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烈斯仍在犹豫，克莱维斯也用了点力道抱住朱烈斯，仿佛想鼓舞他的勇气。
“不该犹豫的时候，就不要踌躇。”
他勉强点了点头，放开了克莱维斯，用他已经开始颤抖的手去推门。
“我去替你说……你在这里坐一下。”
“不，陪我到前面去。我有些事要提醒他们注意。”
克莱维斯替他推开了门，看着朱烈斯用自己的意志力勉强控制着他的躯体，很平稳地走到第一节车厢去下令。他的腰杆仍直得像一杆枪。
狮鹫部队所属荣耀卫队本来不肯离开朱烈斯，是光辉卫队的队长代表他们那六十人出面来跟荣耀卫队抢夺保护朱烈斯的权力，硬生生逼着他们同意出发。
“代替我火速驰援到奥斯卡的雄鹰部队身边，意义比保护我一个人更大。”他对荣耀卫队那六十个人这么说，“坎莫尔，失去艾略特之后我一直觉得很棘手，但你在这里，我相信今后我只需要怀念艾略特，而不再如此需要他的存在，你也能做到，而且可能做得更好。”
朱烈斯还礼的时候身子是歪的。
克莱维斯看得出他大概是单靠一条左腿支撑着身体，拖着一条或许已经失去知觉的右腿勉强移动身子。不等朱烈斯自己走出第一节车厢，克莱维斯伸手就抓住了他，朱烈斯几乎算是被他硬拖着走出车厢的，虽然他自己倒不太清楚。
“还可以吗？”
“唔……”这位大人的意识已经模糊了。
还没走出第二节车厢，朱烈斯双脚已经悬空了，被克莱维斯揽住肩膀给‘搬’到了第三节车厢里放好，躺在下铺里，毫无挣扎的余地。
克莱维斯倒是早就准备好了，他把朱烈斯的褂幔跟他束袖子的金丝镯都解下来，把他右手的衬衫长袖褪得高高的，露出整条手臂来。
朱烈斯人很瘦，骨架倒是不小。手臂上的肌肉剧烈抽搐起来，简直像要离体而去似的，跳动得很怪异。克莱维斯匆匆拧了两条热毛巾敷在他手臂上，紧接着，又把朱烈斯的长袍往上拉起，把那条正抖动得简直不成样子的右腿也用热毛巾包起来。
克莱维斯挽高了袖子，不断在床铺跟盥洗室之间来来去去，把拧了热水的毛巾小心地敷在朱烈斯身上，再用指掌耐心地替他按压着。他准备的两大叠毛巾，转眼间就用去一大半，冷却掉的则都堆在床边，越堆越高。
不知过了多久，“……谢谢。”
一怔，克莱维斯抬头，朱烈斯脸色很苍白但神情很温柔地看着他，眼眶有些发红。
他一时也腼腆了起来，“……有什么好谢的？”
感觉手上的毛巾凉了，克莱维斯连忙帮他取下来，顺手放在床边那堆毛巾上头，“你还……”他转过头来，就看见朱烈斯正在把自己被褪高的长袍拉下去铺平摊好，“……还疼吗？”
朱烈斯脸红了。
“……啊，我不太疼了。”
克莱维斯脸也红了。
“……哦，你不太疼了。”
两人之间微妙的沉默维持了数秒。
“长袍里没穿长裤吧？”
“……你刚刚又按又揉，难道还不知道？”
“完全忘了这回事。”克莱维斯半真半假地抱怨起来，用了很遗憾的语气，“平常亲热时你怎么也不肯脱的长裤，刚刚明明就不在你身上……”
朱烈斯望着克莱维斯，突然露出了一个美得让他的心脏都忘记要跳动的笑容，“克莱维斯，你是个傻瓜。”他一面低喊着他的名字，一面伸手搂住了他。
搂得很紧。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98章 一万一千条人命
第098章◇一万一千条人命
◇
克莱维斯准备的热敷与按摩非常及时，朱烈斯身上的不适被最大程度地减缓了。量了他受伤之后就一直不太对劲的血压、服过了药、喝了点水，又休息了好一会之后，朱烈斯神色如常地回到第一节车厢去指挥战局。
一定有什么不对劲……
克莱维斯没有拦着朱烈斯……这次是拦不住的，他从朱烈斯的神情里就看得出这一点。他只能够跟着朱烈斯前往第一节车厢，默默思考自己应该做什么……朱烈斯的压力很大、脸上的神情带有一种神经质的紧张。克莱维斯从他的肢体语言里可以察知他正感觉到头晕，或许胃也很不舒服。
但是他那张古典俊美的脸上，有着极为镇定的神情。
这大概就是克莱维斯想替他办到的……让朱烈斯在如此糟糕的健康状况之下，仍有力量跟勇气去战斗，跟欧蜜莉雅一较高下。有太多事克莱维斯无法替他办到，那至少该成为他的支柱。
“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
“不要问，”朱烈斯简单回答，“明天再问吧。”
克莱维斯默默地走了开去，抓住一个腿上有伤而拄着拐杖的将领拉到角落去。他这几天一直窝在卧铺里，仔细研究关于唐纳德的背景与他可能的去向，透过通讯仪，对专门执行秘密任务的夜枭部队下指令，指示他们去搜捕唐纳德。他一直随军移动，但对最近的战局一无所知。
那名伤势未愈而被调离前线的军官，相当委屈地告诉克莱维斯实情。
“欧蜜莉雅一改先前部队分散的游击战略，把她调度得动的六万多人军队，分为十二个部队分头行进，全数被巧妙地调动起来，采取包围阵势往这里集中……那个女人很大胆地试图狙击朱烈斯大人的本队。我们的部队却没有即时反应过来。现在双方的主力都在徒步三天路程的范围，很集中，情势却也很险恶。”那个将领摇摇头，“日影军团，加上最高议会自卫军跟地方民兵……我们的人数多达十一万人……本来应该分散包围，朱烈斯大人却下达了正面迎敌的命令，现在，我们的部队超过半数被他们利用地势箝制住，现在完全处于下风。”
“朱烈斯不会这么容易被激怒。”
“但朱烈斯大人确实被激怒了……”那军官抬起眼睛望着克莱维斯，眼神里也有着怒火。
“怎么了？”
“欧蜜莉雅屠村了。”
“屠……”
“屠村了。东侧十五个村镇共一万一千多条人命，大多数是毫无招架之力的老弱妇孺。”
克莱维斯没有回答，转头望向坐在一堆通讯仪中间忙碌个不停的朱烈斯。
他走过去，在朱烈斯桌旁站了一会，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很想俯身拥抱朱烈斯，至少把自己身上的力量全部借给他，让他可以扛着这一万一千多条人命如此沉重的自责，继续做完他应该要做完的事情。
“朱烈斯。”
“怎么了？”他语气很平静，“我现在有事忙，很急吗？”
“没有。”克莱维斯勉强又补了一句，“再撑一会，事情很快就会过去的。”
朱烈斯沉默了片刻，大概也知道他听说详情了，“……但有很多事是没办法‘过去’的。”
克莱维斯伸出手，在朱烈斯搁在桌上的白皙手背上轻轻捺了一下，在他身边坐下来，帮着他处理一些他能替他分担的事。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双方展开近距离的激烈步战已经超过三十六个小时。朱烈斯的本部已停止了移动，他们附近有两道很深的战壕，里面有着阵亡的尸体与不知何时会终止呼吸的士兵坚守着。
离拖车不远处就是天鹅部队的大型救护车辆，卢米埃曾匆匆回来过一趟，也不知道他在天鹅部队是怎么个忙法，竟然忙碌到连袖子都扯破了。卢米埃换了身比较轻便的装束，一头水色的长发也全数梳在脑后扎着，看起来颇有倦色，可能已经很久没有阖眼了，但体力没有太大的问题。
克莱维斯突然很敬佩卢米埃的韧性。当伤者在他面前痛苦哀号时，他会感觉到痛苦，但他也因此更能坚强起来，理智而有效率地替他视线所及的所有人减轻痛苦。他知道卢米埃将必然会倒下来，但那会是在他眼前的伤患都已处理得差不多时，松了一口气而倒下来的。
朱烈斯也差不多吧……他现在已经忙碌得忘了身体的不适，连发病的时间都没有。在他真正能够好好地休息一会之前，克莱维斯不敢让他静下来，即使夜色已如此深沉。
“克莱维斯，”朱烈斯递了一具通讯仪给他，“这是找你的……是玄。”
他接过来，“玄？”
‘是，克莱维斯大人。玄刚刚离开镜花美术馆……进行到这里，唐纳德名下的五间美术馆都仔细搜过了，但玄没有其他的发现。’
“他本人的行踪呢？”
‘玄的夜枭部队正在跟踪。唐纳德曾前往巴尔克名下的铁工厂，运走六个铁箱。根据铁箱体积与车辙、固定铁箱的强固绳索来判断，铁箱中装的东西不会是铁制品……’
“比重太重？”克莱维斯没费什么脑子，很轻易地就猜出来，“是金币？”
‘是的，只有这个可能。’
“……留意唐纳德本人的去向，以及那些金币的流向。不过，不要深入白翼军团盘据的势力范围里，注意你自身的安全。”
‘但唐纳德正往白翼军团的势力范围前进……’
“玄，你留下一条命保护他吧。”
一旦提及‘他’，向来顽强、顽固、顽冥不灵的玄很轻易地退让了。
‘……是，玄明白了。’
唐纳德……欧蜜莉雅……唐纳德……欧蜜莉雅……
克莱维斯静静地坐了一会，突然踅回第二节车厢去，翻开他塞进架子里的那堆文件，找出唐纳德的私人财务资料，飞速翻查着。
身边有一只白皙的手，按上了旁边架子里的另一册资料。
“在查唐纳德？”
“嗯。他在双月之星果然有资产……巴尔克当年买给他母亲的那两座念晶石矿脉，在他母亲死后已经都属于唐纳德私人所有。”克莱维斯揭开那封产权证明书的封皮，微微发黄的纸张上，留着一行淡淡的铅笔字迹。
“这是……‘承载人类意念的晶石’？这是唐纳德对念晶石的定义？”
“可能是。唐纳德很少在正式文件上写下什么不相关的文字……念晶石，对他来说是否有特殊的意义？我觉得他会回到双月之星去……”
“嗯。”朱烈斯淡淡地应了一声，把他要的那册地理资料取下来，“这是个推断的方向。”
“……你去忙吧。唐纳德的事情，你别操心了。”
“好。”
克莱维斯暂时放下心里的猜测，如常替朱烈斯倒了杯水，嘱咐他吃药。
“你看起来很累。敌人连晚上也不休息吗？”
“大部分已经暂时停止了……天色太暗了。他们只要对夜袭保持高度警戒就可以……不过，还有两个阵地仍在驳火。”
朱烈斯稍微伸了伸手臂，克莱维斯听见他修长的臂骨传来喀喀作响的声音。
“休息一会。”他皱起眉头，“你已经两天一夜没有睡了，头脑发昏要怎么指挥部队？”
“……嗯。”
进了自己的卧铺、关上了门，朱烈斯就用很大的动作伸了个懒腰。克莱维斯到这时才知道朱烈斯刚刚坐着伸长手臂是在做什么。
“在外头……连伸懒腰都不愿意吗？”
“作为统率，”朱烈斯在床沿坐下，“这种动作不太好看。”
“明明坐了那么久……很难受吧？”
克莱维斯兜到朱烈斯身后去，盘腿坐在床上，慢慢替他按压肩膀，没多久，那个连睡衣都没换的男人轻轻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