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著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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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著名作家-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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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是小说家与诗人不同的一点。但因为我做了十年的诗歌的准备,所以我一动笔写小说的时候,立刻就有火一样燃烧的激情在涌动。到这时我才感觉到,激情不仅是诗人的生命,也是文学的生命。因此,这十年诗歌创作的实践,让我始终保持着一种比较饱满的精神状态。如果一个小说家过于冷峻、过于理智,那他的作品往往缺乏一种鼓舞人的、吸引人的大气磅礴的东西,所以,我说史诗性的作品,是理智与激情结合的产物,两者不可偏废。

熊召政(3)
李:《张居正》给文坛带来了新的冲击波,但多少有点横空出世的感觉,因为读者对您的小说创作了解并不多,请简单描述一下您的小说创作历程。
  熊:在《张居正》之前,我在1989年出版过一部长篇小说《酒色财气》,今天来看这部小说,非常单纯和幼稚。幼稚的主要原因,一个是没有与生活保持距离,没有距离感,导致我为现实生活所牵制,没有办法对生活进行浓缩和提炼。《酒色财气》是对当时生活的克隆,而不是塑造。但是它是我从诗人到小说家之间的一座桥梁。在这期间,我还写了很多中短篇小说,这些作品今天来看,依然充满着浓郁的生活气息,也闪现出一种文学上的灵气,但构思方式是诗的,而非小说的,总让人感到它们是一个小品似的东西。从1985年到1989年,我集中发表了六七个中篇、一二十个短篇,这些作品连我自己都遗忘了,它们只是我小说创作的练习本。1989年以后我既停止了小说,也停止了诗,整个儿停止了我的文学创作。
  从那以后,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研究历史,重新阅读作品。在这一阶段,我用一种方式来保持与文学的联系,那就是写散文。散文是小说和诗的中间部分,我用它记录了很多精神上的思考,你从中会发现我的人生转型:从一个热血青年变成一个偏重于思考的人。我开始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观察我们的时代,然后回溯到过去,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儒、释、道三家进行了研究、分析。
  李:的确,从散文集《千寻之旅》中可以发现您的心路历程。您在散文《朗吟飞过洞庭去》中说:“很长的时间里,我也一直摆脱不了‘忧’字的困惑,直到现在,它仍是我一触即痛的心理情绪。虽然,我用了整整四年的工夫,把自己的儒家人格改变成释家人格,每年挤出时间来进行佛教旅游,只要一有空就焚香诵经,把搁在心中的一个‘忧’字换成一个‘寂’字。但是,一来到岳阳楼这样特定的地方,仍免不了当一回忧国忧民的泫然之士。”您这样一种矛盾人格在张居正这一人物形象身上有所体现吗?
  熊:我喜欢他就是因为他有两重人格:儒家人格和佛家人格。中国知识分子的人格从来都是按照儒家人格来塑造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忧乐观,“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政治抱负,这些在张居正身上表现为富国强兵的理想。他说只要能实现理想,“愿以其身为蓐荐,使人寝处其上,溲溺垢秽之,吾无间焉”,这正是释迦牟尼成佛的方式。这在有关文献和他的书信中有记载。他所说的“万箭攒体,不足畏也”引起我的思考,是我在九华山上拜佛的时候。地藏菩萨是普度众生之人,他的一个誓言使我想起张居正:“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只要地狱里面还有一个魔鬼,我就不能成佛,我要拯救他;只有所有的众生都到极乐世界,才证明我的大乘佛教是救世的。所以我说没有慈悲为怀这样一种心胸,是没有办法当救世主的,也没有办法当伟大杰出的政治家。张居正的墓园重修以后,我题诗道:“大悲心不灭,方为楚狂人。”楚狂人的前提是要永远怀有大悲之心。英雄救世,菩萨救心,你想当一个政治家,既要救世,又要救心。
  李:您在小说中塑造了两个狂人形象,一个是张居正,另一个是何心隐。何心隐代表的是一种什么类型?何心隐说张居正代表的是官心,自己代表的是道心,如果张居正既要救世又要救心,他们之间的矛盾说明了什么?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熊召政(4)
熊:这个问题提得很好。这牵涉到文化的归宿感。两个人都是狂人,但为什么水火不容?张居正是要建立一个世界的秩序,是立;何心隐是在毁坏一个世界的秩序,是破。张居正有很多破的东西,但他是为了立,何心隐立了很多东西,但他是为了破。道一定要把它纳入秩序的范畴,这是政治家的任务。这就是官心与道心不能兼容的地方。譬之于佛教,张居正属于大乘佛教,何心隐则属于小乘佛教。何心隐自称为圣人,但在人类社会的发展过程中,对圣人是有一个客观标准的,那就是你对人类建设了什么东西,而不是毁灭了什么东西。但对这两个人物,我丝毫没有褒谁贬谁。
  李:我一直很想探究一个问题,那就是您是如何把文化这种抽象的东西转化为小说艺术的,您刚才所说的小乘与大乘的关系,就很明白地揭示了您在人物塑造上的匠心。
  熊:每个人物的构思、定位都代表了一种哲学观念,代表了一种文化。大乘着重利他,小乘着重自己解脱,一个是普度众生,一个是度我自己,二者是利他与利我的关系。我把这个思想灌注到人物身上去,使人物活起来。作为一个小说家,我关心的是他有没有把思想作为整个故事的依托,为什么你读有的小说也会觉得好看,但读完了就不愿再读第二遍,原因在于它只有故事。就是说这样的小说尽管有皮、骨头、肉,血液也在流,可是你看不到它的灵魂,看不到它的神经系统,我就是要恢复人物的神经系统。
  李:《张居正》给人的印象是点点滴滴都在写文化。您在小说中还写了大量的道教文化现象,譬如炼丹、风水。
  熊:最难把握的是道教。道教稍一不慎就会落入邪教,因为组成它的文化资源太复杂。比如方术、斋醮、炼丹,等等,它既体现了中国古文化的灿烂,也把我们国人的文化观引入歧途。我在小说中写出了佛教的纯粹性和道教的复杂性。比如王真人以童男童女的方式炼丹就纯属无稽之谈。道教如果落入邪教,它会把最简单的问题复杂化,而佛教从头至尾都是把最复杂的人生简单化,它们是对着走的。所以,哪怕是一般智商的人,文盲,都可以进入佛教,而只有根器很锐利的人才能掌握真正道家的精髓。一般人进入道教的方式全是迷信,如占卜、打卦、风水,但是每一个道家的分支里面都蕴含有真正的文化精髓。
  李:您在小说中贯穿这种文化的自觉,意图何在?
  熊:应於可训先生主编的《文艺新观察》之约,我曾写了一篇名为《让历史复活》的文章,算是拙著的创作谈。文章里我论及历史的真实主要存在三个方面:一、典章制度的真实;二、风俗民情的真实;三、文化的真实。我还说到,前两个真实是形而下的,比较容易做到;后一个真实,是形而上的,很难做到。但是只有复活了一个时代的文化,当然不是文化表象,而是文化心理,才能把抽象的文化真实转化为小说艺术的真实。我在小说中写到玉娘与高拱、张居正的关系。今天我们大家骂一个人是贪官,其中有一条罪状就是包二奶,这是今天的道德观,今天的文化真实。在明代,最好朋友之间买姑娘相送,那叫朋友情谊,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这是道德败坏的表现。邵大侠买玉娘,调教得那么好,送给高拱,就是因为高拱没有儿子,这在今天是大逆不道的。而明代那么多攻击张居正的人,也没把他与玉娘的关系作为理由说作风不好,乱搞女人。这在当时是一种为世人认同的风俗人情。黄仁宇先生在《万历十五年》中,用戚继光买胡姬送给张居正来说明张居正的*,这在明代其实根本不是*,而是一种文化真实。我在小说中还写到曲流馆风波,朱翊钧作为皇帝,一件*事为什么引起李太后的震怒?这又牵涉到李太后的心理真实。李太后的丈夫隆庆皇帝因为酒色过度,三十六岁就死了,她很害怕儿子短命,而且自己好不容易才挣下太后的地位,正是出于母爱和自身的利益考虑,她不允许儿子像丈夫一样,走上一条让人失望的道路。这恰好就是李太后的心理真实。而且,历史上记载她真要废朱翊钧。所以我认为一个最优秀的小说家的特点,就是能把每一个人的文化身份确定下来,而且找出他的合理性。我认为每一个小说家笔下的人物一定有属于他的文化身份。

熊召政(5)
李:您创作《张居正》时的心态是否与您对文化真实的追求有关?
  熊:是的。做人不要患得患失,把个人的名利看得淡一点,但是要把你的事业看得浓一点。太入世的人,他必定走不远,太出世的人,他必定缺乏激情,所以我说,任何一个大的东西的产生,都是理智与激情双重作用的产物。别人要在张居正的老家给他修牌坊,他立刻派人拆掉,这是真有的事。他说我自己拆,比我死了别人拆好,他对自己是有一个基本估价的。因为辽东大捷,很多人得到封赏,只有张居正一个人坚持不受。可是在杀降冒功真相大白后,有人说上了张居正的当,其实他当时确实不知事实真相。我是要在创作中通过真实的历史事件,呈现出每个历史人物的文化心理真实,而不是用现在的道德观去评判历史人物,这就是我的心态。所以,高拱看起来也不是一个坏人。我这里面没有纯粹的好人和纯粹的坏人。
  李:您在散文《猿啸中的乡愁》中说:“屈原不但不回避命运的泡漩,反而纵身一跳,让越旋越紧的泡漩给他壮丽的生命画上了一个完整的句号。他这么做,按今人的观点,追求的是人格美而非人性美。人格是凝固的,而人性,则如眼前的江水,是流动的,不可遏止的,一旦投入就注定要生活在漩涡的中心。”您在塑造张居正这一艺术形象时,是侧重人格美还是人性美,或者说两者兼而有之?
  熊:对张居正我更多地感念他的人格美,而对玉娘我感念她的人性美。就是说,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的时候是没有条件的,而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是有条件的。
  李:可是张居正在人性、人情方面似乎弱一些。
  熊:是弱一些。我犹豫过,要不要把张居正写得过分儿女情长?后来我省略了一些他更多的人性的一面,自然流露的一面,让他尽量克制自己。比如说邵大侠的问题,他始终不愿意点明,一方面他没把玉娘放在对等地位,张居正是玉娘的生命,而玉娘只是张居正整个生命中一个不是非常重要的部分。我想的是,一定要把玉娘人性的单纯刚烈全部展现出来。如果张居正堕入情网,他在国事上就会非常糊涂,所以在历史上爱情成功的政治家很少。衡量政治家的标准,不是要他有成功的爱情,而是希望他身边有爱他到死去活来的女人。
  李:这是您在人物关系上的整体布局?
  熊:我是想用玉娘的人性美来反衬张居正的人格美。
  李:这种人物关系使人想到了《红楼梦》中的林黛玉与薛宝钗的性格反差。而且第一卷中玉娘唱的《木兰歌》,使我马上联想到《红楼梦》中的《好了歌》,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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