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他没说过自己喝不惯三合一咖啡。说起来太费事,十有八九担任总务的田小安会再费心为他去张罗他惯喝的咖啡豆。
对于女人,他只想敬而远之。
虽然有些祸事,是怎么避也避不开的。
田小安仍是立在他桌前,似乎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
「还有别的事吗?」他只好又问。
「经理,晚上的聚餐,餐厅我已经订好了。你一定要去哦!」
展翼一点也没有兴趣,可是也不好回绝。贺千羽为了庆祝他刚刚签到一笔大订单,要宴请全公司,他怎能不去?
「我会去。」
「经理,那我们有四个人,要搭你的便车,可以吗?」这只是礼貌上的招呼,田小安知道他不可能反对。虽然展翼总是和同事保持一定的距离,可也没有什么上司的架子。这四个名额可是全公司的女生,除了贺千羽之外,一个一个抽签得来的,不过四分之一的机会呢!
「好。」展翼干脆地点头。一个女人已经是祸水,四个呢?不过话说回来,总比只载一个人安全。
好歹真有什么事,他会有个明确的证人。
「地点就在绿园餐厅,你有没有去过?离公园很近。」
怎么会--没去过?那是一个他想忘都忘不了的地方。
田小安察觉他略显苍白的脸色,不禁担忧地问:「经理,你还好吗?」她知道展翼为了敲定那张订单,已经忙了好几个星期,会不会是太累了?
「没事。」展翼轻抚了抚额头,挤出一抹微笑,掩饰自己的心情。
不知怎的,那微笑看在她眼中,竟有些惨淡。
田小安很少见到展翼大笑。他的笑总是礼貌的,虚应的,没有一次是发自真心,似乎他认为世上已经没有任何值得他一笑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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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公园不远,离地狱也很近。
展翼手中握着方向盘,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谈话声,一点也入不了他的耳。
车子在餐厅附近绕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找到停车位。
几个人鱼贯下了车。四个女孩子手挽着手走在他前面,他慢慢跟着。脸色和脚步一样沉重。
餐厅的生意依然很好,和数年前一样座无虚席。
贺千羽已经到场,正和坐她旁边的会计主任交谈。
展翼在她对面坐下,同来的四个女孩也依序在他身边就座。
看看所有人都到齐了,贺千羽招呼服务生开始上菜。
资深的女服务生端着大型的冷盘,自然而然的从男士身边上菜。展翼很快地伸手帮忙接了过来。
女服务生看了他一眼。
「展先生!」她惊喜地轻喊了声,「好久不见!怎么这么久……」她忽然想起当年那桩轰轰烈烈的强暴案,他在坐牢,当然不能来。「……没来?」她十分尴尬地把话说完。
「是啊!」展翼力持镇定地淡淡回答。她没有忘记他这个人,也没有忘记那件事。
服务生的脚步有点太匆促地很快离去。
「哇!经理,你的魅力也太厉害了,连服务生都逃不过。你是不是和她很熟?早知道就让你来订位,说不定还可以打折。」田小安拢了拢秀发,给了他风情万种的一瞥。
「小安,妳餐厅选得真好。这是杭州菜吗?好吃极了。礼拜五晚上能订得到位置,运气已经不错了。妳可别指望人家打折。反正今天我买单,用不着替我省钱。平常大家要是有看我不顺眼的地方,就尽量点吧!可以趁机报仇。」贺千羽开玩笑地说。
「贺总,妳好贼哦!妳都这么说了,我们还敢继续点菜?」田小安笑嘻嘻地埋怨。「那不摆明了真看妳不顺眼?」
「我绝对不会秋后算帐。」贺千羽赶忙举手保证。
「那好,我们就不客气喽!我让服务生再把菜单拿上来,大家尽量点吧!」
展翼沉默地看着她们嘻笑,在每一道菜上桌时尽责地尝尝味道。他在狱中已经习惯了简单的食物,对于山珍海味反而适应不良。
可是他不是习惯的动物。他永远不会习惯被驱逐,被当做过街老鼠。不论他已经有了多少心理准备。
「喂,待会儿吃完饭,有谁要和我去公园探险?」总机李冠伶吞下一口甜点,边问道。
「探险?」几个声音同时好奇地响起。
「拜托!只不过是一座市立公园,有什么险好探?」会计林明茹不以为然。
「明茹,妳太孤陋寡闻了啦!」李冠伶理直气壮地反驳。「几年前这座公园可是大大有名,出了好一阵子风头。」
「真的?」林明茹仍是怀疑地问。「该不会是--那里闹鬼吧?!」
「其实也满有可能,只是没听说有人见过。」
「是怎么回事?」林明茹心急地追问。「妳就赶快说嘛!」
「那座公园发生过一件大案子。」
「什么案子?」
「强暴案。」
「什么嘛!」林明茹失望地说。「只不过是强暴案!」
「什么只不过?那件案子当年闹得多大,妳们真的都不记得了吗?」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好象是六七年前吧。」
「拜托!我们那时候小学都没毕业,哪有兴趣去注意这种连社会版都不一定上得了的小新闻!」
「还加上两条人命!」
「凶手一下子杀了两个人?」
「倒也不是。受害者的爸爸因为这件事病死了,那个被强暴的女生后来自杀。妳们说惨不惨?那个女孩子是不是很有理由在公园里徘徊,等着找出害她的凶手?」
展翼全身乏力地僵坐着,只能眼睁睁地听她们继续谈论下去。
「我想起来了。」记性特佳的一位同事回忆道。「这个案子我听我爸妈谈论过。可是我记得凶手当天就被抓到了,好象是姓展。那时候我正在读七侠五义,最迷展昭了。」
「哦!跟经理同姓耶!」林明茹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经理,你不会是那匹公园之狼吧!」她开玩笑地说。
「经理才不可能做这种事!」田小安不满地说。「刚刚妳没听到吗?凶手早就抓到了。」
林明茹吐吐舌头。「经理,我跟你开玩笑的,你别生气。哎呀!你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真生我的气呀?人家跟你说对不起啦!」
「各位,」贺千羽终于找到机会打断他们的谈话。「就此散会,好不好?时间不早了。再待下去,我怕我真的会破产了。大家路上小心,再见。」
「贺总,再见!」林明茹走到她身旁,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妳叫经理别生人家的气啦!真的不是故意的啦!」
「别担心,没事的。」贺千羽安慰她,却安慰不了自己。
怎么可能没事?
待众人都定到餐厅门口,她开口喊道:「展翼,我今天搭你便车回家,好吗?我的车子进厂保养了。」
展翼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看她。并不相信她的车真的进了保养厂。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好埃」他漠然应道,举步往停车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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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步伐大,走路又快,让贺千羽几乎跟不上。
进了车子,系好安全带,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她干嘛不直截了当地说开了?展翼不满地瞪她一眼。
贺千羽仍是垂着头,心事重重。
「到家了,还不下车吗?」他不甚客气地催促道。
「到了?这么快?」她其实一点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
展翼打开车门,把钥匙交到她手上。「房子的钥匙等我把行李拿出来就还妳。」
「拿行李?」贺千羽楞楞地看着手上的钥匙,不解地反问。「你拿行李要做什么?不是住得好好的吗?」
「好好的?」他自嘲的回答。「我永远也不可能在那儿住得好好的。」天下之大,并无他容身之处。
「你可以的。」她沉着地回道。「如果你指的是她们刚刚在谈的那个案子,我早就知道了。你以为我会胡涂到把我的公司交到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手中?」
「妳对我过去的历史一清二楚?」他讶异地问。
贺千羽暗暗想着--比你自己都要清楚得多。
「我该佩服妳的勇气,还是愚蠢?」他颇觉不可思议。「妳居然敢把我这种前科犯放在一间满是年轻女孩的办公室?」
「是需要勇气,可是一点都不愚蠢。那是一个明智的决定。是你让这家公司一飞冲天。」
「妳就不怕我恶性难改?」
「那件案子,我查得很清楚,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我知道不是你做的。而且你从来没承认过,不是吗?」
可惜当初主审的法官,不是她。
他的一再否认,只是当庭得到八个字的评语--天性狡猾,不知悔改。
他的法官相信的是正气凛然的神秘目击者的陈述。他先受害者一步逃出公园,衣衫下整,酒气冲天,心虚地逃进自己的车中,就是一副有罪的模样。
楚楚可怜的受害者,声音颤抖,语气坚定,毫不犹豫地指着他--是他!就是他……
就是这个男人!
系着一条灰领带,上头有粉红色的船锚图案。他死了化成灰我都认得……
化成了灰,她都认得。全台湾的人,也都认得……
那条别致的领带,成了他绞架上的绳索。由一个弱不禁风、瞎了眼的女人,毫不费力地拉紧……
那个女孩是很可怜,可是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同情心留给她。
或者她真如办公室的那些女同事所说的,在公园徘徊,怀着和他同样的目的,想要找到害了她的人。
假如她死后生前都一样盲目,又能找到些什么?
「我的话,一文不值。」他漠然地下结论。
平淡的语气之中,潜藏着深深的绝望。像一块巨石,沉重地压着她的胸口。
贺千羽拉起他的右手,把钥匙放回他掌心,紧握着不放。似乎光一只手还不够,她把另一只手也放上去。两只冷冷的小手同时包住他厚实粗糙的大掌。他手上的温度烫热了她的手心;那温暖回传到他身上,像是冬日的阳光让他的心头不再冷冰冰的。
他已经过了多少个季节的冬天?他原以为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
「我相信你。」
陌生的四个字,让他心头一阵激荡。「这个世界上,妳是第三个相信我的人。」
她心中一惊,还有别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你父母当然……」她顿住话。他们不信,否则怎么会有报上的声明?
「不是他们。第一个是我自己,第二个是真正的凶手。」
「总之,我知道不是你。所以谁都别再提起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了。」
展翼没有她的乐观。「并不是妳我不提,就不会有人再提。」
「遇到了再说吧,反正我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我肚子饿了,刚刚没什么胃口,请你吃消夜,好吗?我看你也没吃多少,到我家去吧,我煮给你吃。」
「到妳家?」他离那些可以随意到人家家里作客的日子,已经十分遥远了。
「我的手艺很好的,别怕。」
「该害怕的人,不是妳吗?」
「你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怕你待会儿不帮我洗碗。」
「这个妳用不着担心,我洗碗的技术天下无敌,在狱中练出来的。」他略微自嘲的回答。
她拉着他的手走进电梯,不想放开。这真实的连结,既安慰了他,也安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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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千羽的家和展翼的住处,格局完全相同。两户如果打通,差不多有百来坪。她自然是住不了这么大的房子。当初原本也没打算久祝等她把事情处理好,她就要回美国去。
那儿还有一个未婚夫在等着她,
电梯沉默地往上升。她抬头凝视着展翼如雕像一般的脸孔,那双锐利而抑郁的眸子也回望着她。
一个男人,有这样一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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