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希敏眼力极好,看着她快步而来,急急的迎了过去,璀璨如星子般的眼眸带着暖暖的笑意看着她。却瞄到她身后的小小人儿,楞了一下,疑惑的看着敏。
敏的眼底终于融进些暖意,嘴角却仍是丝丝冷笑,将一甩手将小宫女丢给走过来的冰凝,沉声道:“冰凝,她就交给你了。给她找间远远的屋子呆着。”
冰凝一手提灯,手忙脚乱的接住了那个小人儿。惊讶、不解的看着敏,突然明白了,谨慎的点点头,拉着小宫女往殿里走。
小宫女突然拽住了冰凝,回头急切的寻找着敏,叫道:“姐姐,姐姐——”
敏被她叫得心软,心中原本的怒气消了多半,看着她的眼神缓和了很多,轻声道:“今天太晚了,早点休息。来日方长呢,不是吗?惠惠。”
武仁惠有些心虚的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就跟着冰凝去了。
敏长长的叹了口气,心中的怒火仍不能平复,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出神。仿若黑洞一般的暗夜将她密密实实的卷了进去。
李希敏有些担忧的看着她。这几个月来她变了很多,人前人后完全是两张面孔。她越是一副全不在乎的样子,他越是担心,怕深埋在心底的包袱太重会把她累垮。幸好,在他面前的她还会有喜怒,生气了会跳,高兴了会叫。这里似乎已经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是她完全可以放心的港湾。此刻,却进来了一个小丫头,敏的反应却这么强烈,让他很吃惊。
“今天这是怎么了?谁踩着你尾巴了吗?”李希敏尽量用懒懒的声调问她,配着坏坏的笑。
敏扭头瞪着他,狠狠的打了他一下,叫道:“你讨厌!人家哪来的尾巴了!我都快气死了,你还气我?”
李希敏笑着握住了她的手,道:“这样就对了,心里有气就说出来,憋在心里憋出病来怎么办?到底怎么了,那个孩子是谁?”
敏无奈的笑笑,摇摇头,一边拉着他往屋里走,一边道:“她是武攸止的女儿,叫武仁惠,武则天念她年幼丧父,便接进宫里抚养,一直由我照顾她,在我离宫前一年里,我和她几乎日夜相伴。”
李希敏疑惑的看着她,问道:“你不喜欢她?”
敏苦涩的笑笑,坐在地上的竹席上,道:“你刚才也看到了,那样一个玲珑剔透的孩子,我怎么会讨厌她呢?她这么小,就被送进宫里,举目无亲的,现在还成了别人手里的工具,我只觉得可惜。刚才听她回答韦后的问话,居然句句都在算计!她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啊,我都不敢相信是她!”
李希敏握紧了她的手,冲她摇摇头,道:“她一个小孩要在深宫生存,就必须要学会保护自己,你也不要怪她。现在她回到你身边,你该好好教导她才是。”
敏的脸上只是深深的倦怠,笑得苍白无力,仰面躺倒,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屋顶的龙凤呈祥,冷冷的道:“我要观察她一阵子,看看她心术正不正。究竟是我以前看错了她,还是短短两年就能改变一个人。”敏长吐了口气,轻松的看着他,道:“别为我担心了,这点事还压不倒我。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就算天塌下来,当被子盖好了。”说着轻笑了起来。
李希敏拍拍她,起身往外走,朗声道:“好,记得到时叫上哥哥一起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话音未落,人已经走了出去。
敏侧头看着他消失的门口,心中的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他给的温暖她舍不得放手,可是他给的情她却还不起。有时真希望他不要对她这么好,她根本就不值得。可是一想到这个冰冷的皇宫中再没有他朗如骄阳的笑,她就会觉的恐怖。她该怎么办?
星夜如墨,她的心也搅进了茫茫的黑夜中——
翌日朝堂上郑愔告朗州刺史敬晖、亳州刺史桓彦范、襄州刺史张柬之、郢州刺史袁恕己、均州刺史崔玄暐与王同皎通谋。时隔数月,王同皎暗杀武三思、逼宫废后的事又被挑了起来,面对郑愔所示的证据,三思五狗的穷追猛打般的弹劾,还有面色铁青的韦后,中宗最终选择妥协。
六月,戊寅,贬敬晖崖州司马,桓彦范泷州司马,张柬之新州司马,袁恕己窦州司马,崔玄暐白州司马,并员外置,仍长任,削其勋封。
今天的天气闷得让人心慌,敏看着天上盘旋飞翔的两只白鸽,一只尾翼上一点黑,另一只一点红,“咕咕”叫着在天上嬉戏玩耍,敏唇角抿着丝笑,心中竟又说不出的自由轻松。
前几天,高力士让一个小太监送了这两只鸽子给她,她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既然决定和李隆基合作,免不了要传递信息,用人要谨慎,又要担心被人发现,的确不是好办法,而张九龄驯养的信鸽就是最好的通讯工具。现在,还未有人知道信鸽可以识途,自然不会有人怀疑飞进飞出的鸽子。
“呜——”两只鸽子振翅高飞滑翔了很长一段距离,固定在它们脚上的竹哨发出长长的呜鸣声。敏笑着,这个声音真的好熟悉啊!
“你倒是很有闲情逸致啊!”
轻轻柔柔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敏一愣,敛去笑意,缓缓转身,似笑非笑的瞟着一身桃红色宫装、脸色不善的上官婉儿,道:“今日婕妤娘娘竟有空来我这个棚屋,真是蓬荜生辉啊!”
上官婉儿脸色泛着青、泛着白,紧抿着嘴唇瞪着她,许久才道:“你要引火烧身吗?立谁为太子,是你能掌控的吗?不要以为皇后现在器重于你,就得意忘形了,‘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你不懂吗?”
敏笑看着她,眼波深处却在微微颤动,讥讽的道:“我真的不能小看上官婕妤,这宫中怎会有你不知道的事呢?宫中的太监侍女,大半都是你的人,就连皇上皇后都做不到这点。看来,以后行事要更加小心才是,否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上官婉儿眼中的怒火更甚,气的浑身发抖,一步上前握住了她的胳膊,狠声道:“你要做什么,我都可以不管!可是涉及皇嗣夺嫡的事情,你绝对不能插手。”
敏好像听见什么笑话一般,大笑了起来,道:“娘娘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了吗?你要赢,就该看着我堕落才是啊!怎么,还是我的行动妨碍了你呢?我怎么忘了,温王殿下殿下是你弟子,你自然是希望他做太子了。可我觉得不如娘娘快些生下一个皇子,说不定我会支持他做太子!”
上官婉儿气极,伸手便要打她,敏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狠狠的甩了出去,喝道:“上官婉儿,这是你逼我的!你让我一个人在宫中怎么活?是向你摇尾乞怜,还是去舔皇后的脚丫子?我告诉你,这个赌约,你输定了!你要向东,我就一定要向西,看看谁笑到最后!”
上官婉儿踉跄着稳住身子,难以置信的瞪着她,道:“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你在引火烧身?皇后现在是在利用你,等到她认为你没有价值的时候,她会毁了你的——”
敏笑着,满是取笑之意,招手让鸽子落在自己的手臂上,另一手轻轻的抚摸着它们,道:“上官婉儿,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你让我留在这儿,不就是在毁我吗?怎么又见不得我自取灭亡呢?反正左右都是死,我自然要选择畅快的死法了。”
上官婉儿瞪着她摇头,却看到不远处站在树下的李希敏,愣了一下,眼前他的身影竟与李逸的身影重合起来。李希敏太像他了,每次见他竟让她产生幻觉。心突然背狠狠的抽了一下,她按住心口,别看了视线,对着敏轻声道:“我可以不管你,但是你不能再让他留在宫里了。虽然事隔多年,宫中鲜有人记得李逸的模样,但是皇上、相王、太平公主却是与他一起长大的,见到酷似他的人,不会不起疑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敏敛去脸上的嘲讽,皱眉瞪着她,又回头看看他,深思的低头不语。鸽子飞起,落在她肩膀上,“咕咕”的叫着。
上官婉儿暗叹了口气,疲惫苍白的令人心疼,轻声道:“那是你我二人之间的赌约,我不想让其他人牵涉进来。我话说到这里,你看着办吧!”她看了李希敏一眼,转身走了。阳光下她的背影凄凉,融不进周围炎炎的光影。
李希敏缓缓走过来,小黑腾地起来,飞到了他的头上,用爪子抓他梳好的头发。李希敏无奈的挥手赶他,它却义无反顾。他右手急出,猛地抓住了他的翅膀,用手敲敲它的头,才放它飞走。小红赶紧过来,跟着小黑一起飞到瑶光殿上的凤凰雕塑上蹲好。
李希敏这才走到她身后,双手按在她肩膀上,柔声道:“她刚——”
敏猛地转身抱住他,埋在他怀里哭了起来,把他要问出的话硬憋了回去,他只得抱着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小声的哄着她。
敏紧紧的抱着他,埋在他怀里的脸颊憋的通红,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泪雾蒙蒙的眼眸中漆黑的看不到一丝光亮——
神龙二年七月戊申,立卫王重俊为皇太子。
白日在大殿行册立大典,明堂内祭祀李唐宗室祖先,大赦天下。晚上,中宗特地在东宫为太子设宴,李氏、武氏贵族以及七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列席庆贺太子即位。
虽是初秋,但酷暑的余热未散,晚上仍是闷热难当。宴席由司礼监按规制摆设,甚是隆重。中宗坐于正中首位,韦后伴其左,太子坐其右,按照礼法太子本应坐于皇帝坐下手,此刻却被韦后占住,明眼人都能看出太子之位虽立,太子也只是个没有实权的摆设而已。上官婉儿坐在韦后旁边,其他嫔妃按品阶依次就座。
太子重俊乃后宫宫人所生,生母地位极低,在中宗被贬房州之时就已死去,自幼跟着保姆长大。此刻,太子没有外戚辅助,便处于孤立无援的地步,加之其年幼流放监禁,没有得到很好的教育,回到京都,天天纵情声色,不思进取,以蹴鞠打猎为乐。所以,韦后才会选择他为太子。
敏跪坐在韦后身后,一身男装在她身后不免引人遐想,可敏根本不为所动,悠然自得的坐在那儿,为韦后调制冰镇酸梅汤。一双眼睛似是专注于瓷杯,却将殿上所有人都扫视了一遍。
相王、太平公主、武三思坐在最靠前的座位上,安乐公主长宁公主温王重茂坐于其下。温王本应已皇子之尊,坐于上位,反倒让安乐长宁两位嫡出的公主抢了他的坐席。但年仅十二岁的皇子,本是庶出,母亲又不得宠,坐于远远的席位,他又能怎样呢?无声无息的坐着,其他人对他也是视而不见。
敏饶有兴味的看着,公主地位远高于皇子这样阴盛阳衰的现象,怕是中国上下几千年的封建社会都不曾有过吧。前有女皇武则天,现有韦后、上官婉儿、太平公主这样的政治女性,唐朝女子的地位已是大大提高。男人反倒成了陪衬,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心想如果不是穿越到唐朝,她永远不会知道女子掌权会是什么感觉。
眼睛突然碰触到两道视线,一道来自高安长公主身边的“王仲轩”,另一道则是薛崇简。敏心慌的避开了吴名的视线,不想让他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那晚他决然离开时清冷的表情深深刺伤了她,如果他放弃了她,她该怎么办?晕晕沉沉的想着,却对上了薛崇简的淡然的眼神,他仍是温文尔雅的笑着,好似一切都是过眼烟云,与他无关。
薛崇简几月前已成亲,他的妻子是武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