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听到我旧事重提,手上不由得一僵,神情也变得有些僵硬。
他表情的每一丝细微变化都毫厘不差的落入我的眼中,心中隐隐作痛,嘴上却不由自主的继续说下去:“您是不是还想说,您并没有料到皇阿玛会突然来到雍王府正巧装上这一幕?还是您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确信皇阿玛他会心有怜悯,放过我一条生路?”
“不,我……”胤禛紧抿嘴唇,神色惶然痛楚。但是我并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飞快的说了下去。我怕如果我不一次说完这些话,再次对上他的那双眼睛的时候,我会再没有半分力气说出。
“还有什么?是不是还有我被关在宗人府大牢的时候,你不闻不问,只是因为怕被八爷发现这其实是你做的一出戏,你对我其实还余情未了?”每一个反问,都是这十年来我为自己,为他编造的一个理由。反复的说服自己他是怕自己受到伤害,反复的告诉自己康老爷子不过是一个谁也没有料到的意外,反复的相信就算我真正喝下了毒酒,他还是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救我的。
我跟自己说,他是有苦衷的,所以你应该体谅他的难处。
我还跟自己说,他这是为了变得更强大可以来保护你,所以你应该相信有一天,他会踏着五彩云来接你。
可是当我再次踏进这紫禁城的时候,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未知的恐惧。我看不到自己的将来,也看不到和他的将来。
我不敢听,不想听,不愿听他的解释,生怕他一开口,这十年来支撑我心心念念回到北京、回到这里的信念全部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所以我只能说,只能口不择言语无伦次的不停的说,就好象只要一直持续不停的说话,我就不会再感到害怕和孤单。
可是他看穿了我的恐惧和无助,他总是这样,像是我的另一个灵魂,有时候严丝缝合的默契会让人心生恐慌。
他松开我的手,一手揽住我的腰,另一手撑在我的后颈,深深地吻了下来。这个吻霸道而深沉,辗转反复间,如同汹涌潮水扑面而来,势如滔天,遮天蔽日。有着令人想要匍匐其下的力量,像是用光了十年来积攒的所有力气。
我在他怀里用力挣扎着,可是每挣一次,他的手臂就将我困得更紧。眼泪不争气的顺着面颊流到了嘴里,酸酸涩涩。
我唇舌的抵抗在他强大的力量面前微不足道。渐渐放弃了挣扎的欲望,他的热烈和绝望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将我团团围困。我缓缓地安静下来,眼泪也渐渐止住。就在眼睛将要完全合上的霎那,眼角的余光扫见了那串几乎近在足下的宫灯队伍领头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摸下巴,来的人是谁呢?
冤家路窄
来人个子娇小,宽大的水红羽纱面白孤皮里鹤氅下裹着的窈窕身形绰绰约约。在烛灯的映照下面若芙蓉,眉似柳叶,娇俏生态,妩媚多姿。不堪盈手一握的身子更是惹人垂怜,在瑟瑟风中如将飞欲飞的桃瓣,妖娆明艳。
稍稍被融化的一颗心又恢复了和外界一样的冰冷。我用劲想要挣开胤禛,奈何却被他圈得死死的动弹不得,心下恼怒,使劲在他的下唇咬了一口。
趁着胤禛愣神的片刻,我毫不犹豫的从他怀里溜了出来,离他拉开两人多的距离。看着他惊讶的眼神,我下巴冲向着高台而来的宫灯成行扬了扬,盯着他嘴角一丝未干的血迹冷笑道:“没想到这紫禁城中好兴致的人还不少,皇上,既有佳人来寻,那么未名就先行告退了。皇上若是忘记了回去的路,还请麻烦问问年贵妃。”
“未名!”胤禛向我走了一步,伸手想要握住我的胳膊。我警觉地向后亦是迈了一步,始终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我是真的不知道她怎么会……”胤禛想要辩解,我冷哼了一声甩袖便要下去。
不想那队伍行走的速度比我料想中的要快上许多,转眼间年迟歌已经登上了台阶。所幸高台楼梯成回环状,因此并没有一眼便看见我。我伸手去找面具,才发现因为这外边不比室内,又在高台,面具失了人体的温度保持,已经僵硬不堪,现在是不可能戴的上了。心里暗自叫苦,看来这下要穿帮。
忽然灵机一动,退回台上冷冷瞥了一眼胤禛,道:“给你个机会。”一边将他之前为我披上的大氅系的更紧了些,直到确定可以将我的鞋面和身上穿着的一身太监服完全遮挡住,这才俯身拾起已经在地上随风滚了几圈的羊角灯,乘着风小燃了火折又重新点亮了灯。
胤禛不解地看着我这一连串的动作,我瞪了他一眼,命令道:“转过身去,看星星。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否则……”不待我说完最后那两个字,胤禛就乖乖转过了身子,做出了一副望月沉思的模样。
我满意的点点头,提着羊角灯站到了胤禛身侧。灯举在离胤禛不过半米的地方,这样便可以保证他整个人笼在光下,而我则处于背光处,若不是仔细观察很难发现我的存在。
待我做好一切准备,年迟歌正提着一盏灯笼施施上了高台。她特意屏退了下人,而这正好给了我一个有利的机会。
“臣妾年氏拜见皇上。”年迟歌娇声笑道,即使是在这料峭的寒冬夜晚,也似乎有了一丝荡漾的春意。
“你来了。”胤禛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他才转过身正视年迟歌道:“夜凉风大,怎么想到来这里了?”
“臣妾本来想去给皇上送宵夜,到了乾清宫一问,才知道皇上上这儿来了。臣妾就自作主张的过来了。”年迟歌笑着上前,想要去挽胤禛的手,走近了突然发现一直站在阴影中无声冷笑的我。
“啊,是你?!”年迟歌一张脸变得煞白,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我。
我站在原地没动,笑得灿若春花:“真是巧啊,年贵妃,年娘娘,别来无恙啊?”
“你,你到底是谁?你是人还是鬼?”年迟歌惊恐的用手捂住嘴巴,踉跄倒退了几步。
“我?我是赫舍里?未名,也就是沈未名啊。十年不见,娘娘的记性就这么不好了么?未名这些年可是一直都惦记着娘娘啊。啧啧,还是这里好,我那边又冷又黑,怪不得娘娘喜欢这里。”我笑得越发高兴,尽量把声音弄的空灵一些。好在高台空旷,话说出来就有了天然的混音。
“皇,皇上!”年迟歌退到高台一角,指着我颤着声音问胤禛道:“皇上,她,她到底是谁?”
不得不承认胤禛这厮还是颇懂我心思的,他左右看了看,奇道:“池儿,你说的她是谁?她在哪儿?朕怎么没看到?还有,你刚才自己一个人喃喃说了什么?风太大,朕没听清楚。”
“娘娘,你手中的这盏灯可真是好看,不知道是否可以送给未名呢?未名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光了……”我将尾音拖得长长,在这寒风凄厉的咆哮中,自己听来都觉得糁得慌。
这一招果然有用,年迟歌站都站不稳了,她将手中的灯笼朝我这边使劲一扔,尖叫道:“给你,都给你!你要什么,都给你!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一边说着,一边近乎于连滚带爬的跑了下去。
“够解气?”胤禛没有看我,注视着那一团散乱的不成队形的宫灯渐渐远去,开口道:“朕已经让她受到了惩罚,也答应过她此事之后不再追究。未名,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居然当着我的面为年迟歌说话?本来并没有有意刁难的意思,不过是想把她吓跑不要暴露我的身份,经胤禛这么一说反倒是我小心眼儿似的。心里恼怒又添一层,也不多解释,冷哼了一声便要抬步离去。
刚一抬脚,我就发现不对。我把胤禛的大氅严严实实盖在了脚面,后脚跟不知什么时候踩在了大氅的边上。再加上白天里又下过一场雪,经风一吹早结了冰。我正站在冰上,刚一抬腿,足下一滑,整个人重心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我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这可是在高台,周围的护栏并不高,而我方才为了装神弄鬼,特意躲在偏
僻之处,身后不到十公分处就是基本形同虚设的护栏。
再想要攀住什么东西的时候人已经落在了空中。高台至少有个十五六米,虽然不比悬崖,但把我摔死各一两遍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我在心中长叹一声,虽然我也是相信现世报的人,但这报应未免来的也太快了一些吧?这下我真得去那个又黑又冷的地方报道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货真价实的新身份见年迟歌一面。
还未等我吐槽完毕,原本一直下坠的身体却停住了。
我诧异抬眼,见胤禛一只手攀在栏杆上,另一只手则拦腰抱住我,我和他两个人身子悬在空中摇摇欲坠。
“你疯了?”我瞪大眼睛看着他:“这样我们俩都会死的,你觉得你能坚持多久?”
“不知道,不过至少可以坚持到有人来之后。”胤禛简短的回答我,像是在积蓄一点一点消散的力量。
我低头看了看,这里正处乾清宫正殿西北边角,并没有站岗当值的侍卫。我苦笑一声道:“今天的运气真是不怎么好啊。”
“年迟歌已经不可能有能够活到成年的孩子了。”胤禛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了一句。我想了半天才明白他指的是刚才说我吓唬年氏一事。
“为什么?”难道年氏一生无儿无女存活,是胤禛的原因?
“那件事情确实是我利用了她。当时我正在想有什么法子可以让老八认为我已经不喜欢你了,而她刚好……可是,皇阿玛确实是个意外。”胤禛垂了眼睛,语气淡淡:“说我为了惩罚她构陷你也好,说我为了自己的错误迁怒于她也好,当日我便赐了她药。那药服下之后只要是怀孕,几乎每胎必死,就算有侥幸生产下来的,也因为在胎中动了元气,活不过几岁便会虚弱而死。”
我听得心惊肉跳,居然世上还有这等残忍的药方。眼见着自己的孩子从成型之日便一步步迈向必终的死亡,身为一个母亲,这是如何撕心裂肺的痛苦。
嘴角挂上了一抹自嘲的笑容:这个时候,我还有心情去同情年迟歌。
“怎么了?”胤禛觉得我神色不大自然,将我向里面带了带,挡住吹来的一阵风。
“我的孩子,有弘历就够了。至于她,这也算是她自愿的,用孩子来换得我表面的恩宠,她年家的显贵。”胤禛一番话说完,我半晌呆住无言。
“我刚才只是想吓吓她,不想让她发现我回来了。”我低了头,轻声说,语气中终是带上了几分委屈。
“恩,我知道了,刚才没有怪你的意思。”胤禛向我努力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他的额头渗出细细的一层汗水,薄唇紧抿。
我抬头看见他攀住栏杆的手已经冻成近乎透明的白,手背青筋突起,已近力竭。但是搂着我的手臂却圈的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