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丝毫没有停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跪在地上本就难受,更何况我现在是跪在雪中。
我从小在江南长大,冬天向来不喜穿多衣服。再冷的天也最多只是穿上一件厚实的裤子。来到清朝冬天虽然比在南方要冷上不少,但还是没改过来这个习惯,就是今天,也不过只穿着一件厚厚的棉裤而已。
温度透过裤子传递到雪地上,积在地上的雪慢慢融化,丝丝渗入裤子中。冰冷的雪水不过半个时辰便浸透了膝盖以下的裤管,冰凉透湿的布料紧贴在我的一双小腿上,真真正正的寒冷入骨。
一开始膝盖只觉如同万根尖针扎在其上,像是疼痛不堪,后来变成刺痒难当,再后来则是渐渐麻木。我见面前这两位父子正“谈兴甚欢”,完全无视跪在一边的我,无望的想估计等老康记起这边还有个叫做沈未名的宇宙第一倒霉蛋儿,我的一双腿估计也就得一次性计提折旧——彻底报废了。
还好上天有好生之德,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此时此刻在我听来犹如天籁般的声音:“儿臣拜见皇阿玛!”
恩,果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雍亲王,不慌不忙,镇定自若。好感度加分!
“老四你也在?”康老爷子捋了捋胡子哈哈大笑道:“来来,正好,坐下一起喝酒。咱们父子三个也赏赏这梅花,不要负了这美景好酒啊。”
“是,皇阿玛。”胤禛笑答,走到一个空位上坐下,一边看着康老爷子面前的空酒杯对我不动声色的使了个眼色,还是一副淡淡的语气道:“未名,还不快给皇上倒酒?”
我听言心知他是想乘机让我起来,但心下还是忌惮康老爷子,偷偷看了看康熙的表情,见他惘若未闻,这才敢站起。
谁料两膝方一用力,只觉双腿沉重无比,奈我如何也使不上劲儿。胤禛胤祥见我这样,知道我许是双腿跪麻,再加上在雪水中这么一浸,便更是双腿失去知觉。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里面相同的都是焦急,只是一个依然保持着镇定,另一个却想要起身上来帮我。
“戴铎,让人把这个不中用的奴才带下去。”胤禛及时制止了就要站起来的十三,沉声说了一句。
康老爷子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看着自己的两位宝贝儿子,和颜悦色却堪比疾风骤雨,往往越是在非凡时刻还保持着笑脸的人越是可怕。
“是。”戴铎领着两个家丁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看见皇帝也在,三人连忙“扑通”跪下,口呼万岁。
“起来吧。”康老爷子依然不动声色,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我对着这个眼神不寒而栗,看来此番我的举动已是接近这位千古一帝用人做事的底线了,毫发系千钧。我还正在犹豫应该如何开口给康老爷子所有事情一个满意的解释,却被那两个家丁一把架起向林外走去。
两人把我送到一处房屋中,里面早已架起了炭火盆,还有一身干净的衣服。几个丫鬟站在一边,待戴铎和家丁退下后便开始服侍我换衣、上药。
说大冬天的在雪水里泡了那么久可不是好玩儿的,褪下外裤后,我看见自己肿得像两条萝卜一样的红彤彤的小腿。得,肯定又是一重度冻伤。丫鬟们先用冷水按摩我的脚,然后再逐渐升温,最后才开始为我的脚进行一系列的保温措施。还好过了三刻半时,脚上总算恢复了感觉。冻伤就冻伤吧,总比废了要好,我看着自己面目全非的两腿开始运用精神胜利法自我安慰。
丫鬟们见我的腿可以动了,便开始为我换上衣服。只可惜这园子因是新建的,而胤禛也不大到这边来,人员配备还不甚齐全,连个医生也无。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谁让我自个儿提出要到这儿来看看,弄成这副局面,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我正哆嗦着烤着火,门忽地“吱呀”一声开了。我脑中下意识冒出四字“大事不妙”。果真,随后便看到康老爷子板着的一张脸。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哗啦啦屋子立面跪倒了一大片人。我动了动也想起身参拜,但两腿虽然能活动却还是使不上劲儿,半天都没能站起来。
“你别动,就这么坐着吧。”康熙实在看不过去,对我网开一面。
“谢皇上。”
“你们都出去吧。”康熙环视了一圈众人,眼神之中的居高临下是对他身份的最好注解。我叹了一口气,或许这便是他成为千古一帝的缘由,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霸气。
很快屋子里面就只留下我和他了,门被人轻轻带上,没有了寒风的浇灌,屋子里面顿时因着火盆暖和起来。
“说吧。”康熙看了我一眼,撩开袍角坐到我的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便看着我静待我的回话。
说?从何说起?我倒是想说实话,可是这实话一旦说出口,牵涉众多,那还有我沈未名在这大清朝的容身之地么?不说是死,说了照样还是死路一条。难道我一个外人可以随意臧否皇室人员?
更何这里面涉及的可是康老爷子的老妈老婆还有儿子媳妇儿,就算他康熙大帝有这气度容我,其他诸人哪一个不是盼着我沈未名尽快消失在这世界上?我知道的东西已经超过了他们所能接受的,唯一可以使他们睡得安稳的办法就是尽早除掉我。
我长叹一声,既然说与不说的下场都是一样,再说就算说了,老康看我惹了这么大一个麻烦事儿,为了皇室内部的和平与安定,没准就把我贡献出去了,那我可就真比窦娥还冤了。长叹一声,天不容我啊,干脆只是低头认真烤火,一言不发。
又是沉默,只是和之前在梅林的沉默不同,这次的安静就像暴风雨前的平静,让人不住的战栗。屋子中只听见屋外北风的呼啸声和屋内木炭轻脆小声的“哔啵”声。声声直入人心,刺耳无比。
赐婚
“想好怎么说了么?”康老爷子终于等得有些不耐烦,放下手中的茶杯眼睛逼视着我问道。
“请皇上恕罪,未名舌笨嘴拙,不知从何讲起……”我将目光移向别处,不敢与他对视。
“舌笨嘴拙?”康熙轻笑了一声:“那么就从你和朕最后一次见面之后,一天天的说!”话到后半句,已是严词厉令,天子之怒。
“皇上,未名不能说。”我干脆说了实话,说是死,不说也是死,干脆死也死个痛快。
“你再说一遍!”一句厉喝在耳边炸开,看来我的此番言行已经逼近他老人家的底线了。康老爷子双手用力一扶椅子把手站了起来,勃然大怒。
“出去了一圈,本事倒是长了不少,也敢顶撞朕了?!”康熙走到我的面前,手掐着我的下巴迫使我直视他凿凿的目光:“你今天,最好跟朕说实话,既往不咎还是自寻死路,你自己选一条吧!”
“皇上,若是您真的想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那么又怎会等到现在呢?您只不过需要一个口谕,这件事情还会有不水落石出的一天么?您只是不愿去揭开而已吧?既然如此,皇上您今日又何必来问未名呢?若是未名一死可消皇上之怒,可安皇室之心,那么未名死亦何妨。”我深呼了一口气,坦然的看着康熙的眼睛一口气说完了这句话,生怕一旦停下,便失去了开口的勇气。
康熙听罢愣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来松开钳住我下巴的手。
“可安皇室之心……”康熙喃喃念着这句话,忽地笑出声来,在我听来却是荒涩难当,心里只觉一阵猫抓似地难受。知道自己的至亲至爱之人都在自己背后是如何算计着自己,只是一直逃避着不愿去相信,一直自己为他们不断找着借口。等到所有事情都暴露在阳光下的那一天,伤的最深的,还是自己。
都言无情最是帝王家,可最是无奈,也不过帝王家吧。
“都说朕是明君,可是明君,也不过是一个昏庸的丈夫和父亲罢了。”康熙叹了口气,颓然重重坐到椅子上。
“皇上日夜操劳,为国为民,这丰功伟绩又是哪一代帝王可以相比的?千古一帝,并非虚言。不管今日皇上做出哪一种决定,只要是能够有利于大清江山,有利于大清百姓,未名虽死亦无所憾。”我无奈,却说得句句陈恳。
康熙的处境外表看似风光,实则并不比我漂亮多少。以他今日的口气,看来依然是对朝中皇子们的言行颇为失望。谁能想到,眼前这位高不可亲的康熙大帝,晚年还要被自己的一帮儿子伤透了心。
又是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的安静。末了,康熙重重叹了一口气:“是我们爱新觉罗家对不起你。未名,朕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朕不想让你死。看见你,朕就像看见自己的女儿啊。只是怕,现在的情势,已经由不得朕愿不愿意了。”
见我不语,康熙开口又接着说道:“来圆明园前,朕其实去过一趟胤禟那里。”
我心里一下子抽紧了,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康熙。
“朕问他,这世上可有什么人、什么事可让他放弃现在的争斗之心。可是他,并没有给朕一个满意的答案。”康熙抬眼看我道:“朕本想……可惜他……太不争气。”说罢眼睛又转向别处,倒像是在逃避我的目光了。
“未名明白皇上用心良苦,未名感激不尽。皇上对未名已仁至义尽,未名但凭皇上发落,绝无半句怨言。”没想到康老爷子此前还有这样的一番考量,心里一暖,看来他老人家并非对我全无照顾之心。我试了试,似乎双腿已经恢复了正常功能,便下榻跪下,冲着康熙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
“来人……”康熙冲门外说道,立马便有一个穿着宫中服饰的侍卫走了进来,手中托着一个在辫子戏中出镜率极高的托盘,上面毫无新意的摆了一个精致华丽无比的小药瓶,一截白绫,还有一把刀缘闪烁的匕首。
“谢皇上恩典。”康熙长叹一声,便背对着我走了出去。我起身走到侍卫面前,正要伸手去取那小药瓶,突然一个身影从门外急急撞了进来,“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声音急切大声叫道:“皇阿玛!”
康老爷子离门还有两米的样子,见胤禛忽然这么大一动作,也被吓了一跳,顿住了脚步。
“胤禛,你怎么来了?”康熙迅速恢复了冷静,冷声问道。
“皇阿玛……”胤禛抬头看向他的老爸,面露恳求之色。
我之前从未见过超出冷静范围之外的胤禛,在我印象中,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总是那个最能保持理智和从容的人。今天见他这般模样,也是着实吃惊不小。
“你们,先下去吧。在门外候着。”康熙瞥了一眼我和那侍卫,淡淡道,眼睛转回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的四儿子。
“是。”见这架势,我和那侍卫自是不敢久留,告了个安便匆匆退下。带上门后转身,正见十三皱着眉头焦急的看向这边。
“胤祥!”与死亡擦身而过的惊险我此生都不想再体验第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