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暴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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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有暴风雪-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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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会……”她本想说:“我不会当着你的面跳进桶里去的。”但出口的话却是:“我不过随便说了那么一句,你别当真。”
    “你不洗,我自己洗。”他大步走了出去。
    他一次又一次出出进进,终于将铁桶里倒满了雪。
    雪在桶内渐渐融化着。
    他们都保持着沉默,仿佛各自想着心事,谁也不愿主动开口似的,目光也都尽量不去注意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桶内发出了水热时的响声。终于,热雾弥漫,帐篷里的空气由干燥而潮湿了。
    他走到大铁桶跟前,一只手伸进桶内,试了一下水温,弯腰从铺地草上拎起棉袄,转身向帐篷外走。
    她倏地站起来,抢先几步走到帐篷口,回转身,面对面地拦住他,说:“既然是你自己想洗,那么应该出去的是我。”
    他不回答,默默地盯着她的脸,分明用目光对她说:“你心里是知道的,我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你。别这样对待我真诚的好意吧!” 
    在他这种目光的注视下,她不忍再与他僵持了,从帐篷口闪开了身子。
    于是他脸上浮现出一种战胜了她的颇得意的表情,一步跨到帐篷外面去了。

    她呆呆地站立着,心中忽然竟有些生他的气。他在强迫我。他!分明是的!我为什么要对他妥协呢?我这傻瓜!
    然而要痛痛快快地洗一次热水澡的欲念竟那么强烈!她简直无法抗拒桶内冒着蒸气的热水的诱惑。她情不自禁地走到桶前去,一根手指伸进水里泡了一会儿。水,热度正好。她挽起衣袖,整只手都伸进热水里去了。泡了一会儿,她感到自己的那只手,似乎溶解在水中了似的。
    她忽然从桶内收回手,走到铺位前,开始急迫地脱衣服。衣服一件一件地从身上脱下来,外衣、绒衣、内衣……胡乱地扔在褥子上。
    当她光着双脚,全身赤裸地站在地上之后,她一时间对自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惊惧。马灯的昏黄的光亮,将她的身体涂上了一层桔黄色。她那线条优美的裸体的身影,被清晰地投射在帐篷的帆布墙上。看到自己的身影,她仿佛看到了可怕的魔怪,几乎失声惊叫,下意识地从褥子上扯起一件衣服,围罩在身上。同时,她那恐惧的目光,迅速朝帐篷口一瞥。
    只有清冷的月辉从外面撒进帐篷。
    仿佛只在这时她才发觉,周围的世界是多么宁静。一种神秘的宁静。帐篷里是多么暖和!炉火烘烤着她的身体,象夏日的阳光照耀着她。
    围罩着身体的衣服无声地落在地上了。象跳舞似的,她用脚尖走到铁桶前……
    呵!……
    在这个夜晚,在这座山林中,在这顶棉帐篷里,在一只铁桶内,颗粒状的陈雪融化并加热的水,浸泡了她七年没有洗过一次澡的身体。
    她瘫软在水中了。
    水没过她的肩部。头枕在桶边上,下面垫着毛巾——一次真正的“盆浴”! 
    她娴静地闭着眼睛,微微张开着嘴唇,双手交替地,动作极轻缓地搓洗着身体。好象生怕将水搅混,生怕将一滴水溅到桶外似的。她从容地,不断地朝肩上,脸上,头上撩泼着水。
    她真实地体验到人的一种似乎是极端快乐的享受。
    她快乐得想唱歌,想欢叫。
    “阿!……”
    但是从她口中只发出了一种类似叹息,类似轻微的呻吟般的声音。
    她突然深吸了一口气,两臂抱着双膝,将头也沉没到水中了。她在水中潜了足有半分钟才冒出头来,身体贴着桶壁喘息了一阵,开始漂洗自己的黑发……
    她洗了好久好久才恋恋不舍地出水。穿好衣服,在火炉边烤干头发,往褥子上仰面一躺,展放开四肢,她就一动也不想动了。她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感觉,好象自己的身体失去了重量,在空中飘浮着,比一根羽毛还轻……
    她竟那样渐渐地睡着了。
    她睡了将近一个小时,身体感到冷了,才猛然醒来。
    哦!天啊!他……
    她一下子跳了起来,跑到帐篷外。月光之下,她看见他站在离帐篷挺远的地方,没有戴帽子,双手捂着耳朵,跺踏着两脚。
    她呆住了。
    两人一同走进帐篷后,他首先走到炉前,将落架了的炭火拨旺,塞进炉膛几块劈柴,这才站起身,瞧着她的脸,问:“洗的还好吗?” 
    她很难为情地回答:“好极了!” 
    他,微笑了。
    那是非常亲近的微笑。
    他第一次对她流露出这样的微笑。
    她感激地望着他,说:“如果今天夜里这件事,让连里其他任何一个人知道,不知会对我……和你,作何想法?” 
    他那双也在瞧着她的眼睛里有某种奇特的亮光闪过。
    他用平静的语调说:“如果有第三个人知道,那么一定是你自己告诉这个人的。”停顿片刻,他又说:“生活中有些事情,还是永远只有两个人知道的好。”
    他这句话使她的脸红了。
    他走到马灯前,要拨亮灯芯。
    “别……就这样,挺好。”她轻声制止他。说完这句话,她觉得脸上更加火热了。心,也无缘无故地急跳起来。她掩饰地拿起脸盆,走到铁桶边去了。
    “还是我来吧!”他走到她身旁,从她手中轻轻夺下了脸盆,说:“你刚洗完澡,冷风一吹,会感冒的。”
    “不,不,这……太过分了!”她要把脸盆从他手中夺回来。
    他伸出一只胳膊挡住了她的手。
    “难道都不给我一次报答你的机会吗?你曾救过我的命。”她知道他提起的是哪件事,低下了头,呐呐地说:“可是,那一次……并没有危险……”
    “难道那块石头果然塌落下来,我才应该对你说感激的话么……”
    “有些事情,只有过后思考,才会理解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慢慢抬起头,可一接触到他的目光,又立刻将头低下了,许久没有勇气再抬起头正视他一眼。
    他的眼睛那一个夜晚好明亮!
    他不再和她说什么,开始一盆接一盆地往外倒水。
    当她坐在自己的铺位,他坐在草上,默默相对时,炉火旺起来了。
    她毫无困意。他也分明躺下也是睡不着。
    外面起风了。帐篷帘被吹得啪啪响。
“我们谈点什么不好么?”他终于主动开口说,语调中带着恳求,仿佛此时此刻的沉默对他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折磨。
    她用勉强能令他听到的细小声音问:“谈……什么呢?”
    “你觉得,你们排长是个怎样的人?” 
    “这……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她。”
    “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 
    “大家……都是这样认为的。”
    “大家……”
    “我们女排的姑娘们……”
    他忽然生起气来,大声说:“可是我并不了解她!我曾想努力去了解她,却很难做得到!如果她是你,我相信自己早就了解她了!……”
    她抬起头,吃惊地瞪着他:“你……”
    他不容她打断自己的话,继续说:“我是一个烈士的儿子,我父亲是在这块土地上牺牲的,我在生活中处处受到另眼相看,就是犯了错误也会得到庇护,即便做了蠢事也会得到原谅,但我厌烦这个!我是我自己,我要走我自己的生活道路!我不是烈士,我不过是烈士的儿子!可是她却经常对我说这样的话:‘你太不会利用你的政治资本了!你是一个政治上的浪费者!’而且摆出一副苦口婆心,谆谆教诲的样子!我不能忍受这种教诲!’……”
    她突然叫起来:“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他顿时哑然了。
    “求求你,不要说了,不要对我说这些话,不要对我说到她,我不想听,我今天什么也没有听到……”她忽然双手捂住脸,侧转身,低声哭了起来。
    他不能理解自己说的这些话为什么会伤害了她,他怔怔地注视了她一会儿,站起来,慢慢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双手,将她的双手从脸上移开。
    她不肯仰起脸来,满怀苦衷地摇着头。
    他不放开她的双手,将她拉了起来。
    “不,不……”她仍在摇着头,想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双手,但他将她的双手握得那么紧,那么紧。
    “我……我……我……”他的呼吸那么急促!她甚至清楚地听到了他的心在胸膛内嗵嗵地跳!
    “放开……我……”她呻吟般地喃喃地说。她全身都失去了力量。她几乎要昏倒了。
    他终于放开了她的手,扶住她,使她慢慢坐下去。
    “我……我……也许,我是不该对你说……这些话……”他的语调中带有几分歉疚和慌傈。
    她将头垂得很低很低,交换地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手背。双手被他握得很疼。手背上留下了他的浅浅的指印。一滴眼泪落在她的手上,接着,又是一滴……自己的泪。
    她感到内心里委屈极了。虽然他并没有伤害她。她紧咬着嘴唇,控制住自己没有放声哭出来。
    “我并没欺负你呀!”他的话显出急躁来。
    “别理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过一会儿就好了。”她轻声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凄婉地一笑。
    他一动不动地在她面前站了片刻,猛然转身走开了,并随手拧灭了马灯。
    帐篷内黑暗了。黑暗中,她听到他在草上躺下去的声音。
    一声粗重的叹息之后,黑暗邀请来了寂静。
    她,也轻轻地躺下了。然而,她无法入睡。
    一阵窸窣之声告诉她,他又爬了起来。炉中闪耀的火光,映照出了他的身影。他在拨火,加柴。他站起身了。他呆立了一会儿。他向她走来。他在她的铺位前站定了。他,小心翼翼地替她盖上了被子,大概以为她睡着了。他……双膝跪了下去。她立刻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凭直觉,她判断他正在俯视着自己。她的脸上感到了他的呼吸。男性的缓重的呼吸。这呼吸扑到她脸上,使她心慌意乱。然而她屏息静气,仍然一动也不动。她的双唇,却微微张开了,本能地要求承受某种接触……
    竟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她感觉到他慢慢地站起来了,轻轻地离开了她。
    又是一阵他重新躺在草上的窸窣声……
    当她从沉睡中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炉火还在燃烧着。帐篷里依旧很暖和。她的毯子,盖在她的被子上面。
    他已经不在帐篷内了。
    她匆匆地穿好衣服,走出帐篷。昨夜下了一场大雪,松软的雪地上,留下了一行朝山下而去的脚印……

    排长郑亚茹和另外两个女知青跟车到山上来拉载最后一批物品。
    排长见了她的面,没跟她打招呼。她和她们共同往车上搬东西。她并非由于过分敏感才觉察到,排长异常的目光不止一次地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你昨天夜晚一个人留在山上怕不怕?” 
    “睡得踏实吗?” 
    另外两个姑娘在排长不注意她的时候,一人一句,几乎是同时问她。问过之后,似乎并不想得到她的回答,相互交换着含意玄妙的微笑。
    她什么话都没有回答她们,只是默默地一件接一件地往卡车上搬装东西。
    装完车,两个姑娘钻进了驾驶室。她爬上了卡车车厢。
    “排长,你坐驾驶室吧?我坐车厢!”一个姑娘见郑亚茹还站在车下,打开驾驶室的门,对排长讨好,但又空卖人情,并未跳下来。
    “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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