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陆湛看着那幅字,却忽然较了真,掰着指头算了好一阵子,一脸惊恐的看着明锦:“这谁写的句子啊,这酒喝得,也太吓唬人了。三万场,你自己算算……”
明锦曾经某个时期特别喜欢这个句子,却从来没有把它当做一个数学问题来看,诗人爱夸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谁跟他们较这个真呢。
被陆湛这么一说,明锦才低头算了算,立刻裂开了嘴,敢情这一天一场还得喝上个八十多年,这哪儿是拼酒量啊,分明是拼谁更长寿嘛。”
明锦后来才知道,赵氏正是君研的堂姐,她显然对君研的事情引以为耻,并不愿意提起这个堂妹,就好像从没听见过她的事情。
分给他们用的丫头阿紫终于和明锦混熟了,明锦却发现她是个名符其实的小喇叭,因为明锦并不是什么官太太,也不摆什么架子,便成天笑嘻嘻的跟明锦八卦京城里的各种各样的事情。
据阿紫说,这种清闲差事原本是轮不着她的,只是她爹娘都是府里的大管事,这才让她捞到了这个机会。
阿紫虽然八卦,却也明白自己这样的性格不适合做主人的贴身丫头,用她自己的话说,“听到那么多还一句都不能说,还不如憋死算了,”这样的性子在将军府里居然活得也挺滋润,还真是托了将军府不如书香门第那么讲究的福。
明锦不愿意自己被叫的老气,还是让阿紫唤自己为姐姐,于是每天都能听到。
“姐姐,二夫人又回娘家去了,这一次二爷做的过了头,怕是一时半会儿哄不会来了。”
明锦很快就知道,将军府的二爷是个标准的纨绔,成天脂粉堆里打混,端庄贤淑的二夫人被气走了好几次,几乎成为周期性发生的家庭新闻。
“姐姐,张府的老太太又病倒了,老太太去看了好几回,路上还差点和赵家君研小姐的马车撞上。”
老太太曾经跟着将军上过战场,君研和她压根就不在一个层面,如今虽然老了,依然能端坐在马车里,将君研骂了个狗血淋头。
明锦听着阿紫神气活现的表演着老太太当街怒骂赵小姐,居然觉得挺解恨,之前在赵府受的那点子闲气瞬间烟消云散。
“姐姐,咱家姑奶奶也回娘家来了,姑爷在外面当差却不带上姑奶奶……”
将军府的姑娘秉承了老太太的彪悍,却嫁了个读书人家,被婆婆压制的死死的,成天就想着偷偷摸回娘家来透气,老太太心疼闺女,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经常帮忙打掩护。
“姐姐,听说赵府死了个丫头,家人正要告呢。”
“嗯?怎么回事?”原本听得心不在焉的明锦终于回了神,终于说到一件她关心的事情上。
这眼瞅着已经过去好几天,明锦虽然觉得这事与自己无关,却总还是隐隐的希望两个丫头都还活着。
阿紫见明锦终于感兴趣,开始滔滔不绝:“说是赵家君研小姐的贴身丫头,她原就没有卖身契,外面又有一个青梅竹马的人等着,这都已经说好月底成亲,谁知道居然莫名其妙的就死了。”
明锦默然无语,果然是小棒头,十几岁的年纪还是个孩子,那么重的板子打下来哪里有活命的机会?
“我听说,秀秀出府的时候没死,”阿紫眼里闪着同情,压低了嗓子,“只是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就这么给送出了府,回家没几天就断了气。”
“秀秀?”明锦一愣。
“就是死的那个姑娘啊。”阿紫道,“说起来还是我同乡呢。”
明锦有些呆滞,原来小棒头原名叫秀秀,这么长时间以来,她都只知道那个听起来有几分可笑的怪名字,那么一个秀气乖巧的小姑娘,居然就这么没了命,不由得让她咬紧了牙。
“赵夫人打了秀秀,送回来的时侯给秀秀家里二十两银子,说是给秀秀的嫁妆,就好像完全没打过人,反倒把人好好送了出来似的,偏秀秀家还感恩戴德的说她是菩萨心肠。”阿紫叹了口气,眼里几乎带着怒意。
“二十两银子。”明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得手脚发凉,浑身冰冷,“一条人命就值这个价钱?”
“好姐姐,你是大家出身,哪里知道那些小丫头的苦,”阿紫看着明锦,眼里带着悲哀,“若不缺银子,谁家愿意把儿女卖进来当牛做马的?二十两银子在姐姐面前可能不算什么,在村子里够娶一个媳妇的了,听说秀秀家俩哥哥呢。”
“那,为何又告了赵家?”明锦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几乎要让她说不出话来。
“是那个青梅竹马的男人,听说了她的死讯,把娶媳妇的二十两银子给了秀秀家!然后把赵府的钱扔了回去,将他们告上去,”阿紫叹息中带着羡慕和感伤,“真是个傻男人。”
“官府怎么说?”明锦皱起眉头。
“还能怎样,赵府说秀秀偷了府中的东西,人赃俱获,因此才挨了板子,又没有打死,还给了养伤的钱,是她爹娘想留着钱给儿子,不肯花钱救治。”阿紫冷笑,“那男人污蔑赵府,当堂挨了板子,估计也活不久了。”
明锦不想再听下去,摇头道:“别说了。”
阿紫似乎也说得有点激愤,苦笑着对明锦道:“姐姐,我娘说我不该做丫头,生在这样的人家,却还学不乖,这辈子也只能做个打杂的小丫头。”
“你这样挺好的,”明锦摸了摸她的头发,勉强笑道,“只是……凡事还是小心些的好。”
“我省得,”阿紫笑着摇了摇头,“我也是见姐姐是个和善人才会如此。”
明锦看着阿紫,低低地叹了口气,转身看着窗外发呆。
这就是她所在的世界,这就是她必须适应的世界,她原以为这件事情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既然已经准备离开赵府,也就冷眼旁观,虽然知春罪有应得,秀秀却相当无辜,如果当时她没有那么漠然,或许秀秀就不至于死,或许那个痴情的青年也不至于落到如此下场……
明锦感到自己心里一团混乱,她从来没有觉得什么人可以随意左右另一个人生存的权利,在纯朴的乡村也没有见过多少这样的事情,却在这次出门之后发现处处如此。
人命不值钱。
齐氏曾经说过几次,老太太也提点过她,如果将来傅家做了官,没准也会遇到这样的事情,齐氏和老太太也会对某个不听话,或者仅仅是不喜欢的仆人下手,可这样的做法与明锦一贯的观念相违背,不是不能适应,而是不肯适应。
这是她最后的道德底线,没办法再后退一步,更没办法有丝毫的妥协。
或许这也是她选择陆湛的一部分原因,村子里虽然不如京城繁华和奢侈,起码不会经常看到听到这样的事情,她也永远用不着面对这种违背本心的事情,她不是君研,不认为自己可以改变什么,但是起码不要让她总是在面对这些。
那是她心里最深的恐惧,她害怕自己某一天就真的见怪不怪,甚至真的开始冷漠麻木的轻贱人命,或许那样才算是真正融入了这个社会,可明锦却一点也不觉得那样是件好事。
“在想什么?”陆湛从身后搂住明锦,“看起来好像不大高兴。”
明锦这才发现陆湛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而阿紫则是退了出去。
“秀秀,”明锦顿了一下,觉得喉咙像是梗了什么东西,“就是君研的丫头,小棒头,她死了。”
陆湛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将明锦搂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咱们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东园是个好地方,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明锦终于露出微笑,对陆湛点点头:“好。”
“还有件事情,”陆湛笑嘻嘻的看着明锦,“好消息。”
“什么?”明锦偏头看着他,很配合的将话题带开。
“唔……”陆湛清了清嗓子,“小文定亲了。”
第八十六章 情敌
明锦眨了眨眼,半天才明白陆湛究竟说的什么,之前的难过和悲伤立刻被欢喜代替,她一直以来心里都对小文有着难以言喻的抵触,一个如此心狠手辣的姑娘,却又是他们相处多年,大家都宠着的姑娘,一旦她去了村子里,如何能避免再次遭到她的暗算?
不管是武功还是阴谋诡计,明锦没有一样能自信超越小文的,能把一个无知少年哄骗着去杀自己的情敌,一方面春生的确太蠢,另一方面何尝不是小文心计够深?
明锦几乎可以肯定,只要不出人命,楚怀渊一定会坚决支持小文,而村里人自然也更多的会偏向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小文如果一直给她设陷阱挑拨夫妻俩的关系,陆湛就算一开始相信她,时间久了,谁又能保证两人不会起了间隙?
可以说小文是明锦最大的心病,也是她一直希望能够晚点回村里的最主要原因。
虽然为秀秀悲伤,也不过因为两人曾经有过接触,这会儿听到情敌的消息,明锦自然全神贯注,把其他事情都抛到了脑后。
明锦紧盯着陆湛追问:“真的?”
“当然,年后就要成亲了,我骗你做什么。”陆湛微微一笑。
“嫁到哪儿?”明锦追问,若是同一个村子,她可害怕再出现一个春生。
“是邻村。”陆湛看懂了明锦的意思,轻轻敲了她的额头一记,“不过离得不远。”
“楚怀渊怎么会同意把她嫁出去?”明锦怀疑的看着陆湛,楚怀渊那人她可是见识过,他绝对不是一个是非分明、道德高尚的人,他怎么可能为了不给明锦添麻烦就把小文嫁出去?
“年纪大了总要嫁人,”陆湛淡淡道,“难不成在家里留着当老姑娘啊。”
明锦用眼角瞥了陆湛一记,知道他不愿意说,低头嘿嘿笑了:“管她究竟为什么嫁,不找我麻烦就好。”
陆湛听了明锦的话,忽然伸出手来,握住她的肩膀。
“你是不是一直都很不安?”陆湛认真地看向明锦。
明锦愣了一下,半天才点点头:“有一点。”
“不相信我?”陆湛挑眉。
“不是,”明锦摇头,“如果小文只是一个人,我也不怕,只是小文身后有楚怀渊,楚怀渊身后还有一个村子的人,再怎么说,我毕竟是个外人,一时半会儿虽然不怕,长相守却是考验。”
“不说这个。”陆湛笑着转移话题,带明锦往屋里走,“去看看你订的东西。”
“唔?”明锦疑惑了。
“你不是在铁匠和铜匠那里定了防身的家伙?”陆湛笑嘻嘻地道,“正好今天有闲,我顺便帮你带回来了,也瞅瞅这东西怎么用。”
果然是喜欢兵器的人,看到没见过的东西,立刻就被吸引了注意,这两天陆湛一直琢磨着这铜家伙是怎么用的,却一点都摸不着头脑,用来伤人吧,它明显不够锋利,用来投掷,又太过复杂。
和明锦一起时间长了,陆湛也知道她做这个一定是心里有数,却怎么都看不出那些东西究竟要怎用。
“去看看。”明锦也有点兴奋,毕竟是初次试验,还不一定能成,先试试看才知道。
明锦将所有物件都放在桌上,拼了半天才凑在一起,这个火枪看起来又蠢又笨,入手很沉,和她想象中潇洒帅气的形象差了十万八千里。
“怎么用?”陆湛专心致志地看着明锦的动作,好奇的问。
明锦将火药塞进枪筒中,再把准备好的浸润了油的一小块麻布裹在铅弹上,然后用木条将铅弹塞实,一开始还不是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