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珏抬手止住他的话,坐起身,朝阳下,他面容的冷漠好似昙花一现,转瞬间就又是笑意从不褪去的顾珏,“有什么好瞒得,该来的躲不掉,不该奢求的也永远奢求不到。”
说罢,又施施然躺下去,笑道:“去准备准备吧,咱们世子爷脾气大的很,一个不小心我也保不住你们。”
那人低声应了声“是”,跳下房顶。
顾珏抬臂,遮住自己的眼,衣袖没有覆盖住的春畔,笑容冰冷。
南王世子一路上是带着气的——顾珏自作主装的刺杀叶家二少爷,等于是直接驳了叶孤城的面子,尤其在南王想尽办法想请叶孤城去南王府的时候,其后果不言而喻——然而当他看到笑意悠悠的顾珏时,不知怎么的,斥责的话半句也说不出来。
半晌,才冷声道:“你干的好事!”
顾珏低着头,笑容浮于面颊,“属下不敢。”
世子当着众人的面,倒是没在多说什么,直到进到屋中,才冷笑道:“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
顾珏乖觉的倒了杯茶递上,“此事,完全是顾珏个人所为,和南王府没有任何关系。”
“你顾珏和南王府没有任何关系?”世子不接茶碗,直接反问。
顾珏伸出去的手停滞在半空中,低声道:“刺杀叶二少爷,是顾珏一人所为,和南王府没有一丁点儿关系。”
世子一把打翻他手中茶碗,气道:“你以为这样说就可以了?叶孤城难道是个傻子,你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原地走了两圈,又道:“顾珏,你这个人,聪明的时候比十个人的聪明,犯傻的时候也是傻的可以,白云城百年基业,你以为就是你所看到的那么简单?你真该庆幸,叶二少爷只是重伤,不是死了,如果他死了,你以为你能逃得过白云城的追杀?”
顾珏张了张口,一向巧舌如簧的人,此时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连脸上总也不变的笑容也变得生硬起来。
世子接着道:“顾珏,我不信你会因为个人恩怨而不顾大局,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杀叶二少爷?”
顾珏想了半晌,摇头道:“我想不起来了。”
并不是推诿,而是他真的已经想不起来了,好像对莫罹动手不过是一时起意,他既没有什么精妙布局,也没有什么天罗地网,就是跟着陆小凤和莫罹,在洛阳城里城外的绕圈子,吃了一肚子点心,看到莫罹受了伤,就想杀他。
顾珏心中苦笑,这可真不是一贯精于算计的顾珏会做的事。
世子也没有逼问,只冷声道:“事到如今,我再跟你说什么都已经吃了,祸是你闯的,你自己解决。”
顾珏歪这头,似笑非笑的道:“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莫罹,反正此时我在怎么向他赔罪,他也未必肯放过我,还不如我趁他又中毒又受伤的,暗中了结了他。他们绝对猜不到会是我做的——我杀了莫罹一次,已经被人记恨,怎么还会去杀第二次——到时候,就算不能暗中了结,迷惑叶孤城也不错。”
世子一愣,狠狠瞪着顾珏,“你要是敢出手,我南王府就在没有你这么一号人!”
顾珏顿住,许久,笑道:“是,属下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叶卿雪
顾珏大张旗鼓的带了好几箱药材上门去给莫罹“赔罪”,世子知道后,气的把屋中茶壶茶盏摔了个粉碎。顾珏不意外的吃了闭门羹,便毫不在意的把药材死赖活赖放下,施施然回去。“赔罪”之事,姑且算是告一段落。
被赔罪的那一个,对这些事一无所知,他正与百里夙在喝酒——莫罹体寒若冰,反倒不觉得伤口疼痛,整个人里三层外三层,被毛茸茸一团的衣领簇拥着,又一身冰冷之气不让人靠近,颇有几分世外高人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之貌。
但是,也只是有其貌。
百里夙搬了一坛子域外的葡萄酒放在莫罹手边,莫罹不必运转内力,葡萄酒中就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百里夙翻出两个夜光杯,两人坐在烧着地龙,铺着毛毯的地上,你一杯我一盏的喝着,一坛子葡萄酒不多时就见了底。
百里夙热的往莫罹身边靠了靠,隔了一个酒坛子的距离,笑道:“二少爷,极乐楼的事情结束了,等你毒解了,我带你好好看看洛阳城。”
莫罹把玩着夜光杯,道:“极乐楼之事结束了,我就该走了。”
百里夙原本那点儿微醺的酒意一下子就醒了,“走?”
莫罹道:“不错,城主与人有约。”
百里夙道:“我也跟……跟城主去。”
莫罹道:“那无欢阁呢?”
百里夙道:“我在无欢阁是个极不起眼的小角色,留下还是离开无关大碍的。”话虽是如此说,但百里夙自己清楚,自己算是无欢阁掌事者之一,加上此次叶孤城来此,自己直接受命于莫罹,地位已经非比从前,若要离开,必定要有人接替自己。
莫罹道:“日后再说吧……再去拿一坛子葡萄酒来。”
百里夙听得出莫罹语气中淡淡的敷衍,起身去拿酒。
莫罹等了片刻,不见百里夙回来,便紧了紧衣襟,带着一身浓郁的葡萄酒乡上街。
中秋将至,盛夏的酷热还未褪去,莫罹将自己裹成个粽子样,十分惹眼,他自己毫无所觉,依旧在洛阳城中大小的街道上闲闲走着,最终定步在顾珏住的小楼下。他不能动内力,只能在楼下就让人上去传话,“莫罹拜访顾珏顾公子。”
那人神情古怪的看了眼莫罹,上楼去传话。
顾珏下楼,笑容柔和,“叶二少爷到访,舍下蓬荜生辉。”
莫罹看了他半晌,道:“当真?”
顾珏一愣,笑道:“假的。”
莫罹学着顾珏的模样,在唇畔浮出个柔和的笑容,只觉得嘴角僵硬,“顾兄的待客之道,就是把人堵在门口?”
顾珏笑道:“是顾珏失礼了,小楼之中只有清茶半盏,不便招待贵客。”他环顾街上,带路往一处看起来装饰颇为华丽的酒楼走,“叶兄,请。”
莫罹无可无不可的跟上,道:“我不姓叶。”
顾珏脚步一顿,将疑问藏在心底。
直到两个在酒楼雅间相对而坐,莫罹与顾珏四目相对,半晌,顾珏先开口,“莫兄,来找我,不是单单只为了让我请你喝酒吧?”隔着桌子顾珏都能感觉到从莫罹身上传来的寒气,让顾珏暗自把酒坛子往自己跟前挪了挪,这可不是域外葡萄酒,三十年的汾酒,拿冰镇出来只能喝到满口的冰渣子。
莫罹捏着酒杯,酒还未入口,就已经结了薄冰,“是不单单只为了让你请我喝酒,还为了让你请我吃饭。”
顾珏从善如流的吩咐伙计有什么好吃的菜通通送上来,“还有呢?”
莫罹侧支下颌,“还为了,和顾兄闲聊几句。”
顾珏笑道:“顾某洗耳恭听。”
莫罹放下酒杯,杯中酒已经冻成一整块,“我在此之前,可曾得罪过顾兄?让顾兄非要取我性命不可。”
顾珏沉吟了一下,笑着摇头道:“不,你没有得罪过我。”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冰凉之意一直渗入心底,“真要说起来,我在到洛阳之前,都不曾知晓这世上还有莫兄这一号人物。非要给我杀你找一个理由,大概就是……我吃撑了……”
莫罹忆起顾珏手上拎着的点心盒子,想了想,这个理由还不错,便翻过此事不提,“等我伤好了,我们重来比一场,看看你我到底谁的功夫高明。”
顾珏苦笑摆手,“你放过我吧,对你出手一次我都差点儿让我家世子爷赶回西域。若是再想和你动手,我也不必出手了,省了那份功夫直接收拾铺盖卷,回西域得了。”
“瞒着他就好了。”莫罹对这件事十分执着,他第一次伤的这么重,无论缘由也要在顾珏身上把场子找回来。
顾珏笑道:“你我武功,如何?”
莫罹道:“我没有和你交过手,但是几百招之内必然相持不下;如果真的要分出个胜负,千招开外;性命相搏,一个人必死,另一个不死也差不多了。”
顾珏笑道:“既然如此,那还打什么,你不是都清楚么。”
莫罹敲敲桌面,一层薄冰覆盖手指所敲之处,“谁是必死的那个,谁是快死的那个?”
顾珏蓦然生出一种他并不了解莫罹的感觉——他以为从莫罹和司空摘星一场打赌,以及自己预备的一场暗杀,多多少少对莫罹此人已经有了了解,然而此时非要自己和他交手的莫罹让顾珏觉得自己之前所定义的了解,其实并不是真正的了解。
“既然莫兄有雅兴,那等莫兄身体康复,顾珏恭候大驾。”顾珏也不再推辞。
莫罹眼中掠过一丝莫名之色,“好。”
话音落下,他忽然并指为刀,斜劈向顾珏肩胛。
顾珏只觉一股阴寒之气直逼脖颈,本能一个后仰,却忘了身后是一扇窗柩,顿时被狠狠地撞了一下,随即,莫罹手指也劈在他肩胛上。
莫罹内力无法施展,这一下顾珏倒是没觉得多疼,就是后脑勺撞得狠了,估计肿起来一个大包。他揉着后脑勺,坐直身体,只来得及看见莫罹墨绿色的袍角消失在雅间中,耳畔响起他带笑的声音,“顾兄的警觉,也不过如此啊。”
顾珏无奈苦笑。
莫罹下楼,意料之外的看到一个人。
一个雪肤乌发,眉眼处和叶孤城有三分相似的少女。
莫罹额上青筋跳了跳,就算是他刚刚捉弄完顾珏此时也想折身回去找顾珏再闲聊一会儿。但很显然,少女已经看了他,秀美的脸上浮出甜甜的笑容,朝着他跑来,“二哥哥,你在这里呀,好巧。”
莫罹脚步一错,避开少女,“我身上有寒毒,不能近身。”
少女失望的道:“好吧……二哥哥,城主哥哥呢,卿雪去白云城,听城里的人说城主哥哥和二哥哥来洛阳了,卿雪也就跟着来了。二哥哥,洛阳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啊,你到卿雪到处看看好不好?卿雪被爹爹关在家里,真的好闷啊,二哥哥也不来看我,是不是二哥哥都忘了卿雪了?”
叶卿雪不需要莫罹答话,自顾自缀在莫罹跟前,絮絮说着。
莫罹指尖积蓄起一分内力,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听不下去了,就往叶卿雪哑穴上点去。
叶卿雪笑道:“二哥哥,你是要留在洛阳城过八月十五……啊!”
却是一个醉醺醺的人,迎面撞向莫罹。
莫罹带着叶卿雪往路边一侧,那人歪歪斜斜,仍往这里撞来,莫罹再退,那人仍旧不依不饶的追过来。
“司空摘星。”莫罹无奈道。
酒鬼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了抹,除去外衣,就把一身酒气除去,露出一张及其英朗俊秀的年轻面容,粲然一笑,“莫兄,你这是过冬么?”
莫罹还未说话,叶卿雪就已经凑了过来,浅色双眸灵动,“你的脸刚刚明明不是这样的啊,刚刚是个又丑又脏的酒鬼……”她绕着司空摘星打转,“你不过就是拿手在脸上乱摸了几下啊,一定是你手上有什么东西对不对,让我看看好不好?我真是很好奇你们江湖中人口中的易容术,似乎随便在脸上摸几下,就能变得和原来的自己一点儿都不像,你是拿这么易容的?蜂蜜面粉吗?那如果下雨的话,脸上的易容是不是会被雨水冲掉啊……”
司空摘星被这小姑娘喋喋不休吓到了,蹭的向后退了一步,抓着莫罹的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