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来喝这酒,才只怕对不起它呢。”
胡说。南北二人目光闪动,同时在心中暗道。这世上,再没有配不起月天心喝的酒,多
的,倒只是怕玷污了那白衣的俗物——却嫌脂粉污颜色啊天心。
“那就喝一点罢,醉了也别怕,有我在呢,这个西风驿站虽然小,世上倒也没有几个人
能不请而入,不声不响地闯进来。”
帝乙木说着,边拍碎了坛上的泥封,刹那间,一股沉沉的酒香便在密室里溢了开来,熏
人欲醉。帝乙木却不忙将之倒出,另拿了个细长银勺,从一个碗中勾起些碧绿如蓝的液体,
加入坛中,摇了几摇,注入每人面前的白玉盏中。
酒香更浓,醇厚中,另多了些缭人心魄的清新气息,如少女初恋的眼波,既生涩,又含
柔情无限。
闻到这样的酒香,不喝也便醉了,连素性淡泊的月天心也禁不住露出一丝赞赏之色:
“当真是仙酿——想不到帝乙还有这手调酒的好本事。”
得他夸奖,虽只是淡淡的一句,帝乙木心中也便如饮了微醺一样的醉染了,含笑举杯:
“那么,开始罢。”
酒是好酒,酒力却也非常。两百年的状元红,不会喝酒的人便闻到也要醉了,何况又加
了新酿的竹叶青,几杯下肚,便连素有千杯不醉之量的帝火二人也已有了几分醺意,不知不
觉间,心神也都放松了下来。
火离略向月天心举杯,二人一笑,各各饮尽了手中的酒,都觉心中欢畅快意,帝乙木亲
自又为他们添满,笑道:“天心,我输给你的赌约,现在便开始履行了,做你的小厮,你可
有打赏么?”
“我身无长物,何况,你这北方大盟主太过威风,便连皇帝只怕也打不了你的赏,”月
天心也喝了几杯,却没如南北二人料想中的醉倒,反是眼神格外清亮了起来,“你可莫要为
难于我,我也不敢当真屈了你,小厮一事,就此作罢吧。”
帝乙木笑了一笑,却并未说话,只是又一扬杯,三人流水般地又喝了一盏。适才一时情
动,帝乙木差点便要说出要他赏个吻的话来,幸亏火离在座,才生生压了下去,没做出让天
心惊吓的事来——不过那火离也真碍眼,什么时候一定要做了他,竟然用那种眼神看天心,
可恶!
火离看帝乙木的心情也大抵如是,只是身居下风,更多了一份郁闷,却不露在面上,只
是笑着转开话题:“天心,适才我似乎听到有女子向你示爱,你却逃了——那女子很丑,入
不了你的法眼么?”
火离穴道被封,耳力尚在,能从远处听到他们对话也不出奇,月天心先却没想到,被他
突然这么一提,不由面上一红,赦颜道:“不是,龙姑娘生的很美,只是我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不想?那表示,他其实对龙紫烟并非无心?帝火二人何等敏锐,立即便
听出了不对,心中颇不是滋味,对望一眼,火离复又追问:“天心,你的功夫放眼天下也没
几人能及上,又是名门弟子,为何连爱一个女子也不敢?”
其实这已问得太深,换作平时,月天心必当淡淡一笑,不予置答,然而此刻,这酒,这
烛火,这宁和着的南北二人,在在俱酝出一种柔软的气氛,让人不自觉松去了心防。
“你们哪里知道,我是有情劫在身的人——师父收养我的时候,就给我推过命了,”月
天心长叹一声,仰头又喝了一杯,帝火二人头一次看到他的眉间露出一丝烦闷,“师父说我
天赋仙骨,品相非凡,本来正是道门中人,修仙可期,怕只怕一个情字纠缠不解,最终成劫。
师父还说,若我二十岁之前不出蜀山,不见外人,说不定能逃过这一关,顺利得道,只可惜,
唉——”
“怎么啦?”
“你今年几岁?”
二人齐齐发问,声音甚是急迫。
“到今年腊月我便满二十了——你们别吵,我说给你们听便是,”月天心又长叹了一声,
饮了杯酒,火光照着,素来睿智的眼竟带出几许稚气来,“我被血魔重创,误练了化血大法,
帝乙你是知道的,那是去年春天的事了。”
面露迷惘,月天心定定地看着烛火,南北二人都屏了息,不敢出声,只听那因了酒意而
略有几分低沉的嗓音娓娓道来:“我奉了师令,每日只在山后打坐,从不出去的,那日,却
来了个陌生的孩童,生得玉雪可爱,令人极想疼他——他硬拗着要我陪他玩,我在山中很少
见到外人的,心里欢喜,也便逗着他玩耍,不知不觉间,竟踏出了禁界。”
月天心面上带着微微的苦笑,停了说话。
“然后呢?”二人同声催促,心中却都已料出了几分。
“然后,一踏出山外我便知道了,血魔正在山外等着,见了我便骤下杀手。那孩童,原
是血魔派来的——蜀山究竟是仙山,它进不来,才会想出这条计。下面的事,你们也都能猜
到了,幸亏那日师父和师伯都在,否则,我只怕也活不到现在——唉,便是现在,也不知能
活到几时,生死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血魔,不除了它我却实在不甘心。”
“天心,你放心,我定会陪你找到玉芝,”帝乙木神色凝重,说完又横了火离一眼,
“谁要打,便慢慢在这里和我的人打罢,我却是不奉陪了。”
“咳,天心,那你的情劫?”火离却不理他,只是笑着问那厢的玉人。
“我也不明白,师父要我自已小心,我自也尽量避开与人接近,说来不怕你们笑,这次
下山,我是见了女子就躲,她们伤心,我也甚觉窝囊,怎么竟落到了这个地步呢,只望快找
到玉芝,早日回山,心事也便可放下了。”
说话的功夫,月天心一人怕饮了有几十杯酒,再好的酒量,也不由有些昏沉了,玉容上
激起薄薄一层红霞,望之有如暖玉生晕,美目流盼,更带了十分的韵致,随意一瞟,几乎便
是夺人魂魄了。
帝乙木心中荡漾,只是碍于火离在座,又深怕天心责罚,不敢当真出格,只是软言笑语,
有一处没一处地陪着天心说话,火离却是呆呆地怔着,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才看向帝乙木,
嘴唇微动,以传音入密的法子郑重说了一句:“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也当知我的。如果你信
得过我,就别来管我做什么。”
一晚畅饮,到了最后三人均有十分的酒意,竟不知不觉和衣睡了,待第二天早晨醒来时
方才有下人进来,服侍他们洗漱了各自归房。
这一夜,什么事也没发生,甚至连肌肤之亲都未曾沾到,自然这也和帝火二人同时在场
有关,若换了只其间一人在,俗话说酒能乱性,漫漫长夜会出什么事,那真是难以预料了。
此后三日中,三人再没有一处吃过饭,帝乙木忙着调动布置人手,深夜也不见熄灯休息
;火离身在囫囹自然无话,穴道虽解,也只是整日里对着树草出神,不知在思索着什么;最
闲的要算月天心,他有心想先救了珈儿出来,却始终探不到火门弟子藏在何处,也只好作罢。
终于到了人质交换的这天。
这日清晨,雾蒙蒙地遮掩了大半的阳光,若非目力极好,稍远处便已辨不清物什。寒意
却不太重,河里的冰漾漾地有着几分融意。
但不管是陆路还是水路,甚至漂浮着残冰的水面之下,都已埋伏下了众多人手,有如天
罗地网,西风驿站已被两方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空气中有一触即发的紧张味道。
风暴眼中的火离看起来却很悠然。仍是来时的锦色衣衫,轻带宽绶,睥睨生威,神情间
却多了几分不易觉察的落寞。他的身后,是一众如临大敌、刀剑出鞘的天道盟弟子,帝乙木
连同月天心则在稍远的另一处从容等待。
雾气分了开来。中年文士风曦走了过来,眼神中凝满警戒。
“火离在这里,我们的人呢?”
天道盟这边,负责出面的是右堂楚情,一个身形瘦弱,相貌有几分清秀的男子。他的许
多对手,便是因为这样的外表而轻视了他,从而导致灭亡。
“人在后面,只等火门主下令放人。”风曦不愧是厉害角色,一句话说得不软不硬,却
又点明了非得证实火离无恙才能放人的决心。
所有人的眼光都盯在火离身上。
“我没事。”火离咳了一声,神色轻松,“我已经跟帝盟主谈过,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此时此地,尚不是我们南北决战的好时候,今日的事,便这么换了人,一笔勾销罢!”
这不象是他们雄才大略,心怀天下的火门主说出来的话啊。风曦疑惑地看着火离,想找
出什么不同,然而他瞧了半天,仍是看不出任何破绽。火离的神情是他们素熟的,连负手与
展眉的习惯都一模一样——那么,便且遵令罢,火门主的想法,下属又怎能猜得出。
一扬手,两个膀粗腰圆的大汉抬了乘软轿过来,轿帘开着,清晰可见里面昏睡着的女孩
子。
那身影是珈儿的,月天心一望便知,但,她怎么昏过去了?心中一惊,正要发问,风曦
已不慌不忙地道出了原因:“帝盟主,月公子,这位姑娘只是被我点了睡穴,我们也没法子,
她要是不睡,就会又哭又闹,搞得我们鸡犬不宁,焦头烂额。打又打不得,劝又劝不动,没
奈何只得请她入睡了——你们放心,这手法不会伤人,随意检查一下便知。”
月天心身形一晃,已掠至轿边,俯下身去搭住珈儿的腕脉,凝神倾刻,脸色才和缓下来,
淡然道:“算是说的是实话。人,我带走了,火门主既说了一笔勾销,那我也不会再多事,
不过有句话要劝你们,以后在路上看见我这小婢,还是能走多远就走多远罢,她性子重,连
我也劝阻不得的。”
火门诸人脸色一概微微发了白——这三天中,珈儿的苦头,他们也实在吃得不少,对这
位姑奶奶的脾气实是大为了解,心知月天心此话,并非只是恫吓。
火离袍袖一展,缓步走回已方阵营,经过月天心身边时,深深朝他看了一眼:“天心,
后会有期。”
月天心回以一笑,心中却并不以为他们再见面的机会能有多少。
一场原预备着生死激战的交换,竟当真便这样云淡风轻地结束,两方弟子都不由擦了把
冷汗,帝乙木却皱起眉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哪里不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月天心将珈儿带回原先火离住的厢房,将她安置在床上,一边已有天道盟的女弟子端着
温水手巾过来,准备为珈儿洗梳,果然是一方之霸,连这些小事都备得妥妥贴贴,月天心微
微一笑,退了出去。
漫步至庭院中,正望着树木凝思,想等会如何开口跟帝乙木要来令牌,带着珈儿上路—
—他知道帝乙木要陪着去,但以月天心淡泊的性子,实在不喜欢与人太过亲近,何况帝乙木
又是北方之首,每日里不知有多少大事要忙,怎能让他丢了这些来陪自已。
正思虑时,厢房里突然传来些许响动,象是有人在吸气,又象是低呼,既惊讶又慌张,
出了什么事?月天心心念一动,正想过去敲门,门却自已开了,一个服侍的妇人急急地走了
过来,面色有些苍白,话却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