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腿上中剑,本来要掐住朱烈斯喉咙的唐纳德慢了尺许,双手只抓住了他身上的长袍。朱烈斯勉强再退了一步,背脊已撞上了车厢的壁板,顺手抽出剑鞘。
朱烈斯的荣耀卫队都还待在车厢外,被朱烈斯严令不许靠近此车厢……表面上的原因是唐纳德所要求的‘私下谈话’,实际上却是朱烈斯自己心虚,生怕泄漏了自己与克莱维斯的秘密。但他此时仍有机会可以求援,只要他用左手将他的剑鞘朝车窗玻璃扔出去……
‘我相信这必然是丑闻,无论在六彩虹光之星或圣地。就此身败名裂也无所谓吗?’
唐纳德的话绝非虚言恫吓……身败名裂的不只他一人。
他不能毁了克莱维斯。
朱烈斯一咬牙,横过左手上的剑鞘就往唐纳德的右臂击去。剑鞘击中了唐纳德的右臂,当啷一声落地,他趁势用他还能使得上力的左手紧紧握住了唐纳德的右腕,却没办法阻住唐纳德左手往自己的咽喉掐过来的动作。
眼看状似疯狂的唐纳德五指箕张扑上来,竟似是要扼死他的势头。朱烈斯心里一寒,仗着唐纳德双腿都受了伤,站不直身子,自己的个头又比唐纳德高了半个头,勉强一闪,总算避开了当场被扼死的厄运,颈下却被那五只可怖的手指紧紧抓住。那根食指紧紧勾住了朱烈斯的锁骨,甚至让他感觉到骨头都要被抓断了的疼痛。
“您……真是……该死……”
“就算杀了我,有什么用?”朱烈斯抓住他右腕的手丝毫不敢有半点放松,紧紧抓着就势狠狠地往上一击,用唐纳德自己的右手重重地打中了唐纳德的眼睛,“放手!”
“求求您!我求……”唐纳德并没有扼住朱烈斯的气管,但那顽固的手指仍死命地抓紧他颈部的血管。朱烈斯本来就已发病,此时血流受到阻挠,只觉得眼前发黑,脑袋里一阵一阵晕眩,连站都快站不住脚,唐纳德却用那种疯狂的语气持续恳求他,“求求您下地狱去!您不该在这里!”
这疯子……“快、快放手!”朱烈斯全身发麻,只剩一只左手还勉强能动弹。他不敢放开唐纳德的右手,就这样抓着唐纳德的手一击又一击朝上打去,试图逼他放手,只觉得温热的鲜血一滴滴喷溅到他的脸上,“杀我……又有什么用?杀了我又能改、改变什么?若只因为我死、死去……就会为此改变心、心意……那也不是克莱维斯了……”
“啊……啊!啊!啊!”唐纳德尖声大叫,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用那样血流如注的大腿站直身子,伸手抓向朱烈斯的脸。
全身都不听使唤但神智很清醒的朱烈斯见状,也知道他想做什么,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勉强侧头避开,肩膀上就挨了痛入骨髓的一抓。
朱烈斯使劲试图摆脱牢牢攫住他右肩的五根手指,“就算毁去我的脸,克莱维斯……”
话才说了一半,唐纳德就发出惨烈疯癫的狂叫声,“不可能!”说着重重一巴掌往朱烈斯的右颊狠狠地扇了过去。朱烈斯本来就站不稳,身子又轻,还正绷紧了身子使力想摆脱唐纳德的箝制,顿时整个人往左侧摔了出去。他左手抓住唐纳德的右腕可一直没有放开,借势使出他全身上下所有能动用的力量,狠狠地把唐纳德往下一顿。
这次朱列斯横了心不再留手,左手使劲往里一扳,硬生生折断唐纳德的右手腕,接着屈起了他的膝盖,整个人跪在唐纳德的胸口上,趁那个家伙还未反应过来,迅速用他唯一还能使出力的左手,把唐纳德的左手也给牢牢抓住,毫不犹豫地再度往车厢地板重重砸落,硬把那只手腕也卸脱了骱。
唐纳德竟然完全不喊痛,“为什么?为什么?您为什么活在这世上?”
朱烈斯虽然身形瘦削,毕竟是六尺二吋的大男人。唐纳德被朱烈斯这样彻底地压制在地上,双手双脚又受了如此的重创,根本无法反抗。但他惨呼声不绝,声声句句仍是对朱烈斯疯狂的恨意。
疯子!
觊觎克莱维斯……这个扭曲的疯子不配!
刚刚挨的一巴掌仍使朱烈斯的脸上热辣辣地发疼,他怒火正炽,“住口!唐纳德.利顿!”狠狠一拳往唐纳德脸上击过去,打断了唐纳德疯狂的嚎叫声,“你听好了。愚蠢到认为克莱维斯眼中只有我这张脸,光凭这一点你就永远配不上他!听清楚了吗?”
唐纳德一怔,一时没有回答,呼哧呼哧喘着的气息也渐渐低下去。
“你有资格什么觊觎克莱维斯?”
“我、我……”唐纳德放低了音量,“啊……或许我,我本来就没有理由……”他的右脸上挨了朱烈斯重重一拳,反而老实了起来,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我、我……没有……”
“什么?”
“我确实没有。我是被驱使的,但没有什么驱使我做出这些事。克莱维斯大人那双能理解一切的眼睛也不能理解我的疯狂……我踩着成千上万的尸骨匍匐在他的跟前,用这些蝼蚁的惨嚎,来引诱他低下头用他那双眼睛看我这卑微的身躯……”
这些话、这些反应……未免也太古怪了。
“……唐纳德?”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76章 莫测的多重性格
第076章◇莫测的多重性格
◇
“我确实没有资格觊觎克莱维斯大人。”
朱烈斯抿着嘴,望着唐纳德安静地诉说着,这看似正常的反应,却觉得显得多么不正常……
“好像一直到现在,我才终于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不。或许,我到现在仍不能完全理解自己的想法。”
“……我只知道,你把克莱维斯看得太肤浅了。”
“那是我的错……朱烈斯大人,对您动手,也是我的错。”
刚才的狂燥好像都已褪去,现在的唐纳德看起来很平静,也没有往常他那种纯真、开朗,却带着心机的虚伪笑容……这种成熟且诚恳的反应,或许才是……不,朱烈斯只隐隐觉得他疯狂的一面随时都可能卷土重来。或许唐纳德的真面目就是如此,包括平静、颠狂与他平日纯真的心机……不可测的多面性。
“我得向您道歉,朱烈斯大人。虽然心里很想让您死去,但我其实……不管您相不相信,我一心只想死在您的剑下,让占据克莱维斯大人的心的您,亲手来了结我的生命。如果不逼迫我……我不该对您出手的……啊,我真的非常愚蠢。我不该打伤您。”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唐纳德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他已经被朱烈斯打瞎了的右眼,此刻反而灵活地流出了许多眼泪,仿佛洗涤什么,每一滴都像是在忏悔。
“如果您刚刚没有先出剑,或许,您就被我这双罪恶的手扼死了。如果我真的弄伤了您……无法复原的那种,不管是不是您这张令我嫉妒得食不知味的脸,克莱维斯大人都必然为此而痛苦。要是真发生了这样的事……”
“反正我没有被你扼死。”朱烈斯有点歉疚,“我出手太重,打瞎了你的右眼。”
车厢里异样的沉默中,朱烈斯保持着应有的警惕缓缓起身,将佩剑与剑鞘都拾起来,望着仍躺在原地的唐纳德,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求您一件事,好吗?朱烈斯大人。我求您别让克莱维斯大人知道……”
“你要我隐瞒他?”
“或许……只求您不要让克莱维斯大人知道,我曾把他想得那么肤浅。”
“我答应你不会刻意对他提起这一点,但我不会去隐瞒他什么。”朱烈斯试着甩了甩右手,手臂仍酸麻得难以动弹,“你要我叫医官来替你看伤吗?”
“不,我想……对您说说这些话。”
岂只他想说,朱烈斯也想听得不得了。克莱维斯曾说过喜欢他的人,原来竟是唐纳德……
将剑鞘扣回腰际这么轻微的动作都弄得朱烈斯全身发疼。他满身是伤、头昏脑胀,体力也已消耗殆尽,甚至反覆地想呕吐,但他强忍着,把身上那件沾满鲜血还扯破了好几处的古典褂幔解下来,用他的剑割了两片长布条,“忍着点。”朱烈斯先将唐纳德大腿上不断冒着血的伤处都稍微扎住,随后又割下了一大幅布条摺好,按在唐纳德几乎整个被打出来的右眼上,“自己垫着,按住。”当然他没忘了把他的剑收在剑鞘里。
“……很冷漠、公正的态度,却很温柔啊,朱烈斯大人。”
朱烈斯一怔,“是吗?”照他的性格,平常不会探问别人的感情私事,但眼前这个人的感情却与克莱维斯有关,“克莱维斯的性情也很温柔,你对他抱持着这样……”
“那位大人……他会吗?”
“啊……不是吗?”
“那位……不是很冷漠的吗?”
朱烈斯不禁开始疑惑,唐纳德到底是喜欢上克莱维斯哪一点?
虽然朱烈斯没问出口,但唐纳德显然知道朱烈斯心中的疑惑,“我那天……在您手上发现了弹奏提琴的痕迹,又察觉到克莱维斯大人对您的关心,所以,就出口试探了他。本意只是想胁迫克莱维斯大人,看看是不是有机会让他做卧底……”
“胁迫他,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是的。”唐纳德坦承,“我那天被克莱维斯大人的……凝视……给完全吓住了。吓得几乎当场哭出来,”他说得很自然,朱烈斯倒是越听越怀疑。那怎么会爱上克莱维斯?应该是怕这个阴沉的人怕得要死,何况时间点也不对。他没插口,让唐纳德自己接下去,“我很、很希望能让克莱维斯大人来主宰我的命运、让他来决定我的一切。他太强大,我……想臣服在他的力量之下。”
朱烈斯傻傻地听着,完全不能明白。他会让克莱维斯来决定他的事情,那是一种让步,因为爱着他,所以愿意妥协。朱烈斯并不是那种听凭别人处置的人。
“就因为发现他的强大?”
“他的强大还不够吗?那就是一切的理由了。”
“……这种想法,嗯,可能也是有的。”
“朱烈斯大人,我很可悲吧?”
“我不知道。”朱烈斯老老实实地坦承,“你在他面前也一直隐瞒着自己的感情吗?想说又不能说出口……是很苦很苦的。”
“或许吧?很苦很苦……但我没有机会去体验啊,朱烈斯大人。”唐纳德凄苦地笑起来,那神情充满绝望,“我根本不用隐瞒。从那天之后,即使我站在克莱维斯大人面前,他也没有把我看进他的眼睛里。我渴望自己能葬身在他的眼睛里,但他那对深邃的眼睛里没有我……”
“那没办法。”朱烈斯冷冷地回答。唐纳德这句话他倒听得懂,克莱维斯那双深邃的眼睛确实是最好的葬地,但那是他一个人的葬地,多挤一个可不行。
“我知道没办法……所以在今天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您。就像您说的……即使我能毁去您的容貌,克莱维斯大人也不会因此而改变。不过……啊,幸好我不想得救。”唐纳德的神态已恢复七、八分,“让我那个罪大恶极的父亲得救就够了。”
“我会保护他,不会让他受到非法的、不公正的对待。”
“那您得小心,别让他出狱……”
“什么?”
唐纳德竟又纯真开朗地笑起来,“没有监狱保护他,我实在不知道他会怎么样。”
他的心机仍没有瞒过朱烈斯。
“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