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东轶事 作者:垂钓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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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东轶事 作者:垂钓老人- 第1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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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穷人,越穷革命意志就越坚定,越穷越天不怕、地不怕,越穷也越走红。牛百善不就是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五保户,生产队里有什么好事都少不了他的份儿,照顾粮、照顾款,哪一样少得了他?有人曾经跟他开玩笑戏耍说:“百善,你毛爷爷把你的什么都照顾得无微不至,你也不让他给你再照顾个媳妇?”每当遇到这场合时,牛百善就只是羞赧地抿嘴一笑,什么话也不说了。你看他这会儿,从家里比谁出来得都迟,可是在去村外小学校的路上,又比谁都走得精神,走得快。有人看着他这只争朝夕的架势,就戏谑地说:“老贫农,你今日怎么给落后了?”他默不作声,只是一个劲地往前紧走。“你得是让娃吃奶撂不下手,被娃给拖累住了?”那人在他屁股后头紧追不舍地又问。
  这时只见牛百善并不理这人那一套,而是边匆匆地往学校里走,边慷慨激昂地振臂高呼起来:“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在进小学校门的时候又高高地举起了右拳头补充喊道,“我们最最敬爱的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他以为今天开会又要批斗什么人了,所以紧接着可喉咙继续喊,“誓死捍卫党中央,誓死捍卫毛主席,誓死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谁要是胆敢反对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林副主席,谁就是我们的死敌。我们就坚决砸烂他的狗头,把他批倒、斗臭,让他挨球的永世不得翻身!”喊完上面那些话后,他还兴犹未尽,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说,“不管是谁,只要把他熊挨球的揪到批判会上了,我就敢打,非得给他沟门子上笼火不可。”他边喊边走着,从人们身边一经过,人们就能闻到一股呛人的酸臭味儿——他身上的那衣服,看样子是打一穿上起就没有再脱下来洗过。政府年年给他什么都照顾,但他总还是什么都没有,穿得破破烂烂的,吃的那饭,脏得让人简直都不敢看,甚至还把大肉煮在苞谷糁锅里,让人无论如何也叫不上是什么名堂,也不知道吃起来是什么味儿。你看,他从那些年轻人身边一经过,那些年轻人一个个就都忙不迭地捂鼻子,但哪一个人敢明说嫌人家脏?人家可是响当当、硬邦邦的革命派。“没有贫农,便没有革命;若否认他们,便是否认革命;若打击他们,便是打击革命。”这可是伟大领袖毛主席说过的话-----至理名言,谁敢说错了?要真有人敢说,那才是他活腻了,自寻的死哩。毛主席的话那怎么也是不能一分为二的,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毛泽东思想是我们心中永远不落的红太阳。林副统帅也都说了,那可是马列主义的顶峰。
  这牛百善健步走进小学校,发现校园内把简单的会场早已都布置好了。小小的操场上,东面横摆着一张课桌,课桌的后面放着两条长凳——看样子那算是主席台了。那张课桌的顶头隔不远的地方又竖着放了一张课桌,在它的上面放着扩音机。位于操场南北两面的教室门前,树丫上架着高音喇叭,喇叭里不断头儿地在高唱着革命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一遍又一遍,周而复始地重复着。主席台的桌子前早已规规矩矩地站了一溜九类人——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其中有地主婆、母老虎李玉琴——她当然是每会必站的,历史反革命分子牛清,坏分子牛文华,右派分子牛雅儒,还有因受文化革命冲击,腿脚骨折还没好利索,至今拄着拐杖的牛保国;现行反革命分子牛改娃因心理承受不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强大政治压力,在大游街后不久就迫不得已自杀丧命了,他现在自然一了百了,革命立场无比坚定的庙东村革委会不得不宽恕了他,没让他再来在桌子前面站。不过他们坚持“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原则,这次站在桌子前面的人又让新增添了解放前牛保国当敌伪乡长时,曾经给他背枪当过乡丁,真正开枪打死地下党赵广锁的那个凶手——老贫农牛运通,文化革命宜将乘勇追穷寇,深挖阶级敌人,这回把他给挖了出来。这人黑脸大汉,平常总是阴森森、威风凛凛的,几乎很少有人见他笑,就像谁把他手里的馍抢去吃了似的,杀气腾腾,不懂事的小孩一见他这模样就都会吓得哇哇直哭。他一米八几的个头儿,腰粗膀阔,有劲没劲,人一见都会望而气短,自愧不如;可是,有强大的无产阶级专政为其做后盾的牛百善才不管他这一套呢。他坚定不移地恪守着自己的诺言:“不管是谁,只要弄到批判会上,站在了桌子前面,我就敢打!”你看他走进学校大门,一眼就看见站在桌子前面的那溜人中又多了一个自己不曾打过的新面孔,顿时火冒三丈,怒发冲冠,二话不说,奔上前去,举起拳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恶狠狠地乱打,并且边打嘴里还边唠唠叨叨地骂个不停:“我叫你个熊再敢枪杀共产党!我问你,你一共枪杀了多少共产党员?枪杀共产党员能不能算是热爱伟大领袖毛主席?”常言说,狗怕夹尾,人怕没理。牛运通他家庭出身再好,他人再是个暴性子,尽管平日与人讲话一不投机就瞪眼睛,可这会儿站在桌子前面了,是老虎也变成了猫,哪里还敢还口、还手?牛百善就是打死他,他也不敢说个不字,只是双手紧抱着个头,满院子乱窜着四处躲避。人都奇怪的是牛运通这人平素可是个宁折不弯的硬汉子,怎么今天在逃避牛百善的追打过程中却只是像杀猪一样,一个劲豁着命地吱吱乱叫:“哎哟妈呀!打死人了!快来人吧。”然而灵醒人一眼就看出来了,他玩的这是一种消极抵抗手段,是在软斗争,他喊得这样凄惨,鼠窜得这样狼狈,其用意不外乎是让在场的人都知道牛百善是在他身上借故无理发凶,所以就没人愿意多事理睬他这一套,谁也不肯轻易上前劝阻、拉架,大多袖手旁观,站在一边看热闹。
  然而牛百善哪里管牛运通耍的这些花花肠子,只顾一门心思地赶着打。一开始他还能称心地打着牛运通几下,可是一到后来,牛运通左躲右闪,凭他牛百善那两下子,就怎么也打不住了。这以来,打着打着,牛百善越追不上、打不着就越心急,越心理不平衡,于是就发起人来疯来了。在场看的人这时候也有人在暗想:“牛运通,你不会稍微跑慢一点儿,让牛百善那熊把你追上,多少打给几下,消消气,履行履行他平日那‘不管是谁,只要弄到批判会上,站在桌子前面了,我就敢打’的诺言,不就算了?”谁知道就在有人还正想着今天这事该到底怎样收场呀的时候,牛百善追牛运通追不上,追急眼了,竟不择手段地顺手从地上捡起了一块半截子砖,嗖地一声,朝着牛运通狠命地就撇了过去。只听牛运通“哎哟妈呀”一声惨叫,随之扑通一下子倒在地上,就起不来了……
  就这样,不知进退的牛百善还是不依不饶,不肯罢手,又捡起了身边地上的一块半截砖,直扑上去,豁着命地要继续去砸牛运通。周围旁观的人一开始对这事还有一点儿幸灾乐祸,事不关己地看热闹,没有谁愿意多此一举去劝架,可是至此一看牛百善要捅大娄子了,就再也不敢消停怠慢,纷纷连忙跑上前去拉架、劝阻——有人使劲挡住了牛百善,有人把牛运通从地上拉起来。牛运通这时满脸是血,一片模糊,已经都分不清眉眼了——幸亏他刚才还躲得及时,没有被牛百善那一砖头砸到致命处,要不然今天他还真的会把自己这条小命儿给送到这个“三忠于、四无限”的老贫农手里呢。后面从学校门外刚进来的那些不知内情的人,一个个见此心里都直纳闷儿:“今日是怎么了?牛运通怎么能被牛百善一下子给打得这么惨?简直让人不可思议。”这事从表面看,似乎确实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然而实际上它一点儿也都不奇怪。论实情,牛百善如果与牛运通打斗,那是马尾穿豆腐,根本就提不上串儿。这事情要是在往日,牛运通往牛百善跟前一站,眼眉稍微一蹙,那就都能把牛百善吓得尿一裤裆。再说了,牛运通今天是根本就没出手,他要是稍微一抬腿,就凭他这人的那股子气力和解放前给人背枪当护兵练就的那一身打架拳脚,一下子准能把牛百善给踢出去几丈远,让他爬在地上呼爹喊娘的再也起不来。可是谁叫牛运通今天是让革委会给揪出来,站在桌子前面实行无产阶级专政了呢?你可别小看生活中就这简简单单地往桌子前边一站,貌似不起眼的一个微小变化,它的威力可大啦,居然能使人际关系顿时就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牛百善就是一个响当当、硬邦邦的革命者,而牛运通则就成了必须打翻在地,再踩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的阶级敌人、无产阶级专政对象。牛运通这样就由一个强者变成了弱者,软蛋了,没威气了,像个秋后的茄子,给蔫下来了;而平常在牛运通眼里就不上秤的这个牛百善却就得势了,英勇无比,彪悍异常。这难道是他们单个人的实力、本事吗?说到底一句话,这就是那无产阶级专政的强大威力,是政治在起作用——单个人怎能敌得住整个社会的大趋势呢?
  牛百善这时一见有人上前劝阻,那就更加张狂起来,人来疯来了,手里攥着那个半截子砖,不依不饶地舍命往前扑,是人都拉他不住。就在这事正闹得沸反盈天,不可开交的时候,牛百善的弟弟牛百顺从学校门外突然给慢腾腾地走进来了。他一见他这个二杆子哥哥一下子把人家牛运通打成这样子了,就这还是人都拉不住,立马就着急了,紧跑了几步,气冲冲地上去,从牛百善背后照着牛百善的屁股狠狠地就给了一脚。这一脚可把牛百善踢得不轻,没有一点精神准备的牛百善遭人猛地从背后踢这一脚,自身立马就失去了控制能力,踉踉跄跄地朝前趔趄了几步,重重地给摔倒在了地上,面朝黄土背朝天,弄了个狗吃屎,啃了一嘴的土。他这会儿正打红了眼,像个疯狗似的,谁拉他就咬谁,怎能忍受得了有人这样无礼对他?于是他从地上一骨碌翻身爬了起来,紧握着手里的那块子半截砖,一个急转身,连看也都没顾得上看一眼,就朝着踢他的那人狠命砸了过去,并且边砸嘴里还边恶狠狠地骂道:“我倒**你妈哩!”牛百顺这人可不含糊,他闪身一伸手,顺势猛地一下子就把牛百善拿砖头砸他的那只手的手腕给抓住了,另一只手过去啪啪左右开弓,一连就给牛百善了两个响亮的耳光,同时怒气冲冲地质问牛百善道:“你**谁他妈呢呃?你给我说!”这两记耳光可把牛百善给打懵了,打得他耳朵里嗡嗡直响,眼睛里直冒金星,一时间辨不出南北西东,手里所拿的那块砖头也给无力地掉在了地上,那只高高举过头顶的手一动不动地停在了半空中,不知如何是好。他惊诧莫名地看着站在他眼前的这个打他的人,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能是他弟弟牛百顺?只听他弟弟牛百顺怒气冲冲地再一次质问他:“说!今日你**谁他妈呢?”
  牛百善这一下子就像六月天气地里的庄稼遭霜打了一样,蔫得净尽净尽的,一点儿精神都没有了,嘴里怯怯缩缩地只是嘟嘟囔囔着说:“我**我妈哩嘛,难道还敢**别人谁他妈吗?”这话一下子说得在场的人个个忍俊不禁,但又不敢朗声大笑,连忙扭过身去,或者把自己的嘴给紧紧捂住。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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