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伸长了手,在半空中的黑暗里捞了一把,果然触摸到克莱维斯垂下来的长发。
他睡在上铺……
刚刚克莱维斯刻意没让他听懂的那两个音节,朱烈斯现在突然想起来了。没错,那是克莱维斯的故乡,边境行星的方言,朱烈斯并不通晓,但仿佛记得几首流传已久的诗歌……他懂那个词。
‘即使是在我被你拒绝了很多、很多次以后,我仍会试图靠近你。反正我……犯贱。’
无法形容的某种酸楚在朱烈斯的胸口扩散开来,眼睛里有一种他很陌生的潮湿感。他悄悄地伸手抓住了自己颈下的伤处,尖锐的疼痛立刻从那一点扩散到他的全身。对了,虽然性格相当好强,但他一直很怕痛……没错,一定是这疼痛让他失常了……
朱烈斯模糊地逼着自己想着不相关的事,他想着,克莱维斯的睡相老是不怎么好,睡在下铺总会睡得满地都是他的长发。其实当他睡熟了,那种没有防备的模样是很可爱的,像他小时候……
幼年时的记忆又回到朱烈斯的脑海中。那时每天都跟他闹别扭的克莱维斯,骨子里仍如此依赖着这个一副大人样子的稚龄领袖,在他们相处的最初一年里,那个沉默的孩子几乎每晚都眼泪汪汪地被侍女领到朱烈斯的寝室来,用那嫩生生的嗓子对他抱怨自己不敢睡觉。
通常,朱烈斯会一面训斥着克莱维斯,一面伸手搂住他、安抚他,让他安心睡去。也只有六岁大的朱烈斯从来就不敢对克莱维斯坦承,其实他一个人也睡不着……他也希望克莱维斯陪在他身边。再早熟、再坚强,他仍是小孩子,他用克莱维斯的存在来安慰自己并不孤独、用克莱维斯对他的依赖来鼓励他自己……因为克莱维斯那么需要他,所以他一定要坚强起来。
但后来怎么样了呢?他的专断与霸道硬生生把克莱维斯逼得再也不敢来找他,即使仍不敢一个人睡,克莱维斯选择了彻夜不眠,整夜眺望着他母亲所爱的月亮,六、七岁就养成了熬夜的习惯。
是他自己把克莱维斯逼走的。当年如此,现在也是如此。克莱维斯曾经那么依赖他,从他们都还那么小的时候开始……在他们俩终于相恋之后,克莱维斯也不吝于表现出对他深沉的爱与依恋。
他却再度把他推得远远的。
朱烈斯已经有很多年没哭过了,但他此刻无声地哭了起来,只为了一个简单的原因。
克莱维斯不再需要他了。
意识朦胧的朱烈斯想的仍是克莱维斯,但他再度被疲惫带到梦乡之中。他确实睡了,却做了一个与现在进行中的现实完全相同步调的梦,他梦到自己睡在这间卧铺车厢里的下铺,心里一直想着身在上铺的克莱维斯。朱烈斯在睡梦中仍烦躁不安,连睡觉都这么累,这可怎么办……
突然他梦境里的克莱维斯就不见了。
朱烈斯吃了一惊,哪有心思去想什么失常、什么酸楚?腰杆一挺就坐直了身子,半秒也没犹豫就伸手一捞。
克莱维斯的长发没有从上铺披垂下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79章 夜风之下的长谈
第079章◇夜风之下的长谈
◇
朱烈斯跳下床铺,亲眼用他的视觉确认克莱维斯真的不在铺位上,不免吓出一身冷汗。他赤着脚就奔到盥洗室门口,克莱维斯显然不在里面,但朱烈斯仍下意识地走进盥洗室里,精神恍惚地扭开了水龙头,仿佛暗之守护圣会从那里流出来似的。
接触到冷水的刺激让他清醒了三分,朱烈斯立刻感觉到暗之萨克利亚的存在。怔了怔,他抬起头望向上方,颇为犹豫。从他五岁担任守护圣以来,只要一动念,日夜都能感觉到暗之萨克利亚明确的存在……除非光与暗的守护圣有一方不在圣地。同时他也能在眨眼间分辨出克莱维斯的暗之萨克利亚与紫苑的暗之萨克利亚之间的不同。这种感觉对朱烈斯来说太熟悉,绝对不会认错。
但是……克莱维斯在车顶上做什么?
他头上的萨克利亚,是被放大了很多倍的存在,还正在活跃中,极为鲜明。难道克莱维斯在这种鬼地方也能顺利找到精确的位置,释放自己的萨克利亚?
他又没有接到陛下的命令……
朱烈斯离开盥洗室,坐下来抓了自己的古典凉鞋要穿,恍惚中却总是怎么穿都穿不好。勉强自己冷静下来,低头一看,脚踝上系带子的地方被他的裤管给碍住……见不到克莱维斯,他已经心慌到连自己穿长袍还是穿着长裤都弄不清楚了吗?
匆匆套上了他的长靴,朱烈斯扶着桌面站起来,才发现桌上的钥匙少了一把。
不会错,克莱维斯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走出去的,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安心之余,朱烈斯竟然感到伤心……他是出于自身意愿离开的,离开自己的身边。一旦克莱维斯决定不要他了,他拿什么来挽留被他自己弄得灰心丧志的情人?
朱烈斯带着自己那把钥匙,走到最后一节车厢尾部的门前。已经被克莱维斯打开的锁很空虚地挂在那里,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朱烈斯把钥匙塞进裤袋里,推开了那扇门。门外的夜风习习,吹动他的金发,他眯着眼睛朝上瞄了一眼,在车体外侧找到一排焊上去的横杆,握住其中一根把身子移到外头去,顺手带上了门。
拖车的前进速度并不快,朱烈斯挂在车外,回头对护卫着他们的荣耀卫队做了个手势,表示一切平安。他忠心耿耿的卫队军士约略俯身示意,将身子缩回轮值单厢车里。
往上爬了几步,朱烈斯突然开始担心……如果克莱维斯不是一个人待着呢?在他消沉的时候,让卢米埃陪在他身边不是很合理的吗?他停下了动作,就这样把身子挂在车外,发了一会怔,勉强鼓起勇气往上爬。
克莱维斯果然在第三节车厢的车顶上,一个人。
没错,朱烈斯安慰地想,自己不在克莱维斯身边,也不会是由卢米埃来‘递补’他的位置,他跟卢米埃对克莱维斯来说是截然不同的存在,或许都很重要,但意义不同。
卢米埃无法代替……能填补克莱维斯心里空缺的只有他朱烈斯,没有别人。
◇
朱烈斯小心地放轻自己的脚步,不想吵醒正躺在第四节车厢里休息的奥斯卡与卢米埃。
“克莱维斯?”
坐在前面的人微微一怔,回过头来望了他一眼,神情仍很冷淡,空气中弥漫着的强大气息也同时静止了下来,“你来了?”
他勉强笑了一笑,感觉自己表情僵硬,“你在……做什么?你的萨克利亚怎么了?”
克莱维斯狐疑地望了他半晌,似乎在判断他的诚意。但朱烈斯无论心里或脸上都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关心。他看了一会,叹了口气,“最近情况不太好,心绪很乱。或许是因为这样,”克莱维斯指着胸口,“觉得我的萨克利亚太满涨了,稍微整理一下。”
朱烈斯一时没有答话,克莱维斯也猜到他其实没有听懂。他的抑郁未熄,却又狠不下心不去理会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情人,只好自己叹气,将两只手伸在身前。
他的手就这样看似毫无意义地伸在半空中,好像在施行什么神秘的魔法。
只过了一、两秒,朱烈斯立时就感觉到克莱维斯体内的暗之萨克利亚,正汹涌澎湃地激烈鼓动了起来,那剧烈的程度让他忍不住开始担心。这么多的暗之萨克利亚要是就这样释放出来,别说是这个星球,主星都未必能不受波及,即使自己就在克莱维斯身边,也没有把握能把他的力量暂时稳住。
‘……他太强大,我……想臣服在他的力量之下……’朱烈斯很突兀地想起唐纳德这句话。
“别担心。”克莱维斯低声安抚他。
朱烈斯冷静下来,随即感觉到暗之萨克利亚那种激烈的翻腾,都只在克莱维斯的体内发作,真正的暗之萨克利亚并没有离开过克莱维斯的身体,跑出来的……刚才在空气中弥漫着的并不是萨克利亚的气息,应该是克莱维斯自己灵魂的波动,那气息没有萨克利亚的作用。
“你这样……不会难受吗?克莱维斯?”
“不会。”他居然能在这种状况下轻易地开口说话,“很舒服,稍微掀起来整理一下……放好的时候就平静了。”
“……你的形容很古怪。”
克莱维斯失笑,“会吗?我越来越觉得萨克利亚是很具体的力量。把它拿起来、放好……都没有问题。”
唐纳德的话,‘他太强大……’又回到朱烈斯脑中。
朱烈斯清清喉咙,“好点了吗?”
“嗯……”克莱维斯犹豫片刻,抬起头望着他,“刚才的话,不要放在心上。”
现在朱烈斯脑中响着的是另一句话,‘我仍会试图靠近你,反正我……犯贱。’
他没有回答,但用力摇了摇头,试图把那句话摇出脑袋外面去。
“朱烈斯,我……并不是刻意想让你……心里难受。”
“啊,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
“但我还是让你心里难受了。”
朱烈斯走到克莱维斯身边,硬是改变了话题,“我待在这里……会打扰你吗?克莱维斯?我知道你可能想独处。”
“原本是想的。”
“那我先下去……”
“不。”克莱维斯拉住他,“陪我在这里坐一会,我想看月亮,或者,”克莱维斯握着的手臂只裹了一层很薄的衬衫,“如果你觉得冷,我陪你下去。”
“从这里下去,难道还要人陪吗?又不是很高……”
“我的意思是,不要一个人爬上爬下。”他指着那两条缠着绷带或敷着敷料的长腿,“你现在很不舒服,抽搐或晕眩又不一定什么时候发作,万一受了更重的伤……”
朱烈斯按住额头,很长很长地叹了口气,“这趟离开圣地前,没找你帮忙占卜还真是失策……我根本是带着灾厄之兆出门的。”
克莱维斯摇摇头,“看看你,全身是伤。”
朱烈斯在克莱维斯身边坐下,再度低声叹息。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强者,事实上也是,但他仍眷恋在克莱维斯眼睛里看见的那种怜惜,克莱维斯懂他外表底下的脆弱……他转头望着克莱维斯的脸,想说话,又顿住了。克莱维斯的眼眶有些发红,或许也掉过眼泪了。刚才争执之下克莱维斯所说的讽刺他自己的那句气话,不只伤害了朱烈斯,也伤害了他自己。
那双深邃的眼睛在晚风里仿佛触不到底的夜空,不存在边际、不存在尽头……也没有出口。
克莱维斯朝他靠近了一点点,手向他伸出了几吋,又缩了回去,突然嘲讽地笑起来,带着苦涩的意味。他低下头去,把那双眼睛藏在长长的睫毛下。
‘我仍会试图靠近你,反正我……犯贱。’
朱烈斯再次摇头,那句话却摇不出他的脑海,仿佛想就此生根似的,反覆回响着。
“克莱维斯……你仍想靠近我吗?”
他没有正面回答,但哑着声坦白,“刚刚我一直在想,我对你的执着,总有一天会把我自己彻底从你身边推开……”
“不会的。”朱烈斯咬着嘴唇思索他自己的想法,但徒劳无功。他不知道克莱维斯的亲吻与接触对他到底有什么重大的意义?只知道自己最直接的感触。朱烈斯坦承自己刚才的苦楚,“反正……我不要在我醒来时才发现你在上铺。”
克莱维斯皱眉,“我没有威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