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心不可得者。前念妄心。瞥然已过。追寻无有处所。现在心不可得者。真心无相。凭何得见。未来心不可得者。本无可得。习气已尽。更不复生。了此三心皆不可得。是名为佛。”这一篇正好上个星期才背过,我流利地背出,心中却不以为然。无本无相,何以得之,又谓过去、现在、未来之语?嘴上却依然顺从地照本宣科,只道法本法无法,无法法亦法,这口诀释义之类,本就不在佛中。只是心中奇怪今儿个是什么日子,这老头子居然肯一开金口,抽查我的背诵情况。
我胡思乱想着,听见老皇帝平平开口道:“我问的不是经书,问的是你的心。”
“未名愚钝,对此不过一知半解,说出来怕有辱佛门。”要是真把我心中所想说出来,还不立即被老皇帝赶出门去?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我可不敢想到就说。
“但说。”淡淡的威严,我听了却小小的打了一个寒战。
“是。”我想了想,斟酌着开了口:“未名私以为,这过去、现在、未来三心,其实即是一心。若心中澄明无所牵绊,那么便不分过去现在未来;心中静泊,则无所谓可得不可得。”
“果真很像她。”顺治轻笑了两声,低了眉眼,又默默低诵了一遍问我的话:“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鄂儿,到今天,我才放下啊。”
过了许久,顺治抬眼见我愣在原地,嘴角一勾,和颜道:“你先退下吧。”
“是。”我福了一礼,低头正要退下,无痕却突然推门而入,急急的伏在顺治耳边说了些什么。神色焦急,右手袖子还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扯开了一道口子。
“好,我知道了。”顺治不愧是当皇帝的根骨,听后不焦不燥,还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对我说道:“未名,从今日开始你便自由了,从此这天下任你行遍。无痕会在这一路上保护你的,颜淮和常豫也会一块儿跟着去。”
“师兄!”无痕听顺治这么一说,抬眼惊讶地看着他,又急又气,说不出话来。
“大师,无痕大师是出家人,不应当随我四海而行。更何况……无痕大师……还有更重要的责任在身,未名不敢。大师肯让未名重回百姓烟火,未名已感激涕零,大师的这份恩典,未名心领了。”
无痕感激的看向我,转头看着顺治拼命点头。
“罢了。”老皇帝长叹一声,道:“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只是……这之后,你要自己小心。”停了一会儿,一边摘下指上的一枚碧玉扳指道:“这枚扳指你随身带着,遇到困难只需将它戴在左手拇指上,或可保你无虞。”
“谢皇……谢大师。”跟着康老爷子这么多年,养成了收别人东西就要叩谢皇恩的坏毛病,我上前恭谨的双手接过顺治的扳指,口中谢恩。
“未名姑娘,请回去快些收拾东西,若无事耽搁,还望尽早启程。”无痕拉着我拜别顺治,急急说道。
“大师,可是这寺中有什么变故?”我忍了半天,终于还是脱口问出。
无痕看了我一眼,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未名姑娘为外人,本不应参与此事,无追师兄也是一片好意。此地实在不宜久留,未名姑娘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难道是有人发现了老皇帝的身份,上门前来找茬?我脑中浮现出《鹿鼎记》里面一帮喇嘛和天地会大闹五台山的场景。
说话间到了门口,颜淮和常豫看来是早已得了消息,已经收拾好东西站在我的门口等我。
回京
“诶,颜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跑了一天,总算到了一个镇子上可以投宿了,我翻身下马,一边问道。这次形势看来危急十分,说是让我回到民间,但感觉却与逃难无异。行到半路,连马车都弃了,三人俱是骑马奔驰。
“此事说来话长,”颜淮与我并肩入店,办妥手续后四处环顾了一周,才对常豫道:“常兄,麻烦在门外帮我守着,我想和未名说几句话。”
“好。”常豫点点头,便带上了房门。
“未名,这本书你拿着,一定要保存好。”颜淮递给我一本青面线装书,封皮上写着不二法门四个字,正是颜淮的手笔。
“这……”我疑惑地盯着他,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是我这几个月来研究所得,希望对你以后有所帮助。我的时间不多了,今天我将自己的一切都如实告诉你。”颜淮的语气也变得急促起来,一番话听得我也严肃起来。
“你到底是谁?”我拧着眉头问道。
“我本名顾臣,曾经是血滴子的分坛坛主。”血滴子?!这不是胤禛搞的那个地下机构么?!他是胤禛的人?那为什么胤禛临走时对我说出那番话?难道他要我怀疑他自己的人么?
颜淮,不,顾臣看出了我的心思,说道:“但我后来因为受到九阿哥的挟制,所以背叛了四阿哥,转到九阿哥麾下。我素来精通易容,所以即便近距离和我打了照面,四阿哥也并没有认出我来。”
“你是胤禟派来监视我的?那常豫呢?”我挑眉问道,心里渐渐生起凉意。
“常豫是太后的心腹,对此并不知情。而我是监视,却也不是。顾臣不过一枚棋子,任人摆布罢了。只是九阿哥并不知道我押送的女子,正是你。”颜淮轻叹一声,继续说道:“这次清凉寺看似有难,不过仍然是一出调虎离山而已,可谓是一石二鸟。真正的醉翁之意,其实在于你我。”
“你我?”我听得愈发糊涂,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血滴子那边已经发现了我的身份,方才所谓的清凉寺有难,一来可以以此逼迫无追大师放你自由;二来也是可以使我脱离清凉寺的保护,更利于他们下手对付我这个叛徒。这一步,才叫绝妙。”颜淮嘴角挂着一丝苦笑,说道:“我曾经说过终有一天你会知道我的身份,便是料到自己总有被发现的一天。可是,我没想到这一天,居然来的这么快。”
他扭头看向窗外,言语中尽是苦涩,像一杯浓茶,让人从嘴里苦到心里。
“那你怎么办?九阿哥那边可有人接应你?”这段时日以来的怀疑和猜忌全然褪去,变成了关切和焦急。
“顾臣本来就是一介死士,欠了九爷的人情,就算用命一偿也无妨。”颜淮轻轻浅浅的笑着,一只手摸了摸我的头:“天色不早了,快些回房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赶路呢。”
我一时无语,只得默默点了点头,转身欲走。
“未名,我教你围棋和阵法时跟你说过的话,你都还记得吗?”颜淮在我就要跨出门时问道。
我停了步子,扶着门框坚定的说:“师父交给未名的,未名不敢忘记一个字。”
“那么我再教你最后一句。”颜淮走上前来,用手握住我扶着门框的手道:“无论何时,好好活下去。算我一份。”
这是第一次触到他的掌心,温暖而湿润。
“喂,这种话不能胡说的啊,若是你不在了,我以后上哪找这么负责的师父去啊。”我听他这么说,心中更是郁结,强强笑着挤出一句玩笑话,便再不能言。
颜淮又用力握了握我的手,安慰似的说:“回去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好不好,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的,行吗?”
“恩……”我回头冲他一笑,正撞见他一泓如春水般的笑颜,绚烂夺目,天地失色。
晚上翻来覆去的难以成眠,眼睛合上又睁开,如此反复,竟无半分睡意。最后干脆盯着墙上被月色映着的窗台投影,听着窗外零落的夜行车轮声、行人声发呆。
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了凌晨一两点,方才睡着。清晨忽然莫名一阵心悸,翻身惊醒。匆匆穿上衣服便走出了房门,才发现不知何时这家投宿的客栈楼下被清一色家丁打扮的人全部占满,楼梯两侧也都有家丁把守。
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我下意识的像颜淮房中走去。
房中。胤禛背对着我而立,身体挡在躺在床上的颜淮前面,只露出他衣袖一角鲜艳的红色。
“颜淮!”我顾不得那么多礼数,上前一把挤开胤禛站在了床前。
这张脸,并不是我之前所熟悉的颜淮的模样。但是我一眼便可以感觉到,他正是那个半年来一直陪着我的颜狐狸。这张脸竟然比之前的模样更加精致,长长的睫毛安静的覆在脸上,笔挺精致的鼻子下面是曲线好看的嘴巴。他的脸呈现出惊人的苍白,神色是一种先知的淡然和无奈。同样胜雪的一袭白衣上,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他的左胸处结着一大块血云,鲜血顺着衣服的纹理一路流淌到衣角被单。
这样一个现在变得冰冷失去温度的身体,昨天还在和我笑着说话。那个让我惊艳的微笑,竟然是最后诀别的礼物。我只觉得的浑身发冷,千种滋味万般感觉杂陈心中。
“常豫呢?”我颤抖着问出这句话,说完便紧咬着下唇怕自己会失声痛哭出来。
“他没事。他已经答应做我府上的死士,从此效命于我。”胤禛冰冷的说道,我只觉得不寒而栗。
“站住,你要去哪里?”见我转身离开,胤禛忽然喝道。
“奴婢去哪里,与四爷有何干系?四爷放心,此后世上再无赫舍里?未名这人,那里的一切,已经与我无关。”我并不停步,边走边生硬着说。
“只怕这,由不得你了。”胤禛几步欺身近我,用铁钳似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腕,拽着我走出门。
“你什么意思!”我拼命想要甩开他的手,奈何他自小练武,力气出奇的大,饶是任我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沈未名,江南人士,因家中父母早亡一路北流,到山西时因钱物用尽,晕倒街边。被本王路遇救起,此后入府服侍。”胤禛招招手,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从旁边走来行了一礼,胤禛对着他流利无比的编造了一段我的身世。
“怎么,四爷想带奴婢入府?”我讥诮道,心里却是大惊。他这样做,岂不是把自己置于炭火之上么?堂堂的雍郡王,为什么要走这一步棋?“四爷难道不怕人言可畏,现如今可是好人难做啊。”
“哼。”胤禛冷哼了一声,冷冷道:“本王的事,不劳废心。”说罢便自个儿先走了,两旁的家丁侧身让开一条道路,气势威严,果真是皇家风范。
这厢刚才那位书生模样打扮的人上前对我客气地说道:“未名姑娘,请跟小的走吧。”见我不愿随胤禛而行,低声相劝道:“姑娘,我们家爷就是这么个脾性,小的劝您还是忍忍吧。更何况,小的斗胆说一句,您到了这四爷府上,四爷他肯定不会亏待您的。”
“先生何出此言?”我冷笑着看着胤禛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未名只是不明白,现在的未名,到底还有什么利用价值,他却连最卑微的自由也不肯还我?”
书生叹了一口气,道:“四爷这么做,自是有他的道理。四爷虽然平日待下人严苛了些,但是对府上的下人们却是真心实意的好。戴铎本不应该妄论主子是非,此番话只是希望姑娘能够放下顾忌,入府之后四爷自会安排好一切,姑娘不必担心。”
戴铎?我面前的这个文弱书生就是那个机关算尽,最后反误了卿卿性命的那个戴铎?史书上写的果然不假,只有小才,并无大用。对生人就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