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事情的原委是这样子的……
奥古斯都·罗尔夫,一个声名显赫的苏黎世银行家,决定放弃他收藏的一批印象派作品,他知道这批作品是从法国的犹太人手里抢来的。按照他一贯的作风,他决定低调行事,因此联系了以色列情报机构,希望对方派一个代表来苏黎世。沙姆龙建议让加百列去罗尔夫的别墅接洽此事,他以修复拉斐尔的作品为幌子安排了这次会面。
“不幸的是,他们发现了我放弃这批藏画的计划……”
罗尔夫在某个地方走错了一步棋,他将藏画交给以色列的计划被人发现了,这些人千方百计地想要阻挠这个计划。
“他们自认为是爱国主义者,是瑞士的中立理想和独立国格的守护者。他们强烈地敌视外国人,尤其是那些让他们感到威胁的外国人……”
如果一个瑞士银行家要将手里来路不正的藏画交给以色列,谁会感觉受到威胁?其他拥有类似藏品的瑞士银行家?加百列试图站在他们的角度看问题,试图把自己想象成“瑞士的中立理想和独立国格的守护者”。如果罗尔夫拥有大批赃画的事情被曝光,这将给瑞士带来怎样的影响?抗议的声浪肯定会此起彼伏。全世界的犹太人组织都会从天而降,要求车站大街的银行敞开金库大门。可以说,几乎整个国家都有可能被翻个底朝天。如果我是那些所谓的瑞士理想的守护者,我可能宁愿杀人灭口、偷走赃画,也不愿意让别人翻出历史的旧账,向我提出尖锐的问题。
“于是派了一个安全局的官员来恐吓我……”
加百列想起他在罗尔夫书房的烟灰缸里看到的那几根丝鞭牌香烟。
“……一个安全局的官员……”
格哈特·彼得森。
两人在罗尔夫的书房里见了面,他们以绅士的方式讨论着这个问题。罗尔夫抽着金边臣香烟,彼得森抽着丝鞭牌香烟。“为什么现在要移交那批画呢,罗尔夫先生?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再做什么也于事无补了呀。”但是罗尔夫不肯退让。于是彼得森联系了维尔纳·米勒,准备偷走他的藏画。
罗尔夫知道加百列第二天就会来,但他还是不放心,于是写了封信,留在自己的秘密账户里。他试图给敌人释放烟幕弹。他用被窃听的电话打给别人,预约了隔天早上在日内瓦的会面,然后做了一些安排,让加百列到达别墅后可以自行进入。至此,所有的准备都已做好,剰下的就是等待了。
凌晨三点,别墅的安全系统突然失效。彼得森派来的人闯进了屋,罗尔夫被害,藏画被盗。六个小时后,加百列到达别墅,发现了罗尔夫的尸体。在审讯过程中,彼得森意识到了老头子移交藏画的把戏,他还意识到,罗尔夫的计划进展得比他想象中的快。于是他放了加百列,警告他不准再踏上瑞士的领土,然后派人对其严加监视。或许他还派人监视了安娜。当加百列开展调查时,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彼得森的掌握之中。彼得森开展了清理行动。维尔纳·米勒在巴黎被杀,其画廊被毁。探子看见加百列与埃米尔·雅各比在里昂见了面,于是三天后,雅各比也被害了。
安娜撕下一块斯佩耳特小麦面包,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他们’是谁?”
加百列这才如梦初醒,他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也不知道车子在这段时间里走了多远。
“我也不确定,”他说,“不过事情可能是这样子的。
“你真的认为事情可能是这样的吗,加百列?”
“实际上,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我的天哪,太恶心了,我真想早点离开这个国家。”
“我也是。”
“如果你的推测没错的话,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
“什么问题?”
“那些画现在到哪里去了?”
“它们一直放在原来的地方。”
“你说哪儿?”
“就在这里,瑞士。”
31
瑞士,巴尔根
距瑞士与德国交界处三英里的地方,有座狭长的山谷,谷底星星点点地分布着村庄,山谷尽头有一座小城镇——巴尔根。如果说这座城镇有什么出名的地方,那无非就是因为它地处瑞士最北端。
下了高速公路,可以看到一座加油站,旁边有个市场,市场前有座停车场,停车场的道路由砾石铺成。加百列关掉汽车发动机,两人坐在车里等着。时值午后,天上泛着钢铁般的冷光。
“他们什么时候过来?我们还要等多久?”
“我不知道。”
“我得去趟厕所。”
“你得憋住。”
“我以前一直在想自己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办,现在总算知道答案了。就算在危急关头,哪怕是命悬一线,我也抑制不了尿急的冲动。”
“你有惊人的专注力,好好利用它。”
“你就是这么做的吗?”
“我从来不尿急。”
安娜拍了拍他的胳膊,不过力道很轻,以免弄疼他受伤的手。
“在维也纳的时候,我听见你在宾馆厕所里吐了。你平常都表现出一副冷酷无情的样子,好像什么事情都打不倒你似的,但你毕竟是人,加百列·艾隆。”
“你为什么不抽根烟?也许这样能帮你转移注意力。”
“当你在我父亲的别墅里杀人时,你心里是什么感觉?”
加百列想到了伊莱·拉冯:“我没时间考虑杀人的后果和道德问题。如果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了我。”
“我怀疑这些人就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
“是有可能。”
“那我很高兴你杀了他们。我这样想会不会不正常?”
“不会,这样想再自然不过了。”
她按照他的建议点了根烟:“现在我家里什么样的丑事都让你知道了,不过我突然发现我几乎不怎么了解你呢。”
“你知道的事情比大多数人都要多了。”
“你工作上的事情我知道一点,但你生活上的事情我就完全不了解了。”
“就应该这样。”
“噢,少来了,加百列。你的内心真的像你表面装出来的那么冷漠,那么不近人情吗?”
“他们说我总是对某件事情过于专注。”
“噢,这是个好的开端!再跟我说点别的。”
“你想知道些什么?”
“你结婚了吗?我看到你手上戴着戒指。”
“是的。”
“你住在以色列?”
“我住在英国。”
“你有孩子吗?”
“我们有过一个儿子,但他被恐怖分子炸死了,”他冷漠地看着她,“关于我的事情,你还想知道些什么呢,安娜?”
他觉得自己的确欠她一些人情,毕竟她已经把自己的家事和盘托出。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因素。他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想让她知道那件事。
于是他告诉她,在十年前的一个夜晚,有个叫塔里克·阿尔·胡拉尼的巴勒斯坦恐怖分子在他的车底下安装了一个炸弹,目的是为了毁灭他的家庭。因为恐怖分子知道,与其直接杀死他,还不如让他饱尝家破人亡的痛苦。
事情发生在维也纳,当时一家人刚吃过晚饭。吃饭的时候,莉亚一直坐立不安,因为小餐馆的电视里在播放飞毛腿导弹如雨点般袭击特拉维夫的画面。
莉亚是个好姑娘,当她的母亲在战火蹂躏的特拉维夫用胶带封死窗户,戴上防毒面具,坐在公寓里担惊受怕时,她不能容忍自己还安安心心地坐在维也纳温馨舒适的意大利小餐馆里享用意大利面。
吃完饭后,一家人踏着积雪走向加百列的车。他给丹尼系好安全带,吻别了妻子,告诉她自己要工作到很晚才回家。那是沙姆龙交给他的工作,有个伊拉克情报官正在密谋杀害犹太人。他没有跟安娜说明这一点。
当他转身离开时,莉亚试图发动车子,但引擎熄火了,因为塔里克安放的那枚炸弹正从电池当中吸收能量。他转过身去,大叫着让莉亚停手,但她肯定没有听见,因为她又转动了一次车钥匙。
保护孩子的本能让他首先冲向了丹尼,但丹尼已经死了,尸体都被炸成了碎片。于是他冲向莉亚,把她从一片火海的车骸中拉了出来。
莉亚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她或许宁可自己死了的好。她现在住在英格兰南部的一家精神病院里,每天饱受创伤后心理压力紧张综合征和精神病性抑郁症的双重煎熬。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她就再也没和加百列说过话。
这些事情他也没告诉安娜·罗尔夫。
“重回维也纳对你来说一定很痛苦。”
“这是我第一次回来。”
“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在一个学校。”
“她也是艺术家吗?”
“她比我优秀多了。”
“她长得漂亮吗?”
“很漂亮,只是她现在留下伤疤了。”
“我们都有伤疤,加百列。”
“莉亚的跟我们不一样。”
“为什么那个巴勒斯坦人要在你的车底放炸弹?”
“因为我杀了他兄弟。”
她还没来得及问下一个问题,一辆沃尔沃卡车就驶进了停车场,车灯闪了几下。加百列发动车子,跟着它来到了城外的一片松树林边。司机跳下卡车,迅速拉开后门。加百列和安娜下了车,安娜抱着小保险柜,加百列抱着装画的保险柜。他中途停了一下,把车钥匙用力扔进了丛林深处。
卡车的集装箱里装满了办公用具,里面有桌子、椅子、书柜和文件柜。司机说:“到集装箱最里面去,躺到地上,盖上多余的毯子。”
加百列先走了进去,他抱着保险柜,小心翼翼地翻过大大小小的办公用具。安娜跟在后面。集装箱最前端的空间刚好够两人蹲坐在地上。安娜躺好后,加百列给两人都盖上毯子。这下眼前完全伸手不见五指了。
卡车摇摇晃晃地上了路,不到几分钟时间,他们就上了高速。加百列可以感觉到车轮在底盘上溅起了水花。安娜开始轻轻地哼起歌来。
“你在干吗?”
“我害怕的时候总是会哼歌。”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你保证?”
“我保证,”他说,“那你在哼什么歌呢?”
“《动物狂欢节》之《天鹅》,夏尔·卡米尔·圣桑的曲子。”
“哪天你能给我演奏这首曲子吗?”
“不行。”她说。
“为什么?”
“因为我从不演奏给朋友听。”
十分钟后,卡车驶至瑞士边境,国界线前排起了长龙。车子一次只能向前移动几英寸。它不停地加速、刹车、加速、刹车,车里两人的脑袋就像玩偶一样滚来滚去。每踩一次刹车,车子就会发出一阵尖利的响声,每踩一次油门,车子就会排出一阵有害的柴油废气。安娜把脸贴着加百列的肩膀,轻声说道:“我感觉我快要吐了。”加百列握紧了她的手。
国界线的另一端,一辆车已在此等候多时,这是一辆深蓝色的福特嘉年华,车后面挂着慕尼黑牌照。阿里·沙姆龙的卡车司机把两个人放下来,随后继续踏上他那装模作样,其实毫无目的的旅程。
加百列把两个保险柜放进后备箱,发动了车子。车子一路驰骋,先是沿着E41公路开到斯图加特,然后取道E52公路进入卡尔斯鲁厄,最后沿着E35公路开进法兰克福。夜间,加百列曾停车通过紧急专线致电特拉维夫,与沙姆龙进行了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