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了什么?”
“很普通的内容。对方问他:‘请问您对自己的宗教团体有什么看法?’他回答:‘我不认为我们是什么宗教。’之类的,很无聊的回答。其实是提出问题的人很无聊。”
“他是个怎么样的男人?”
“和黑泽先生差不多年纪,比我想象中更普通,让人很有好感。”
“让人有好感的领袖人物,不觉得听起来很矛盾吗?”
“这个嘛,”年轻人笑了,“不过根据信徒的说法,他好像可以预知未来,他们说他可以看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虽然很难懂,不过好像和混沌理论是同样的道理。”
从这个胡言乱语的奇怪年轻人嘴里听到“混沌”这个字眼,黑泽觉得颇为新鲜。
“信徒说,因为可以看见未来,所以还可以买中彩票什么的,总之高桥似乎能够看见未来。这种事情,实在太yabai了。”
“如果他真能够看见未来,希望他能改善世界的一切。”
“最后他朝着摄像机说:‘睁开你的双眼,我现在正活着’。”
“这是什么意思?”
年轻人苦笑道:“我不知道。虽然听起来很蠢,不过他一脸正经地这么说,反而很讨人喜欢。”
“这句话真是令人印象深刻,不知道是对什么人说的。”
“对你说的啊。”黑泽一边揶揄年轻人,一边思考“我现在正活着”的意义。高桥是想说自己和大家一样都活在当下吗?所谓“睁开双眼”是对信徒说的吗?还是对信徒以外的人,比如像黑泽这样的男人说的?大部分诡异的新兴宗教,总是对这信徒吼着“睁开你的双眼”同时又试图蒙蔽信徒的双眼。
“他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很谦虚,令人很有好感。”
“因为嚣张的人其实没什么内涵。”
“我看了昨天的节目,不知不觉开始烦恼什么是宗教,什么是神了。那个姓高桥的男人并没有自称自己是神,也不打算开创新宗教,却会吸引其他人到他身边。我实在没办法理解,我还是比较适合做看着苹果落下这种事。”
两人沉默地坐了一阵子。
“黑泽先生,接下来是要去工作了吧。”
“还不知道。”
“可是你穿着燃气公司的制服啊。”他一脸好笑地指着黑泽,“那是你要闯空门的烟雾弹吧。”
“搞不好我真的是燃气公司的员工呢?”
“可是你刚才说制服是在网络上买的。”
“黑泽再次看着年轻人,对方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从黑泽先生的外表来看,要说在哪家大公司上班也会有人相信,为什么要当小偷呢?”
“因为我会瞬间移动吧。”黑泽粗声粗气地回答。
正当黑泽打算从长椅上起身之际,年轻人突然说,“啊,有只黑猫。”
黑泽看向公园长椅旁的杜鹃花丛,的确有只黑猫死在那里。脖子上的红色项圈挂着铃铛,嘴里露出像是内脏的东西,看来是被车子压死的。
“真可怜。”
“明明是黑猫,却叫‘三毛’。”黑泽说着,指向项圈上的铃铛,上面写着“三毛”。
“主人可能正在找它呢。”
“大概吧。”
“黑泽先生能不能让它复活?”年轻人问道。
年轻人问道。黑泽一开始以为对方在开玩笑,但是对方一脸认真,让他不能打哈哈地混过去。“我想黑泽先生一定办得到。”
“是啊,我一定办得到。”黑泽如此回答,因为他的确觉得只要看到年轻人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就不管什么事都能做到。
黑泽将双手轻轻向前伸出,面向黑猫闭上双眼,当场祈祷了起来。他伸向黑猫的指尖缓缓地移动着,年轻人在一旁说,“这和气功师不需要碰到病人身体就能治病很像。”
黑泽维持这个姿势好一阵子后,放下双手,深呼吸了几次。
“它一定会活过来的。”黑泽这么说道。
“是啊。”年轻人高兴地提高了声调。
其实就连黑泽自己都觉得黑猫一定会复活。
离别时,年轻人对黑泽说,“关于刚才提到的工作,如果你改变想法,请务必来电。”接着就双手插在牛仔裤后面的口袋里走远了。
如果可能的话,黑泽也想祈祷他们下次的工作能够顺利,然而实在乐观不起来。任何事情都该审视度势,量力而行,可是那个年轻人的老大一直都缺乏这种判断力。
黑泽打算下手的目标是B栋505室。
那一天是驾照更换日。
对于讨厌排队的黑泽而言,混乱的换照现场简直像修行一样辛苦。结束了优良驾驶员的讲习,拿到刚出炉的驾照,终于可以从一团混乱中解放之际,排在黑泽面前的男人,无意间掉落了驾照。
因为掉在黑泽脚边,所以他蹲下来捡,而且条件反射地记下了对方的住址。
他确认了下那男人的长相,年约三十五岁以上,戴着一副眼镜,充满了年轻人的狡黠,简直就是精英分子的范本。如果某企业开始裁员的话,这男人一定是最后一个生存者,此人并不是黑泽喜欢的类型。
只是,当黑泽在无意中发现对方戴的手表竟然是宝铂美丽的蓝款时,不禁涌起了一股兴趣。表盘上刻着几何形的镂金花纹,看来是限量版。黑泽不记得确切价钱,但一定不便宜。
男人用平静的声音向黑泽道谢,拿回驾照。对于上班族而言,他的西装和皮鞋也是高档的名牌货,而他的腹部堆满了赘肉。
还不赖,虽然不想和对方交朋友,不过倒是想去府上打扰一下。
黑泽再几天之后,造访了驾照上的地址。高塔大厦共有两栋,一模一样的建筑物并排在一起,听说附近的人都称之为双子星大厦。
接下来几天,他持续观察男人的作息。有时在大厦门口盯梢,有时则在男人前往车站的途中尾随。为了确认对方的生活作息,黑泽窥探他的生活状况。幸运的是,高塔大厦的门锁是新建筑少有的喇叭锁,且只有一道,更棒的是那男人独居。黑泽不知他是单身,还是因为离婚才独居,总之平日白天家里都没人。此外,一个星期中似乎有一天晚上要开会,那一天总会特别晚回家。若要下手的话,不是平日的白天就是开会的晚上。
黑泽进入大厦的范围,把步子放小。
他很自然地在大厦内走着,避免摆出一副不安的模样,只要表现得堂堂正正,周遭人便不会起疑。他戴上手套进入电梯,按下五楼的按钮。
他按下505室的电铃,门边挂着写有“舟木”的名牌,等了一阵子,再次按下电铃。
黑泽从口袋中取出两只钓钩,钓钩的前端有点像耳扒子。他双手拿着钓钩,在锁孔钻进钻出了好几次。门锁瞬间被打开的声音,总能给予黑泽一股充实感,就像是拿到“你还能继续活下去”的许可证一样。他厌恶宗教,但是如果真有小偷之神也不错。偷偷摸摸打开别人家的门锁,走进玄关的瞬间,黑泽总是这么想。
推开门,身体滑进屋内的瞬间才是最紧张的时刻。就算事前已经按了门铃,屋内还是可能有人,可能佯装不在家,或是正在上厕所,总之无意间撞见人的状况多得很。
如果屋内有人那就出局了,比赛结束,败阵的选手只能跑回到休息区,不能像最近的盗窃集团一样,威胁要加害对方。那就像出错的棒球选手因为无地自容而殴打裁判似的丢脸到极点。
黑泽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也感受不到有人的气息。
他脱下鞋子,走进房间,并在玄关处将鞋子摆好。只有他的鞋子看起来最寒酸。
他将背包放在房间正中央,接下来就是和时间作战了,最好能在五分钟之内解决,超过十分钟的话,通常会变得不顺利。
黑泽的目标是现金,他进入客厅后迅速环视了一圈,接着靠近家具,由上而下地打开高级漆制橱柜的抽屉。
第二个抽屉中大剌剌地摆着一捆一百万日元的钞票,黑泽确定自己的嗅觉还没有退化,不禁喜形于色。
他点点头,暂且将钞票放回原处,走进别的房间。
卧室的装潢高级到让人不由得倒退几步,地板铺着长毛地毯,看起来就像棉被。黑泽像是避免弄乱床铺似的小心靠近,打开衣柜并检查了一番。
接下来他走进书房。有一个书柜紧贴在墙上,排满了黑泽听都没听说过的作家全集。厚重风格的书桌上摆着名片盒,黑泽抽出一张来看,对方的职位比他想像中还高。
他按照顺序打开抽屉,发现了五本存折。虽然每一本的余额都高得令人羡慕,他还是放了回去。
大致看完一遍,他再次回到客厅。从刚刚发现的那捆钞票中取出二十万,放进内袋,然后将剩下的放回原处。
接着,黑泽从手提包里的活页夹中抽出一张纸。
他往沙发上一坐,把纸放在低矮的茶几上,取出圆珠笔在纸张的右上角写下号码。在公元年数之后加上横杠,写下序号“25”。因为,这是今年的第二十五件工作。
这张纸上写着黑泽的文章,内容是“这是闯空门”,“我是开锁进来的,所以没有打破贵府的玻璃或撬开玄关的门”,“我并不是因为特殊理由才盯上贵府”,“我只进行了最低限度的破坏”等等说明事项。
曾经有个同行男性一脸轻蔑地对他说,“干吗做这些麻烦事!”
“因为被小偷找上门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很麻烦吗?”
听到对方的反问,黑泽不由得想叹气。他有点轻视这个不能想像被害者心情的同行。
“当然很麻烦。被害人必须报警,必须确定损失的程度,还得办理存折,信用卡的挂失。接下来还会感到不安,为什么我们家被盯上?是得罪了什么人吗?是哪里疏忽了?如果是有女儿的人家,还会担心女儿会不会被强暴,说不定紧张得睡不着呢。”
“所以你才留下那样的纸?”
黑泽扬起眉毛,点点头。“你不认为只要留下‘我之所以从贵府偷东西,一切都是为了钱’之类的话,对方就会安心吗?只要别替他们带来麻烦和不安,即使他们心疼几十万日元的损失,或许会认为这就像出麻疹或人生的必修课一样,进而放弃追回了。”
“你从没觉得自己很无聊吗?”
“像现在这样仔细跟你说明的瞬间,我就觉得很无聊。”
听到黑泽这么说,男人不愉快地扭曲了表情。
写上序号的纸张左边没有领收栏,黑泽在其中写上了“从抽屉中取得二十万日元”。本来可以全额拿走的,不过他犹豫了。万一有什么需要,再来偷一次也行。
他通常一次会偷十到二十日元,一个月工作两三次刚刚好,贪心会导致失败。
他确认有没有忘记做的事情或遗失的东西,这才发现橱柜的抽屉没有完全关上,于是重新将它关好。
黑泽看了一眼时钟,经过了七分钟,比预定时间多了两分钟,不过还算可以。
他回到玄关穿好鞋子,轻轻吐了一口气。他又转向房间,缓缓地行了个礼,推开大门走了出去。
花了好几个星期观察男人的行动,入手二十万元。闯空门绝对不是什么有效率的工作,若不把它当作一种近乎嗜好的作业,就会觉得不合算。
黑泽向小偷之神喃喃说道,“托您的福,这次的工作顺利结束。”反正那一定是一尊垮着脸的神明吧。
*
冢本让河原崎坐上他停在店外的车,对他说,“我们四处走走吧。”
这辆车是银色敞篷车,顶篷已经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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