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卡试图缓颊,但克莱维斯很不给面子地当面反驳了他,“小时候,如果随着老师外宿在其他的地方,老师都会把整理床铺当作内务的一环,替我们打分数……这种时候朱烈斯整理得很好,次次得高分,没有一次输给我。”
“……你的记性真好。”
“不打分数的时候,永远把棉被扔到一边去。”
自己知道自己的习惯不好,朱烈斯的声音也低了,“我以后会整理的。”
卢米埃垂下头去,无法开口。他已经瞥见克莱维斯手指着的是被睡乱了的下铺,枕头上还散落着几茎长发,里头有朱烈斯的金发,也有克莱维斯的黑发……
“对不起,我不该抱怨这样的事情。”
“卢米埃?”
他很罕见地没回答克莱维斯的叫唤,一个转身,细碎的脚步声沿着走廊直奔第四节车厢。奥斯卡站在他身侧,其实只有短短一瞬间见到他的侧脸。但外柔内刚的卢米埃脸上出现那种神情,让他非常不安。
难受已经不足以形容刚才卢米埃的表情,正确地说,那应该是悲伤。
“呃……朱烈斯大人、克莱维斯大人,我想我必须去一下。”
朱烈斯提醒了一句,“记得跟他道歉。”
“是的,当然……抱歉,我先告辞了。”
◇
无意中目睹那桩秘密,卢米埃的心绪受到很大的打扰……对他来说如此重要的克莱维斯身上有着这样的‘怪事’发生,其实是相当沉重的打击。他想不出个道理、又问不出口……朱烈斯跟克莱维斯相互间的针锋相对显然出于真心,绝不是作伪;但他们之间那种不可告人的关系,又显然是真实存在的,一举一动都在卢米埃特别细腻的观察中露出了蛛丝马迹。
矛盾与迷惑,就是卢米埃现在所感觉到的。
奥斯卡一道歉,卢米埃就很痛快地跟他和解了。他心绪紊乱极了,哪有心思去跟奥斯卡计较那些小事?他对奥斯卡淡淡一笑,表示那些都是小事,不值得计较。
虽然奥斯卡早就看惯了卢米埃温柔、亲切的态度,但那样体贴、谦和的笑容,绽放在水之守护圣那张挑不出毛病的美丽脸庞上,毕竟让人觉得舒服。
虽然知道他的态度有些不对劲……
大概身体不舒服,才会这样心不在焉的吧?奥斯卡这么想。
回到前面车厢时,奥斯卡已经把卢米埃异常的反应抛在脑后了。
“叫卢米埃这样的人过来跟我们一起讨论战争的事,可能会有很严重的后果吧?”奥斯卡从前面车厢里,拖了张椅子到朱烈斯的事务桌前。那是为他自己搬的,他根本就完全不曾考虑过是否需要替克莱维斯多搬一张,克莱维斯不需要这种东西。
奥斯卡笑了起来,“要是卢米埃对争斗啊、战略啊这些话题太不适应,说不定还会病倒,比方说全身起满疹子之类的。”
“别胡说八道。”朱烈斯在桌上铺开了地图,“他精神不太好,让他休息一下也好。”
“不过,卢米埃说他也‘很希望能帮上一点忙’什么的,自己跑去天鹅部队帮忙了。”
“哦?”朱烈斯点了点头,“他自己有意愿去,那就最好。”
接过奥斯卡帮他拨通的通讯仪,朱烈斯直接命令天鹅部队听从卢米埃的指挥。通讯仪的另一端也传来卢米埃的声音,‘我一想到这里有这么多正在受苦的人,我心里就……很不舒服。请容许我待在这里,朱烈斯大人,请原谅我的自作主张。’
“不,你这么做很好,态度很积极。一样是‘走到哪里、救到哪里’的行动方针,当我们快接近伤员高度集中的地区时,我这里会提前通知你。”朱烈斯提醒了几项需要注意的重点,“到时候就要做好准备……那么,一切就拜托你了。”
朱烈斯把通讯仪顺手交还给奥斯卡,对着军用地图翻开了密密麻麻的详细资料。奥斯卡下意识地对着那个态度一向很不积极的克莱维斯瞥了一眼,发现那个连替自己倒杯水都很懒得动手的男人,在车厢后半截煮了一大壶咖啡,连着三个空杯子一起拿到前面来。
然后,站着听朱烈斯说话。
“……克莱维斯大人,”趁朱烈斯说话的空档,奥斯卡起身让座,“您坐这里吧?”
克莱维斯语气依然冰冷,“不用,你坐着。”
朱烈斯也帮着追问了一句,“你不坐吗?”见他摇头,也就不再坚持,“那么我继续了,”接着将他所归纳的目前局势说下去,“这个区域不但通讯中断、交通状况也不好……先前白翼军团炸毁了几座重要桥梁,迟迟没有恢复。我没有这里的伤亡状况。”
“彩鹬部队还没有进去吗?”
“还没有。”朱烈斯接过克莱维斯递给他的咖啡,“燕鸥部队已经去支援临海区域的战斗,那里急需兵力将白翼军团与自卫军分开,目前没有办法插手。”
奥斯卡点了点头,指着地图上的通路,“既然这里已经被阻断了,鸿雁部队就可以调动到前面来支援彩鹬部队的行动。只是这样一来,驻守港区的自卫军将会失去他们的后勤通路。”
“这样也说得通……”
“朱烈斯大人,您怎么决定?”
“但那里人口太密集了。鲸鹳部队这里能动吗?”
“是的,那么就先命负责保护军需总部的鲸鹳部队稍微往后退一点,占据这个地方,保护军需的同时,也能稳住自卫军的补给。”
朱烈斯考虑了片刻,“就这么办。”
“是,我知道了。”出现在奥斯卡视线左边的,是一杯还冒着烟的热咖啡,那一瞬间,奥斯卡曾怀疑咖啡里是不是被加了盐或胡椒,“……克莱维斯大人?啊,真不好意思。”
克莱维斯面无表情,没有反应,一副老样子。
奥斯卡接过来,高高地端在手上。因为朱烈斯根本没有理会他们,左手按住地图往左一推,已经又开始了另一个区域的战力与状况检讨。
那份巨大的地图比那张事务桌大得多了,不断地随着他们的检讨范围移动着,桌上根本没有机会放上别的东西。克莱维斯端着他自己那杯咖啡,走到事务桌另一侧的架上拿起了通讯仪,“朱烈斯要鸿雁部队前往勃特勒郡支援彩鹬部队的行动。”他很简短地说完,沉默地听了片刻,应了一声,切断通话。紧接着又按了另一颗掣钮,“鲸鹳部队,可以了吗?再往后退到哈利法斯港区南侧,巩固军需之外,协防驻港口自卫军的补给通路。”
竟然在帮忙传达命令……原来那位大人也是有点用处的。奥斯卡才刚动念,朱烈斯下一个问题又一下子丢了出来。复杂的调动问题摊在他面前,赶紧收拾散乱的情绪,针对情况提供他的意见。
◇
没多久,奥斯卡就察觉不对……几乎每个部队都在喊饿、哭穷、要求物资支援。
“没办法。”朱烈斯试着解释,“就是航空站底盘损坏这个问题闹出来的。我们没办法携带任何体积庞大的东西,辎重、装备、物资……除了弹药与医药勉强带下来以外,一切都得靠最高议会提供协助。”
“物资这么吃紧吗?”
“就是这么吃紧,奥斯卡。”朱烈斯的神情很落寞,“……艾略特给了我一条性命,但我连一条完好的床单都没办法给他。”
奥斯卡倾身向前,在克莱维斯冰冷的视线下,按住了朱烈斯的手。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53章 捉襟见肘的调度
第053章捉襟见肘的调度
◇
奥斯卡已经从王立派遣军的同僚口中,得知艾略特将军最后的下场。他躺在用两个军粮木箱拼凑而成的简陋棺材里,没有内衬、没有鲜花。棺底垫着一条破损的床单,遗体上则盖着一件朱烈斯自己的长袍……就只有那件长袍是完整无破损的。
而王立派遣军其他殉职的同僚,待遇只有比艾略特更差。
“朱烈斯大人……”
“就算按着朱烈斯,”克莱维斯仍盯着朱烈斯被奥斯卡按住的手,“他也变不出物资来。”
朱烈斯有些尴尬地抽回了手,“……说这种话做什么?”
奥斯卡怔了怔,一时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没有抗辩。异样的沉默中,气氛怪异。他很艰难地清了清喉咙,“是最高议会不肯协助?”
“他们很愿意协助,至少表面上是如此。”朱烈斯摇头苦笑,“但即使圣地不断提高物资征用的金额,他们还是只提供一些很不像样的废物……”他弯腰从桌下拿出一条毛巾,“听说守护圣都惯用羽毛笔,就拿了这玩意儿给我垫墨水瓶用。但你看看,”他双手抓住毛巾两端,轻轻一分,“餐巾纸都比这坚韧。”
“唔……”看似陷入了思索,其实奥斯卡仍介意着刚才那种异样的沉默……极为古怪的尴尬。他勉强打起精神,“那军粮……”
“这事我会处理,”朱烈斯说得很有把握,其实心虚得紧。跟着奥斯卡、卢米埃一起降落的金币到手之后,他曾两次要求增补军粮,但数量不够、输运不及,要求支付的金额却增加了,“白翼军团首先攻击的环节就是道路、铁路、供电与通讯系统,不过有些路段已经抢通,相信很快就能得到足量的补给。”
没有物资的支援还是其次,没有情报的支援才是最大的问题。朱烈斯束手无策,只能拚命地把他的部队往外调,靠着从圣地携带来的、不依赖任何线路的通讯系统,来建立他正常的通讯传递网。
“就人员调度来说,也不乐观。真是捉襟见肘的调度……”奥斯卡避开了克莱维斯的视线,指着地图上贴着的小旗,“朱烈斯大人,您身边已经没剩下多少部队了。”
“……加上守护圣的话,是九百六十四人,很多了。”
“救护支援的天鹅部队、女性照护的紫鹃特别部队、重伤与逝者事务的寒鸦部队、设备以及机械保养的钢翼部队、总务以及炊事的白鸽部队、负责参谋与侦查、通讯的凤凰部队……无法参与作战的部队就占掉九百人。”
“狮鹫部队的荣耀卫队在我身边。”
“那只有六十人……”
“他们以一当百,足以保护克莱维斯跟卢米埃。”
“……那您呢?”
朱烈斯回答得理所当然,“交给你来保护啊。”
“……朱烈斯大人,我是很严肃地对您提出问题。”
“我也是很认真地回答你,奥斯卡。你在军中,我从来没有担心过自己的安危。”
“朱烈斯大人!”
“好了。”克莱维斯很强硬地中止了他们的争执。他告诉自己,这是因为有伤在身的朱烈斯已经累了,需要休息。但他心里知道真正的原因……从小厌恶刀剑武器的克莱维斯,刚刚第一次希望自己有能力保护朱烈斯。他实在无法忍受朱烈斯对奥斯卡表现出这种极度的信赖……
尤其他说的那么坦然。
“怎、怎么了?克莱维斯大人?”
“你讲不赢他的,别辩了,奥斯卡。”
朱烈斯朝他挑了挑眉,但没有多问,等他说话。克莱维斯勉强抑制自己的嫉妒,用他一贯的嘲讽语气很不客气地冲着他开口,“已经工作很久了,虽然伟大的光之守护圣大人不知道‘疲倦’这个词该怎么拼写,但‘我’已经累了。讨论到此为止。”
◇
克莱维斯有点倦意,但真正累的是朱烈斯。
朱烈斯才一站起来,立即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天旋地转。他失去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