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到步道那头的栅栏旁边坐一会儿,外边比较凉快。你等一下,里维斯也许过一会儿就会回来了,我再进去替他拿把椅子。”说着,他跑上楼,又抱着一把椅子下来了。我们带着那些东西来到了步道边的清静角落。我们把台灯挂在栏杆上,摆好椅子,坐了下来。他问我:“这么说你的诊所工作就要结束了,有别的什么事要忙吗?”
“没有,你呢?”
“我也没什么事。我的调查工作现在也还没什么进展。不过,我发现了不少证据,似乎全指向一个方向。但是在结果尚未确定之前,我不想妄下结论。我在等待某项新证据,好证明我对这个案子的分析。”
“你指的都是什么证据?”
“你真的不知道?这不可能,你知道的绝不亚于我,并且你已经掌握了基本证据。不过很显然,你没有把它们串联起来,进一步挖掘其中的内容,否则你一定会明白这些证据的重要性。”桑戴克说。
“什么重要性,能告诉我吗?”
“现在还不行。我有个规矩,处理案件的时候绝不把我的推论讲与任何人,以免有人泄露秘密,里维斯也包括在内。别说我不信任你,要知道,我必须对客户负责。只有让对方摸不着头绪,我们才有制胜的可能。”
“我想我能了解。我原本就不该问的。”
“你其实不需要问,你应该试着将所有事证整理归纳,自己进行推论。”桑戴克微笑着说。
谈话过程中,我注意到桑戴克不时以一种探询似的眼神打量着我。在沉默的间隙,他突然问道:“有什么不对劲吗,拜克里?你在为你朋友的事心烦,是吧?”
“可能吧,但也不全是。当然了,我很担心他们的期待会落空。”
“也许情况也并非你想象的那样,不过我看得出来,你似乎有心事。你不像以往那样爽朗了。”他停顿了片刻,接着又说,“我不想打听你的私事,但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定要说出来。毕竟我们是老朋友,而且你又是我的学生。”
基于本能,开始的时候我含含糊糊地否认了几句,然后就愣在那儿了。我为什么不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呢?他是个好人,也是个聪明人,尽管在专业领域里有些神秘兮兮,但待人绝不乏温情与同情心。而此刻,我也正迫切需要这样的朋友。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也不是我该拿来与你谈论、让你操心的事。”说话的时候,我略微显得有些羞涩。
“既然它让你如此不开心,那当然值得我们认真讨论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说来听听吧!”
“我当然不介意了,博士!”我大叫。
“那就说吧。另外,也别叫我博士,我们现在是工作伙伴的关系。”
经他这么一鼓励,我便将我小小的恋爱故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起初支支吾吾的,还有些害羞,后来轻松了许多,什么顾忌也没有了。他非常专注地聆听着,并在我少有停顿的时候提一两个问题。他静静地等我把故事说完,然后轻轻拍着我的臂膀,说道:“我很遗憾,拜克里。但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难怪你愁容满面,我真替你难过。”
“你真好,谢谢你!耐心地听我讲完了这些,拿感情的事来烦你,让我觉得很难为情。”
“不要这么讲,拜克里,我一点儿都不这么认为。我们不能低估了自然法则的意义,否则我们便无法成为好的生物学家或医生了。生物学一个不可忽视的真相就是性的重要作用。我们放眼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生命,当我们听见春天的鸟叫,看到原野中的百合花时,如果还无法察觉它的存在,那我们必定是聋了,或是瞎了。相较于低等动物,人类的爱也不仅仅是单纯的性功能的反射。我必须强调,我想你或许也会同意,一个认真而有荣誉感的男人对一个女性的爱是一切人类情感中最重要的,它是人类社会的基础。而它的失败对整个社会来讲,都是一场重大的悲剧,而不只针对受伤的男女双方。”
“的确,对这两方来讲都是伤害,但如果因为这样就把它当作给朋友添麻烦的理由,我还是于心不忍。”
“一点儿都不麻烦。相反,我觉得很荣幸,朋友本来就该互相帮忙。”
“嗯,我知道你热心肠,如果遇到困难,我想我不会羞于找你帮忙。可是这种事根本没人帮得上忙,连你这位法律专家也一样。”
“拜托,拜克里!”桑戴克抗议道,“你太小看我们了。就像艾萨克·沃登所说,再渺小的生物,即使小蝼蚁,都有它的贡献。像蚯蚓、苍蝇这些低等生物在自然界亦都占有一席之地。要知道,还有个收藏邮票的人曾经帮过我大忙呢,何况我这个法律专家。”
昔日恩师的率真自嘲,使我有些哭笑不得。
“我的意思是……现在我唯一能做的或许只有等待了,也许得等上一辈子。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能嫁给我,她甚至不告诉我原因。她该不会已经结婚了吧?”我无奈地说。
“我想不是,她不是已经说了她目前还没有爱人吗?”
“的确,不过我也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我能想到的就是或许她还不够爱我。但即使这样,也不至于像她说的那样,是永远克服不了的阻碍。事实上,我们一起共处的时候,非常愉快。但愿这不是某种病态的心理因素在作祟,我觉得不会。不过,女人有时候确实很难琢磨。”
“或许是你想得太多了,我们何不排除病态的心理因素,认真考虑摆在眼前的比较合理解释呢?”桑戴克说。
“有吗?”我大叫,“我想不出是什么!”
“一些对伯林汉小姐而言很重要的情况显然被你忽略了,不过她自己却清楚得很。她现在的处境你都了解吗?我是说关于她伯父失踪这件事。”
“你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情况是这样,如果约翰·伯林汉真的去过他弟弟在伍德弗的家,那么有一样可以肯定,那便是这应该是发生在他离开赫伯特房子之后的事。请注意,我说的是‘如果他去过’,这并不代表我真的这么认为。不过依照当前的种种证据来看,他似乎的确是去过,而在那之后他便消失了踪影。如果此说法成立的话,那他应该不是从前门进去的,因为没人看见他走进那屋子。那他只有走后院的门了,约翰·伯林汉知道这道门,而且这道门的门铃在书房会鸣响。你应该记得,当赫伯特和杰里柯到访时,伯林汉先生刚刚踏进家门。在那之前,伯林汉小姐一直独自在书房里。也就是说,伯林汉小姐当天在书房里有可能见过她的伯父约翰·伯林汉。这就是她的处境,拜克里。虽然目前还没有充分的证据,但如果约翰·伯林汉持续失踪,这问题迟早会被揭露出来的。还有一点可以肯定,赫伯特为了自保,将会充分利用这个事证来让自己摆脱嫌疑,并且将嫌疑转嫁到伯林汉小姐身上。”
听完桑戴克的分析,我一脸的惊愕,继而又转变为憎恶。
“可恶!”我大吼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又重新平静下来,“请原谅我的失态。可是,我实在想不出有谁会恶毒到指控这位美丽温柔的小姐,她怎么可能谋杀自己的伯父呢?”
“即便不是赤裸裸的指控,我想也会是某种暗示。若果真如此的话,也就不难理解她为何会拒绝你的追求了。因为她害伯会拖累你,败坏你的名声,会害你变成警察局或刑事法庭的常客。她会觉得你跟她在一起就是跟一个臭名昭著的杀人犯在一起。”
“老天,这也太骇人听闻了吧!我才不在乎自己的什么形象,如果有必要,我宁愿分担她受到的诋毁。只是,我实在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想要对她作出这种指控,这纯粹是诽谤!”
“是的,你现在的感受我很了解,也很同情。”桑戴克说,“我对这种小人之举同样感到愤慨。这都怪我,鲁莽地把这事说了出来,你不要太在意。”
“放心吧,你不过是点醒了我,使我豁然开朗。不过,你似乎是在暗示已经有人存心要这么做了,是吧?”
“确实是这样,这可不是猜谜游戏。不过我并不以为这就是事实的真相,肯定有人在刻意这么安排,借以误导我们作出错误的结论。我正在等待,等我逮住这个卑鄙的家伙,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你在等什么?”我进一步追问。
“我在等水到渠成。”桑戴克回答,“即使最精明的罪犯也难免会露出马脚。目前他虽然躲在暗处,但他终究会有所行动,到时候就别想逃出我的掌心。”
“如果他就这么躲藏下去,永不露面,你又能怎么办?”
“完全有这种可能。目前我们面对的是有史以来最难对付的歹徒也说不定呢!他懂得在什么时机下手,什么时候抽身。我以前从没遇到过这么精明的对手,但谁知道呢,也许真有这种人。”
“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岂不是要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朋友落难,而我们却无能为力?”
“也许吧。”说完,我们两人同时陷入了沉思。
和伦敦其他的偏僻地区一样,这个地方异常平静安宁。伦敦桥下偶尔会传来一两声拖船和汽船的鸣叫,街道上隐隐的车流声、报童的吆喝声也从加默罗街的方向一波波涌至而来。因为隔着很远的距离,这些叫声还称不上喧嚣,然而却翻搅着我的神经,让我不断地想起桑戴克所暗示的种种,感觉有一场悲剧即将上演。
不知道此时的桑戴克在想什么,或许他的脑中也有相同的联想吧!
他的感觉几乎跟我一样。“今晚肯定要有大事发生,说不定会是什么灾祸。你没看见吗,报童在街口巷尾穿梭吆喝,报社的记者像搜寻猎物的秃鹫般警惕敏感,就像饥饿的食尸鬼那般,出来争食残屑。”桑戴克喃喃地说,之后又是一阵静默。
片刻之后,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关于你们的调查工作,我能帮得上忙吗?”
“我也正在想这个呢,要是你能帮忙那就好了!不过,我想你应该会愿意帮助我们的。”桑戴克说道。
“那我该怎么做呢?”我很想知道答案。
“这个现在还不好说。不过,里维斯马上就要去度假了——事实上,今晚他就要卸下手上的工作,可关于这件案子的调查一点儿进展都没有,没了他的协助我还真头疼呢!如果你愿意过来接替他的职务,那我会非常高兴的。假若伯林汉的案子有需要你的地方,我相信凭借你的热情和努力,必定能够弥补经验方面的不足。”
“要取代里维斯的位置我倒不曾想过,我觉得没这个必要,你愿意让我从旁协助,我已经非常感激了。哪怕我只是替你擦靴子也行,我不想置身事外。”
“好吧,就这么定了。等巴纳诊所的工作结束,你就过来,你住在里维斯之前的房间就可以。要不,我现在就把钥匙交给你,楼上还有一把备用的。从现在开始,我的办公室也就是你的了。相信你在这儿一定会非常开心。”
我满怀感激地从桑戴克手里接过钥匙。我知道,他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我对他能有多大的帮助,他是在替我着想,希望我能找回内心的平静。我刚要向他表示感谢,突然听见石子步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说曹操,曹操到。”桑戴克说,“是里维斯来了。我们得赶紧告诉他,他可以放心地去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