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却只是笑笑,而胡铁花则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显得十分的不好意思,连脸都红了起来。
楚留香接过原随云的问话,回答道:“恐怕要叫少庄主失望了,楚某的确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这一次却不知为什么,只想站在华山脚下看看热闹,已觉十分足够了!”
他顿了顿,又说道:“楚某相信小苏能够自己处理这件事情,华山派是名门大派行事自有周章,绝不会连一次辩解的机会也不给就给人定下罪名的,你说是吗,原少庄主?”
他这番话虽是看着原随云说的,却已是一语双关,同时警告了这少年与高亚男:一则叫原随云不能在罔顾苏丹虹的意愿,还要用着为他伸张正义的名头却正大光明地陷他于不义;另一则叫高亚男明白他与胡铁花虽然不会干涉到这件事情中,但华山派若处事不公,天下有眼睛的人还有很多,谁也不能保证他和胡铁花,或是别的什么人将其中的腌臜曝光于天下。
楚留香行事惯常风雅柔和,就是胡铁花与他认识这么多年,也很少见到他这样语带双关地威胁别人,在他记忆里,就是极热血莽撞的年轻时候,楚留香也甚少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是不是说明,楚留香其实对这件突然栽赃到情人头上的事情十分的生气,并不似表面那般风平无波?
胡铁花不禁退到楚留香身边,侧目偷偷地瞄着他,想要看看这个男人真正生气的样子是什么样。可惜的很,他看到的还是那个谈笑风生的楚留香,胡铁花不禁有些失望,但是很快他就瞧见了一点冷光,一点隐藏在楚留香眼中的零星冷光。
楚留香说完这番话,苏丹虹立刻收了碧玉刀,脸上也不再冰冷。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他笑得就像太湖同游时一般温柔和煦,对原随云:“小原庄主,你不要怪我,今日若让你牵涉其中,一旦传扬出去天下的人一定会对无争山庄有所误会,我又怎么忍心让你因为我而染上污名?我说过你是我最美好的朋友,我是绝不会让你在我看得到的地方有一点损害的!”
他说得这么善解人意,原随云又是一直那样地体贴他,又怎么能不知道他根本不愿意自己牵扯到这件事情之内?如果勉强违背他的意愿也只会让两人落得一个割袍断义,一向尊重、珍惜苏丹虹这个朋友的原随云又怎么能看到这样的事发生呢?
他只能灰了脸色,缓缓地垂下手臂,一双晦暗无光的眼睛却还看着苏丹虹,希望他能反悔,给他一次机会能够在这件事情上帮助他。
苏丹虹却已铁了心,他似也不忍心看着原随云这样伤心失落的样子,不禁偏过头去,轻轻地叹了口气:“你听话乖乖回家,此番不论我是生是死,你都不能再提起这件事情,更不能为此找上华山派来!”
他这番话说来既伤感又灰心,却字字都在为华山派为原随云着想,原随云再是不甘愿也只能答应他,不再难为他的一片护派之情。
不仅是原随云,就是华山派的几名女弟子也心有戚戚然,不禁怀疑起自己是否真的怪罪了苏丹虹,若他真的有罪,又怎么敢回到这里来?又怎么会坚持独自回归华山派,不让他的那些朋友帮他的忙?他的这些朋友岂非个个都是有名有望的狠角色?
站在他们身边的高亚男却冷冷地笑了起来,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嘲讽地瞧了原随云一眼,却莫名地用一种同情的目光悄悄瞥了一眼苏丹虹——可是她又有什么立场去同情苏丹虹呢?难道她忘记了刚刚她还在用命去拼杀这个年少的师叔祖?
高亚男走上前一步,依旧用一双冷冷的眼去看楚留香,问他道:“你和胡铁花真的不会干涉这件事情?”
楚留香点头道:“你是我们的老朋友,我们自然相信你不会为难一个无辜的人。”
高亚男却说道:“我也不愿发生这样的事,可惜罪证确凿,华真真已供认了罪名,并且将苏丹虹认做了她的同党。”她转而用更冷的眼去看苏丹虹道:“我想,以你与华真真的情谊,她总不会临死前却将你拖来垫背吧?”
苏丹虹刚刚还在温和笑着的面容立即暗淡了下来,他不敢相信地问道:“你说真真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难道华家还不肯放过我师父,难道她对我的好都是假的?”
高亚男不禁冷笑道:“你也不用做出这么可怜的样子,究竟是不是,两相对证不就一清二楚了?”
苏丹虹愣了愣道:“你终于肯让我进华山派,不再坚持要在这里就将我杀死,为掌门偿命?”
高亚男将宝剑送回鞘中,冷道:“楚留香与原少庄主都已经站在了这里,我就算恨不得你立即死,又怎么敢真的在这里动手?总要给你一次申辩的机会才好叫天下人闭嘴!”
她这番冷冷的话语,竟是特意说来反驳和讥讽楚留香的,胡铁花听到她这么说自己的好朋友,还特意地将自己的名讳舍去,将他当做透明人一般看待,立即不满地叫道:“小苏这三四个月内都与我和老臭虫在一起,又怎么去跟你那个什么华真真合谋,杀死枯梅大师?”
可惜他虽叫得凶,高亚男却连一个眼神也没有丢给他,依旧将他当成了透明人,理都不理会一下。
苏丹虹点头称赞道:“身为华山派的大师姐,你总算已明白不论做什么事情都要以华山派的利益、名声为先了,我只希望你是真正的明白才好。”现在,他已可以完全确定枯梅大师还没有死了,否则高亚男绝不会这样冷冰冰地对楚留香与胡铁花的,甚至不会冷冰冰地对待原随云这位来自无争山庄的大少爷。
而她提出华真真出卖了他,将他诬赖成了杀死枯梅的帮凶,却更叫苏丹虹确认了枯梅大师还没有死,因为华真真不论在何种情况下都绝不会出卖他,一向耿直的高亚男也只有在枯梅大师的指点下才能做下这等栽赃同门的事情来!
现在,只要他踏入华山派山门内一步,将地图摊开了瞧上一眼,便能完全确认枯梅大师究竟是死了还是依旧赖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枯梅无花(五)
问心无愧的人必然不会畏惧夜路,何况苏丹虹这样自持武力强人一等,更是不会畏惧一人独上华山派。
他由着高亚男带路,上了华山派,来到了灵堂之上——他们竟是要在枯梅大师的令牌前叫杀害她的凶手们落网,接受裁决。
苏丹虹一路上竟然一个字都没有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嘴角上微微弯着带着一抹显而易见的讥讽。他在华山派一向温和待人,何曾表现出现在这个样子?其他女弟子不禁偷偷地瞧他,总觉得自原小庄主来了之后,她们的这位师叔祖就显得很不一样,人似已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叫人看得心里渗得慌。
高亚男一进入灵堂便吩咐弟子去将杀人凶手华真真领来,要与他对证。而苏丹虹只是低下了头,像一个认死的凡人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裁决。
可是当华真真真的来了,高亚男问讯的话还没有说出一个字,苏丹虹却猛然抬起了头,冷脸冷声地冲她道:“不管我有没有罪,至少我现在还是华山派的人,是不是?”
高亚男一愣,却依旧冷声道:“是。”
苏丹虹又冷冷地问她道:“那我现在要去给过世的掌门上一柱香,你拦还是不拦?”
高亚男又是一怔,想起棺材内躺着的枯梅大师,高亚男不禁警惕起来,微微蹙眉看着他,似要看清他冰冷苍白的面容下面究竟藏着什么:他已经进入灵堂许久,连个屁都没有放,现在华真真来了他倒要向被她杀死的掌门上香了?
苏丹虹却已转过身去,再也不去管高亚男的答案,径直走向棺材。旁边一名弟子慌乱地看了一眼高亚男,见她似要上前拦阻最后又停步不前,便急忙点了一炷香递到了苏丹虹的手中。
苏丹虹接过香,高亚男立刻提起了一颗心,一双眼紧张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知不觉手已经握住了腰间的宝剑,只要苏丹虹有所异动立刻就拔剑冲向他。
苏丹虹却只是老老实实地将这一炷香插进了香炉中,最后还十分恭敬地拜了拜。只是他这副恭敬的样子一点也不能叫高亚男放心,因为已有人告诉她苏丹虹绝不是一个好脾气、会束手就擒的人,在山门之前苏丹虹所展现的实力也足以叫她看清这个人的本领与不肯屈服的个性。
果然,苏丹虹状似恭敬地拜了拜后,口中忽然说道:
【“昔日太阴四剑为了报一掌之仇,大举来犯,扬言要火焚玄玉观,尽歼华山派,是枯梅大师浴血苦战不懈,身受轻重伤三十九处,才让太阴四剑没有一人能活着下山。”
“五年后,青海冷面罗刹送来战书,要和饮雨大师决战于泰山之巅,饮雨若败了,华山派便得投为罗刹帮的属下。这一役事关华山派成败存亡,饮雨大师却偏偏在此时走火入魔,华山不能避而不战,是枯梅大师代师出战,以大火燃起一锅沸油,将手探入沸油中,逼得冷面罗刹不得不立誓再不入中原一步!”】(原文)
他一字一句说来,渐渐露出无限悲凉哀戚的情怀。他口中所说是枯梅大师少年成名之战,更是她成为华山派掌门的缘故所在,这两场战役中她所表现出来的对华山派的一片赤诚之心实在令人感动、震撼!
现在苏丹虹在灵堂之上忽然将这两件事娓娓道来,四周弟子虽早已知晓这些事,此情此景下也难免伤感万分,一些不能自持的弟子甚至已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就是华真真也忍不住红了眼,越过苏丹虹望向那口闭合的棺材。
苏丹虹站直了身躯,看着已经被紧紧钉死的棺材——他自进入这灵堂后便已经从地图上得知枯梅大师并没有死,但是当他看到这口棺材,这口早早就被钉死的棺材,心中不禁觉得古怪,按照习俗,人不下葬,何以要立刻就钉死了棺材?
若是为了掩饰枯梅大师并没有死,那就更不可能将棺材钉死了,在这样密闭狭窄的空间里带上一天,怎么可能不死?除非枯梅大师练有闭气的功夫,可是华山派各项武学中都没有此类武学,枯梅大师又是从哪里学来了这重功夫?
难道是原随云传授她的?就如同她将清风十三剑传授给了原随云一样?
想到曾经对华山派那么一片丹心的枯梅大师,而今竟为了排除异己不惜以诈死来达到目的,苏丹虹心中不可谓不难受,也不可谓不愤怒!
他徐徐说完枯梅大师生平最傲人的两样资本,而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无限悲凉道:“可叹,华山派的枯梅大师,已是死了!”
苏丹虹说罢,眼眸再不复惋惜与哀痛,只剩下生冷的恨意,枯梅大师是死了,却不是月前,而是数年之前,她与原随云第一次相见之时——她自不是死在华真真手中,而是死在了原随云这个清俊少年手上!
人既已死了,那便是鬼,只是善人的鬼魂受了恶魔的诱惑,也会变成作奸犯科、令人厌憎的恶鬼!
而他今天便要做一回钟馗,将这个还留在人间为恶的女鬼赶去她真正该去的地方!
苏丹虹目光一冷,猛然翻到神案香炉。本被他那番话与感动神伤的高亚男一时失神,待回神时要阻止他已来不及,只见到他掀开神案后,便是气势万钧地一掌劈向棺材正中央。
苏丹虹心中有恨,又怎么像山门前一般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