元任、胡适、李书华、萧公权等,占院士总数的15%;留在大陆迎接解放的达60人:冯友兰、郭沫若、陈寅恪、李四光、姜立夫、华罗庚、陶孟和、马寅初、顾颉刚、竺可桢、柳诒徵、陈垣、梁思成等,占院士总数的74%,光在这一范畴,就看出人心所向。相对的,来台湾的是什么货色,也就可想而知了。
在知识分子唾弃蒋介石的情形下,蒋介石比较能搬的,是土豪劣绅为基架的法统,就是所谓民意代表。其中“立法院”是其尤者。第一届“立委”771人,搬到台湾的557人,屡经递补,维持小朝廷局面。但是,折损率也很高,从1948年到1990年,42年间,依771名总额算,辞职者74人、视同辞职者180人、退职者49人、依法注销名籍者87人、死亡出缺者406人,40多年下来,死的死、老的老,拖到我选的那年,已经56年过去,除几个百岁和近百岁的老人,他们都死光了。相对的、谑画的,我倒变成“老贼”。
从选举程序上看,我这“老贼”可正大光明,我可是光明正大一票一票选进来的,不像国民党老贼们做票当选。
绝无仅有的选举方式
虽然参选“立委”,说起来也不无理由,但是逍遥在外的我,还得靠有人催促,才起歹念。催促的人是陈境圳,我在东吴大学教书时的旁听生,经他提议,我就玩起来了。本无所谓竞选,也无所谓团队,我拿出10万元交给陈文茜的漂亮秘书Vicky(李姿仪),就这样启动了。在王祥基的办公室,由祥基指挥主持。他是我的哥们儿,是我在凤凰卫视《李敖有话说》的制作人,一起折腾的还有阙聪华、张书铭(我的老友成阳印刷厂张坤山之子兼小老板),还有“清客”赖岳忠——我的“御用”摄影师。台北市警察局怕出事,依法派来小常(常修治)、小蔡(蔡志煌)两位保护我。小常是2000年我选所谓总统时的旧识,见我没有交通工具,开来一辆奔驰轿车,车牌“5566”,就是美国球王迈克尔丒乔丹(Michael Jordan)到台湾使用的那辆,我不愿资本家对我这么好,就谢绝了。交通工具,我都坐出租车。偶尔坐王祥基的,亦奔驰也。开票那天,陈文茜约我上飞碟电台节目,路上祥基表演飞车特技,一边开车,一边电话不停,听开票情况。我在旁边看书,好像不关我的事,Vicky他们后来告密,说王祥基有时听此起彼落的电话,双手不握方向盘呢。到飞碟后,我坐在休息室,才确知当选。并得知我的票一直起不来,与民进党的段宜康之流形成拉锯战,直到最后险胜,精彩万分;险胜关头,连中立的“中央选举委员会”主持选务的公务员们都为之欢呼云。当晚小屯告诉我,他们在家看开票,觉得我选不上了,就到厨房去,只有我儿子戡戡守在电视机旁,坚持到最后,然后到厨房“报佳音”云。回想2000年选所谓总统那次,戡戡只有7岁,在电视旁看开票,发现其他候选人票数都高于他老爸,为之愤慨,乃执笔写出“宋”、“连”、“许”、“陈”4字,在每人头上,打了一个大叉字,另写个大“李”字,加上好多“○”字,以示当选者。所加“○”字多达上亿,数目之多,俨然“国家领导人”矣。
开票那天我不在电视机旁,在哪儿呢?我和吴子嘉逛书店去了。我在诚品买了一本书,又跟吴子嘉喝咖啡。后来王祥基他们找到了我,才发生飞车特技。开票日那天,王祥基要助选团队每人缴1000元猜谜,每人书面写下预估得票数,比赛谁猜得准;开票后,我赢走了所有赌注,“自知之明”,太公在此也。
我的选举特色是非世俗的选举方式,但世俗是一种压力、侵略性的压力,还得处处设防它。用这么少的钱与劲,参与竞争这么长久而激烈的活动,不是没有败象的,陈文茜最忧心,她私下告诉赵少康、梁蕾,说李敖一开始的民调情况并不理想,开票前要加强。她转来一个意见,不知是谁的,建议我电话催票之类。我有一点犹豫,王祥基坚决否定这一意见,祥基说:“我们不做与###不搭调的事。”我很感谢祥基的提醒,我也是需要提醒的。
中国传统就讲究“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贤”是选的,但事实上,选是选了,“贤”却很难选得上。原因是选举的规格往往强“贤”所难。现在的选举是群体造势活动,真正属于“贤”级的人士,是卓尔不群的,不群就选个屁了。
现代选举要在群体造势活动上花多少钱,这还是见得了人的,至于暗盘的,更难胜数。这些钱,或来自巧取豪夺,或来自同流合污,取之有“盗”,是不消说的,“贤”者混迹其中,还“贤”得无懈可击吗?别臭屁了。
只有李敖是例外。李敖打破了现代选举的规格,包含了世界的规格和地区的规格。
选举的规格,世界性的要亲民,要亲到选民的小孩,还要亲到自己的狗,地区性的也要亲民,台湾流行的是流水席,两手作揖,乃至于下跪,还要赌咒发誓,到庙里斩鸡头,口发毒誓,全家死光光之类,闹得鸡飞狗跳、鬼神不安……不论世界性的或地区性的,“贤”者都是不来的。所以,理论上,诸葛亮一定不能参选,因为一代隐士一旦“敬请惠赐一票”起来,未免太那个。躬耕南阳还勉强,斯文扫地就不必了。
李敖是唯一的例外。不论世界性的还是地区性的,李敖都不来这一套。
总之,我特立独行的选举方式,倒真为人间选举行为别开了生面。我没握过一次手,没开口拜托过一张票,没卖身投靠任何政党或团体,也没挥过一面旗,就轻松当选了——最后一名当选。我开玩笑说:“李敖功在人间,不当选没天理;但李敖大模大样,不肯放低身段,高票当选也没天理,所以‘吊车尾’选上最后一名,皆大欢喜,是最起码的天理。”
张书铭帮我印的一张海报里,有这样一段:
不上街、不拉票、不插旗、不鞭炮,没有传统选举那老套。
这是李敖四不一没有,大家拍手哈哈笑。
这是我选举的实况,真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从参选到上台
2004年10月12日,我到主办衙门办理了参选登记。陈文茜及其狗躬逢其盛。摄影家赖岳忠捉住了一张,画面上我的左右是陈文茜、王祥基,后面是保安人员,乍看之下,俨然黑道大哥。
陈大代是我大妹夫陈大革的弟弟,他是国民党大将关中的大将,因选战实务内行,替我作了评估,由他妹妹陈大雅筹划并且通风报信,使我得知了什么是选举。更具体的,是使我得知了什么是“天上掉下来的”选举经费。大代拿来一张广告传单,上说“中央信托局”台北分局办有“立委”选举贷款,有志于此的可借200万,我循线贷款,大获资金。大代跟我虽是远亲,但君子之交。一次我妹夫、妹妹返台,他请吃饭,在座有关中,关中是难得的人才,但有官气,对我则敬而远之,从来不敢同李敖来往。这次饭局,其实不祥殊甚,不久我在###军购时,信手取材,骂到关中弟弟涉案,关中对记者表示无奈无辜。我明知此举使大代为难,但我六亲不认,此李敖所以为李敖也。
参选以后,电视不乏邀访,于美人、李明依分别主持节目外,都要“政治献金”给我,我都谢绝了。我的经费是向“中央信托局”台北分局林金官经理那边借了200万。林金官是马祖人,是天下第一好人。我没有保人,林经理热心极了,代我找来万春华做保人,我真感谢他们。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