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在我看来,巴以冲突与其他许多民族冲突一样,牵涉很广。政治家敏感于主权归属,文化人敏感于历史伦理,老百姓敏感于生态差异。其中,最根本的是生态差异,包括生命节奏、教育背景一、风俗特点、卫生习惯、心理走向都不一样,而背后又都潜藏着世代的自尊和委屈,因而必然产生麻烦。
离现在的城区不远,我们看到了杰里科古城遗址。考古证明,这座古城存在于公元前八千年,距今正好一万年,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城市。
我下到一个考古坑里仔细地看了一座观察塔的遗迹,心想早在一万年前人们已在骄傲地守望着这座城市了,而现在的城市竟然还那样破败和不女全,如果古塔不坍,也会看不下去。
据《 圣经》 记载,古代犹太人渡红海、出埃及,从西奈沙摸进人约旦河流域,首先是攻克此城,才定居迎南《 Col 。 n )地区的。有关攻克此城的故事,记得详尽、生动,读了很难忘记。城侧有一座“诱惑山”,耶稣曾在那里排除种种诱惑,祈祷数十天,现在还能看到洞窟处处。悠久而又神圣的杰里科,历来被称为“神的花园”; 我也曾经在一些想当然的现代书籍中读到过对它出神人化的描绘。今天我站在它面前,说不出一句话。此处现在很少有其他美丽,只有几丛从“神的花园”里遗落的花,在飞扬的尘土间鲜艳.一年年花开花落,鲜艳了一万年。
一九九九年十月二十六日,从邓路撒冷继续向北,夜宿加里利湖(Sca of Cal iloc )畔的Nof Cinosar 扁在馆
每一步都面对孩子
告别杰里科之后往北,了巨决就到了大名鼎鼎的’‘约且西河岸”。
约旦河见不到水,河谷中心有一些绿色的植物,两边都是荒山野地,一路上除了一道又一道的铁丝网,很少有正常生活的迹象。倒是对面约旦高山下有一些房子,却不知是不是民房。
铁丝网很细密,直封地底,连蛇也爬不过来。路旁经常出现军车,士兵们见到我们这一溜吉普,都打招呼,以为又来了军事观察团。其实我们连车牌都没有,只怕被他们“观察”到什么。
前面有一个大关卡,我们再一次为车子的牌照悬起了心。几个军人要我们停车,很负责地把头伸进车窗,仔细地打量了一遍车内的情况,就放行厂,他们忘了看车牌。于是,我们进人了戈竺高地。
高地先是堵在我们路东,一道长长的山壁,褐黄相间,偶有绿色,说不卜什么景色;待到我们渐渐翻了上去,它就成了脚下高低起伏的坡地,有军营、炮车、坦克,也有绿树,很多地方挂着一块代角黄牌,写明有地雷,那)L 就杂草丛生。
走着走着,我们已进人了以色列与叙利亚之间的隔离区,这时天色已晚,几辆车一头撞到一个铁丝网重重翻卷的关n 就过不去了。抬头一看,写着UN only ,是联合国维和部队的哨所,过了关口就是叙利亚。
哨所上没见到有人影,我们很想拍摄这个关u ,但光线太暗,只得把五辆吉普车的前灯全部开亮,直照过去,一时如同白昼,两台摄像机同时开动。这事想起来十分危险,如果隐蔽在什么地方的哨兵看到了这个怪异的景象又搞不清是怎么回事,没准会向我们开枪。
雅各布博士自信地摇头,说:“不会。这个关口的守卫者是奥地利官兵,现在一定喝醉了酒在睡觉。有一次我摸上岗楼还叫不醒他们,就J 顷手拿起他们的枪放了两枪,他有]才醒。”
我们笑了,觉得雅各布一定在吹牛,因此,也没有为难他再次去摸哨放枪,只管趁着夜色下山,找旅馆睡了。今天一早醒来,还是放不下戈兰高地,觉得昨天晚上黑森森的没看清什么,应该再去一次。
先到昨天晚上.打亮车灯拍摄的那个关口,看见已经站着一位威武的哨兵。一问,果然是奥地利的,雅各布调皮地朝我们眨眨眼,意思是“我没吹牛吧”?但我们谁也没有问那位士兵昨夜是否喝醉了。
然后我们登上一个高处,’叮以鸟瞰四周,没想到那里已有不少参观者,是一个景点。最引人注意的是眼下一座被当代战火所毁灭的城市遗址,断垣残壁清晰可见.以一种“当代启示录,,的方式生愣愣地展开,让一切当代人的目光都无法躲避。
我把目光移到远处,突然想到,北方丛山背后,应该是纪伯仑的家乡。
这位歌唱爱的诗人,我在十几岁时就着迷了。不知他的墓园,是否完好?
上了戈兰高地,我们一行又向西南奔驰,去拜渴耶稣的家乡拿撒勒(Nazareth )。耶稣在伯利恒(Bethlehem )出生后随家逃往埃及,后又返回拿撒勒度过童年,长大后又在那里传教。拿撒勒有一座天主报喜教堂,纪念天使向圣母预告耶稣即将降生的消息,造得气势恢宏,又新颖别致。这个教堂经过彻底重建,把古迹和现代融于一体。现代拿出来的,反而是不加雕饰的原始形态,来烘托精致斑驳的古迹,使人领悟在至善至爱的领域,古今、文野、高低,都很容易相与而欢。
世界各地的信徒们把一幅幅镶嵌式的圣像悬挂在教堂大门右首的回廊里,表明能够相与而欢的,不止是不同的时间,还有不同的空间。
教堂门口出现了一队队前来参拜的小学生,穿着雪白的制服,在老师的带领下一路唱着悦耳的圣诗。这并不奇怪,t 七人眼睛一亮,不能不停步观看的是,老师是倒着身子步步后退的。她们用笑脸对着孩子,用背脊为孩子们开路,周围的人群也都为他们让出了一条道。
真主之愿相信这些天真可爱的生命迟早也要去承受民族纷争的苦难。上一代应该像这些老师,不是高举自己偏仄的信条、迈开白己撒野的脚步让孩子们追随,而是反过来,每一步都面对孩子,步步.后退。只要面对孩子,一切都好办了。
一九九九年十月二十七日,夜宿加里利湖畔NofGinosar 旅馆
写三遍和平
今天我们去以色列最大的经济、文化中心特拉维夫,半道上随意选了两个地方停留。后来才发现,这实在是为特拉维夫铺垫了重要的前奏。地理路线变成了逻辑路线,然后在恨衬立维夫做了一个子结。
先是凯撒利亚(Caesarea )。一看地名就知道与罗马关系密切。我们突然看到万顷湛蓝的地中海前面居然有一道半空渠道,以一环环连锁拱门的方式从远方奔腾而来,真觉得气魄非凡,便停下来瞻仰。问路人才知,这可是千年古物,是整座城市的淡水命脉,从北方卡密山(C 助mel )上引清泉进城,是了不起的一个大工程。
在骄傲的地中海面前,人类除了感激它的阳光清风外,还不失尊严地向它表示,你有再多的水也未必能让人们解渴,于是便用一道倔强的黄色一路引卜开两千年而不溃败,实在是有志气。
正这么想,眼前出现一座十字军的城堡。我爬上城墙,看到上方是城垛、箭孔,一下方是饮战马的水槽,为防战马失蹄而凿下深深纹路的石板。再仔细看,发现城堡的建筑材料有很大一部分是罗马式的残柱。在这里,泥石裹胁着它们,就像是一个象征,述说着战争如何裹胁了和平,野蛮如何裹胁了文明。
第二个地方离特拉维夫很近,也可算在它的范围之内,叫雅法(Yafo ) ,一座已有三千多年历史的港口小城,它的名字曾出现在《 圣经》 中。
当初所罗门王朝在耶路撒冷建造圣殿,所用木材就是经由雅法港口转运的。但是,这座小城直到近代还记录了一场大冲突和大迁徙的历史。
一九O 九年全城犹太人都离开了,到北部不远处去开辟新的居住地,由此可见当时与阿拉伯人冲突的严重程度。这个新的居住地就是今天举世闻名的特拉维夫,前不久刚刚庆祝过建城九十周年。
那么,这里铭刻着的是一部怨仇难解的“双城记,’悲剧。在雅法临海的圣彼得修道院近旁,我们发现了一条最动人的小街。起伏弯曲、层层叠叠,结构隐蔽而复杂,一看就知道是一些为了躲避战乱、又舍不得离开的居民世世代代潜心搭建的。直到今天,一个个刁、门洞里还可找到雅致的小金铺、作坊和家庭式降物馆,对寻常生活的渴求,像血管般弯曲而强劲。
正是这种血管般弯曲的巷道,使得一座城市即便在伤残后也能快速接通血脉。
到特拉维夫第一件要做的事,是去看拉宾广场。拉宾遇刺已整整四年,回想那时在遥远的中国,我和妻子一听到这个消息就为他流过眼泪。
先找到特拉维夫政府大楼,登上他那天演讲的平台,然后顺着他那天的路线,朝东北方向的露天楼梯下楼,一共二十六级。楼梯底下,就是他倒下的地方,一个年轻的极端分子永远切断了老人呼唤和平的声音。
这地方现在有一个三十平方米左右的黑色大理石祭坛,祭坛前的石碑上刻着:就在这个地方,一个星期六的晚上,以色列总理拉宾遇刺身亡。
祭坛中央垒着大块的黑石,前方三个玻璃罩里,点着很多蜡烛。我们俯下身去,点烛、献花。以色列人默默地看着我们。
遇刺地点北侧是一条小路,路边长长的墙上密密麻麻留着大量祭奠者的题词,由于太多太乱.当局正在用水笼头冲洗,以保持祭坛附近的整齐肃穆。
我对这些题词很感兴趣,便一把拉过妻子来到水笼头还没有冲洗的最后一块墙上去辨读。冲洗邻墙的水珠已洒落在我们头上,我们不管,满脸湿渡渡地在希伯来文、阿拉伯文中间寻找英文,我一句句翻译给妻子听:我的儿子出生在一九九四年十一月你倒下的那天,他现在已经知道你,并将生活在你带来的和平中。我们全家感激你… …
事件发生的那年我还不知道你倒下的意义,但这几年我明白了。这个国家需要你,一生在你这样伟大的人物身旁,居然还有人与爱为敌,向你举枪,真是可耻… …
给和平一个机会吧…
世界不会忘记… …
妻子说,我们也写吧,尽管明天就可能被冲洗掉。我谓以寸,写,于是我找了一个空白处,用大大的中文字写了三遍“和平”,然后签名,再用英文注明,我们来自中国。在充满战争狂热的土地上,真正的英雄并不坐在坦克里,或者捧着炸药躲在街角,而提叨肠些冒死轻呼和平的人。我们知道这个界限,因此用几个中国字,来支援远去的老人。
一九九九年十月二十/、日,以色列特拉维夫,夜宿M ? ure 旅馆
交缠的圣地
终于又回到了耶路撒冷。
谢天谢地,没有一块车牌的车队行驶了大半个军警重重的以色列,竟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在近代交通方式出现之前,世.界各地的朝圣者来一次耶路撤冷,真是难于上青大。他有J 中的极小一部分终于抵达了,当时那些衣衫槛褛的万里苦行者心情如何?已是我们难于想象。那么我们,进城时至少也要把胸襟收拾干净。
一脚踏进旧城,浓浓的一个中世纪。
阴暗恐饰的城门,开启出无数巷道,狭.J ’拥挤、小铺如麻。所有的人都被警告要密切注意安全,使我们对每一个弯曲、每一扇小门都心存疑惧。
脚下的路石经过千年磨砺,溜滑而又不平,四周弥漫的气味,仿佛来自悠远的洞窟。
不知走了多久,突然一片敞亮,眼前一个广场,广场那端便是著名的哭墙(wailing wall ) ,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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