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独抒性灵”,跟这块土地也有关系吧。此外这个地方有浓郁的民间文化,对我的文学创作的影响比较大,我的外祖母很能讲故事,我熟悉的乡人都能讲,特别是鬼故事,楚人好巫,在我的家乡尤其如此。从小我感受到的巫鬼气氛,激发了我的想象力,那种记忆是对文学最好的滋养。
周:您具体生活的环境,比如您成长的村庄、小镇对您的文学创作也有一些影响吧?
陈:我出生于一个非常小的小镇,小镇对我的文学创作有很大的影响。这个小镇里有一大批读书人,读书的氛围很浓厚,可以读到很多小说,当时的很多小说我都能看到,什么《青春之歌》、《小城春秋》、《红岩》、《铁道游击队》、《红旗谱》、《清江壮歌》,等等。我家里很穷,我是一个左撇子,当时有一种游戏叫“打波”,就是打分子钱,我这个左撇子非常准,总是赢钱,赢了钱,我除了买颜料画画,就是买书。小镇的供销社里有卖书的,鲁迅的书全有,那时的书很便宜,都是一两毛一本,我现在还保存着那时买的一套鲁迅的书。鲁迅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而且对我的影响很深。我起初写的一些散文都是模仿鲁迅的《野草》,现在我小说的语言里面一样看得到鲁迅语言的影子。
周:看来影响您的文学道路的因素还是很复杂的。
陈:是的。地域的影响只是一种潜在的影响,但是直接的影响有以下几个:一个是高中时老师写诗;第二就是我认识了文化馆的陈老师,我写过一篇文章怀念他,发在《湖北日报》上,他带过我县一大批的作者;第三就是小镇的影响,小镇的文化氛围对我有很大的影响。
周:在您写小说之前,您主要是以诗歌闻名,那时您写过小说吗?
陈:在那写诗的十年中,我也写过几篇小说,但那时写得很差,不多。真正写小说是在武汉大学读书的时候,是1985年,从那时就慢慢退出诗坛。1986年6月开始在大刊物上,如在《人民文学》和《上海文学》上同时发表了两篇小说《枭》和《火鸟》。
周:您写了十年的诗歌,怎么突然转到小说创作上?其中变化的原因是什么?
陈:还是受到了刺激。当时我们是武汉大学的插班生,一个班里大家都在写小说。他们很瞧不起写诗的,他们认为写小说可以得到大名,有几个人跟我这么说过。但我认为小说不能算作文学,我认为最纯粹的文学是诗歌,小说所表现的生活太芜杂了,它不纯粹。我是酷爱诗歌的。但是他们刺激我,总觉得我不会写小说,好像说我只能写那么几首小诗。当时,一个寝室有四五个人,都在写小说,所以我也就开始写小说了,并且相信我一定比他们写得更好。果然,我发的小说刊物比他们大。
周:还有没有其他方面的因素对您的创作发生影响?
陈:应该说学校的氛围对我转向写小说没有任何影响,主要还是别人的刺激,想自己为自己争口气。我写的第一个中篇《黑艄楼》也发在《上海文学》上,1987年第3期。当时《上海文学》是非常有影响的。。 最好的txt下载网
陈应松(5)
周:您文学作品中经常提到“北纬30°”,在您心目中它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陈:“北纬30°”是后来发现的,后来发现我的故乡小镇穿过北纬30°。我是个神秘主义者,我相信我们荆楚人或多或少都有一种神秘倾向。我发现“北纬30°”很有意味,与我追求的东西不谋而合。刚好它是一个非常神秘的地域,所谓北纬30°神秘文化圈,是从北纬29°到北纬31°,那里有很多神秘的东西,我是一个比别人更加相信神秘的神秘主义者。
周:具体而言,您发现“北纬30°”有哪些神秘的东西呢?
陈:太多了,像百慕大三角、金字塔、野人,关于这方面的书我看了很多,也写了一些关于这方面的文章。比方说中国四大佛教圣地就有三个在这个纬度上:普陀山、九华山、峨眉山。再就是名山大川,比如黄山、庐山,包括神农架、珠穆朗玛等都在这个纬度。它还是许多大河的入海口,比如密西西比河、长江、尼罗河、幼发拉底河等,它穿过的河流如印度河、底格里斯河、拉萨河,包括前面说的那些河流又全部是宗教的河流。在我们周围穿过这条纬度的也有很多神秘的现象,如鄱阳湖的老爷庙沉船区,洞庭湖水怪和呼救石,洪湖的水怪。我们公安和松滋有一种吵闹鬼,是一种很小的隐形人,它还会说话。这事在前年松滋的一本刊物上还登过一篇长文:发生在解放初,还没破译的一个奇怪案件。就是发现有人在屋梁上讲话,却见不到人。梁上的腊肉移动,有个武装部长不信,拿手枪打,怎么也打不到。这个吵闹鬼在湖北又叫“宵神”。神农架的神秘现象就更多了。
周:“北纬30°”算是一种神秘文化的符号,神秘文化在您的小说创作中反复出现,不仅在“神农架系列”小说中有很多神秘景象和事物、事件,在您早期的小说中,神秘文化也大量存在。看来它对您创作的影响很深。
陈:确实如此。我的神农架小说中的神秘事情不是我编的,是真实的存在。写神农架,你不想神秘都不行,这与我喜欢魔幻现实主义无关。我早期的小说如《将军柱》、《火鸟》、《枭》、《黑藻》等,这又是与我童年的记忆很有联系的。我童年遭遇过许多无法解释的事,巫啊鬼啊,这不能不反映到我的小说中。从一定意义上说,小说就是童年的记忆。我见到过“鬼”,见到过飞碟。在我们那个小镇,人与“鬼”没什么界限,人人都声称见到过“鬼”,且天天发生。我认为,这个“鬼”,与“北纬30°”有极大关系。所谓楚人好巫鬼,说不定就是地域自然神秘现象的一种表现。
周:从您小说创作的整体来看,您认为有没有什么阶段性的特点?
陈:这肯定还是有的,还是很不同的。刚开始,我比较喜欢莫言的小说,最喜欢的国内作家是莫言。我有些小说有他的影子,我跟莫言讲过,但他说看不出来。还有一些“先锋文学”的小说,不喜欢当时的一些现实主义小说,从来没有喜欢过这类小说。刚开始是写船工生活,因为我在水运公司工作过五年,有像《黑艄楼》、《黑藻》之类的东西,但没有得到文坛普遍认可。到后来又写过一些农村题材的,但还是没有什么起色。因为我老是在现代派和现实主义之间徘徊,因为我不喜欢现实主义,但现代派的很多东西我也不喜欢,于是就处于一种非常矛盾、徘徊的状态。那时并没有什么明确的写作目的,是典型的文学的流浪汉。就是你写什么都不被承认,只是在省内得到承认。到了四十岁以后,就是去神农架,那里的生活给了我很大的触动。我喜欢那个地方,那里有很多朋友。刚开始去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就是还没有想写什么、怎么写的这种目的,回来以后才慢慢明白了,心里就有个谱了。在过去,我是游走在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之间的状态,那么我现在非常明确地向现实主义前进半步,向现代主义后退半步。后来在北京我的研讨会上,《小说选刊》的副主编秦万里说,陈应松的成功是向现实主义后退了半步。他这话是对的。可就我本人过去的创作来讲,今天我是向现实主义前进了半步。而结果是在当下流行的现实主义里后退了半步。但是我这种现实主义不是惯常的现实主义,与现实主义是比较松散的、若即若离的关系,谈不上貌合神离,貌不合,神也离得很远。到神农架去彻底改变了我。
陈应松(6)
周:您早期的小说中您最看重哪些作品?为什么看重这些作品?
陈:我觉得还是《黑艄楼》和《黑藻》。原因是我喜欢这种表现方式,是比较诗意的,找到了一种语言的感觉,为我后来写小说增加了自信。不以故事的连贯性取胜,主要以情绪、人的感觉为主。从诗歌转向小说,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但是我觉得我的这种转换还是很有意思的,既不像诗也不像小说,但就我来说,这些作品还是很值得怀念的。
周:我觉得您早期的小说,如《黑艄楼》起点很高,它直接加入到了20世纪80年代先锋文学的对话中。它没有明显的故事情节,只有对生活事件的心理反映,它注重碎片化的叙述,侧重对个人内心的深入开掘等,都使它对接上了20世纪80年代文学的风头。
陈:《上海文学》当时就是先锋文学的一个重要据点,我当时的心态也比较贴近先锋文学,但我没有进入先锋文学的主要阵营,还是与我的功力有关,而且边写诗边写小说,分散了精力,也不刻苦。
周:与其他人关注您小说的侧重点有所不同,我觉得您的小说最大特点是注重人的心理世界的表现,对人的心灵的勘探达到了很深的层次。尤其是以“神农架系列”为代表的小说里面隐藏的一种与当下现实完全不同的价值体系,您呈现给我们看的,是一种现实,是一个神农架,是一个自然的或农村社会;而隐藏在文字里面的是对终极性价值的追问,对宗教、信仰的思考和热衷。
陈:应该还是有的。我看了大量关于宗教方面的书,必须思考一些具有永恒意义的东西,比如生和死,灵魂之类。
周:您为什么会突然关注宗教的东西呢?
陈:我首先关心的是佛教,一直和寺庙也有着联系,收到许多寺庙的内部刊物。我较多的是受佛教文化的影响。我看到这些刊物上的许多往生故事,就是死去时的故事,死者们都十分安详,天上还出现一些异兆。皆因死者信佛。我还看到没信仰的人死时会十分痛苦和恐惧,当想信点什么战胜死亡的恐惧时已经晚了。人总要信一点什么。宗教是愚昧的,但是没有宗教是不行的。宗教就是信仰,信仰是没有什么是非的。人的灵魂是需要安慰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会想到很多问题。我相信人总得信一点什么,需要寻求一种灵魂的安宁。当然我信与不信这是另外一回事。我也经常买基督教方面的书。我从来不做什么祷告之类。很难说我信基督教或是什么,但是我还是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我们要有信仰,你不管信什么。在这个价值观、道德体系、精神世界都处于一种溃滑和迷茫的时代,心灵面临着巨大的不安和惊悸的时代尤其如此。
周:您觉得它们与您的文学创作之间有何种联系?
陈:有巨大的联系。我为什么要到神农架去呢?并不是领导叫我去的,而是我自己要求去的,但最简单的想法就是城里太嘈杂了,我想寻找清净,我想改变一种生活方式。寻找清净,这个清净里面本身就包含着宗教的因素,是寻找精神存在的方式,倾听自己的方式。
周:我突然发现,您的一些小说除了在精神上和宗教有着一些联系外,在故事上也有着宗教故事的痕迹。
陈:我的小说里有极强的善恶报应的道德说教和模式,对生命终极意义的追寻。再就是寻找模式,这是《圣经》故事的一种基本模式,就是不停行走中的寻找,寻找水源,寻找母亲,寻找幸福。基督教关于这个有一个说法,叫“灵程”,灵魂之旅,就是寻找天国的路,佛教叫做往生,去向西方的极乐世界。
陈应松(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