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说:“还是叫我陈栋吧,叫表哥会使我有一种罪恶感。”
女人嘻嘻一笑,“我还是喜欢叫你表哥。叫陈栋,会让我想起李晴那个骚货。对了,表哥,我真是佩服你,这么高明的计划都想得出来。”
男人不无得意地说:“两年前我暗中发起了那次学术会议,给他们制造机会,然后对李晴催眠,让他逼麦佳伟跟你离婚,从而使麦佳伟对她由爱生恨,进而产生杀人的想法。然后我将李晴杀死,又扮成水管工对他催眠,给他灌输谋杀李晴的记忆,令他永远生活在恐惧、内疚的阴影里……其实这也怪不得我,如果李晴不水性杨花,麦佳伟不风流成性,也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
女人的脸色忽然黯淡下来,“表哥,咱们如果想要长久地在一起,就必须把他除掉。我怕……他毕竟也是心理学家,精通催眠术,我怕他有一天会醒过来。”
男人轻吻女人的脸颊,柔声道:“你放心,我已经为麦佳伟安排了一个完美的结局。”
“完美的结局?”
男人点了点头,神秘地说:“天机不可泄露。”
木偶商店
世界上每分每秒都有生命在消失。被镰刀腰斩的麦子,被农药毒死的瓢虫。他的消失微不足道,跟高丽饭馆后院的树杈上被勒断了气的狗没什么两样……
(1)
“平凡木偶商店,让你缅怀过去的美好时光。平凡木偶商店,带给你的并不平凡。”
在这个午后,东明缓缓地放下手中的报纸,缓缓地点上一支烟,然后慢慢地闭上眼睛,细细回味着报纸上的那段蹩脚的广告。他动作从容、缓慢、熟练,就如同一幕上演了一百年的默片。
窗外那有限的阳光向西移动着,他的脸很快融人到阴影中。他将半截香烟插入盛水的烟缸,红色的火头在淡蓝色的水面上挣扎了一下,发出“嗤”的一声叹息。
他伸手抱起熟睡的儿子,仔细端详着。
小家伙被惊醒,清澈如水的双眸闪动着令人心疼的光。
“爸……”
东明用手指轻轻压住儿子的嘴唇。
此时他的心里充满着苦涩。这孩子似乎天生就是让人疼的,可是在他内心的深处,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忌妒。他是真的忌妒儿子的双眼,因为那里面有着他没有的纯净,纯净得不容任何杂质。而他,已是尘世遗留下的灰尘,苍老、丑陋,充满了俗气。
“爸,我想妈。”
“我也想啊……”
儿子的话,让东明的心骤然紧缩,他不由自主抬头看向挂在墙壁上的那张全家福。照片里,他在中间,左边是儿子,右边是个面容端丽,嘴角永远挂着笑容的女人。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意味深长……
这时,儿子挣脱父亲的怀抱,蹦跳着拿起茶几上的报纸,指着广告说:“爸,这家木偶商店我知道,就在咱们家附近,我每天放学都路过的,橱窗里的木偶可好看呢!”
东明嘴角露出晦涩的笑意。他拂弄着儿子的头发,轻声地说:“妈妈迟早会回来的,我保证。”
儿子拿起心爱的玩具手枪,欢叫着跑出房间,来到夕阳里。
夕阳里,站着东明的父母,他们彼此挨得很近,身上被镀上一层灿烂的金色,他们的眼睛同样明亮。
看着儿子跳脱的身影,坐在阴影里的东明,站起身,狠狠地伸了个懒腰,转身进了一扇门。
之后,门“咣”的一声被紧锁。
(2)
围着粗蓝布围裙的老陈,伸手扶了扶挂歪的木牌,木牌上写着“平凡木偶商店”。没错,老陈就是这家木偶商店的老板兼木偶制作师。
他永远都那么深沉。他的动作缓慢而僵硬,比橱窗里的那些木偶更像木偶。
说是老陈,其实他的年龄并不老,刚刚四十出头,但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却格外深刻,使他看上去足足有五十多。
他曾有过一次婚姻,可就在几年前,他老婆和儿子死于一场交通意外。之后,他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沉默寡言,变得不近人情。他没再结婚,就这样孤独地活着,像《巴黎圣母院》里那个孤独的敲钟人。
老陈曾是远近闻名的巧手木匠,早年打得一手好家具,左邻右舍有哪一户人家里没有一两件他打的家具呢?
可是时代变了,没人再找他打家具了,于是他开了一家木偶商店。不光商店里的木偶是他亲手制作的,就连整座商店也是他一点一点堆积木般堆积起来的,百分之百木质结构,外形很像童话故事里的城堡,框角上刻着华丽的花纹,那些木偶更像住在城堡里的王子和公主。
老陈在门口的板凳上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放在干裂的嘴唇上舔了舔,然后划着一根火柴,点燃。此时没有风,白白的烟雾自他的手指缓缓上升,在头顶汇聚成了一个诡异的形状。
这时,远处响起了一阵高跟鞋声。
老陈抬头望去,那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陌生女人,手中举着一张报纸,眼睛不住地在四周打转。
“你就是陈师傅?”
“嗯。”
来人晃了晃手中的报纸:“我在镇木偶剧团工作,看到广告特意找来的。可真不好找哇,这一带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呢?……听说,这一代经常有人失踪?”
老陈看看她,没吱声,把目光投向了远处。
来人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哎……我说,我是镇木偶剧团的。”
老陈站起身,拍拍屁股转身进了屋:“进来看看吧。”
十分钟后,来人沮丧地出门。她本来相中一个真人大小、活泼可爱的小男孩,可惜磨破了嘴皮子,老陈死都不卖。
“那,这是我的名片,如果回心转意的话,记得联系我。”
老陈接过名片,看也不看地揣进兜里。
来人不禁叹了口气。
临走前,她再次回头望向橱窗里那个小男孩。它的眼睛可真亮啊……她不禁打了个寒战,觉得有点冷。
那人走后,老陈将店门反锁,来到商店里间,那里是他的木偶制作室。
制作室里十分阴森,那是因为窗户被厚厚的黑色窗帘遮挡的缘故。房间四周摆放着一些未完工的木偶,有小孩、有大人、有男人、有女人……它们栩栩如生,逼真极了,只是缺少一对眼睛。唯独有两具,是一对老夫妇,它们各有一双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像是随时会眨动。
木偶不就是丢失了灵魂的活物吗?
尽管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木材、油漆,以及胶水的味道,但老陈工作的时候却从不戴口罩。对于那些刺鼻的味道,他的鼻子早已麻木了。他已习惯了这一切,无意改变。
老陈走到房间中央,伸手打开一盏灯。
灯光“刷”的照下来,很刺眼,他急忙用手遮住眼睛。
偌大的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宽大的工作台,台面上平放着一具真人大小、基本完工的女性木偶,只是……少了一对眼珠。
(3)
因绝望而存在,因希望而消逝,就算得到永恒那又如何呢?仍逃不过生死离别的残酷……
东明在黑暗之中挣扎着,他看着她远远地向自己走来,默默地,不带有任何表情。他不住地冒着虚汗,听着她干枯的声音。她说:“你总是对我说,你喜欢我的眼睛,它透明、清澈、天真,现在为什么不喜欢了?”
他在她的质疑中变得潮湿,望着那双充满哀愁的眸子不知所措。
“在我无尽的梦中,我看到了那家木偶商店,你答应我有一天会带我去的……但是你没有……现在我一个人在那里,在那个地方等着你……”
说完,她遁入黑暗。
世界上,有些事早已命中注定。
东明想要拉住她,忽然看见她猛地将自己的眼睛挖出!
鲜血在虚空中飘浮,蔓延到身后,消逝在永恒的黑暗中。接着,她也消失了。
此时,远远传来婴儿弱弱的啼哭声,真真切切、飘飘忽忽……他向前走。在前方他看见一个小小的婴儿,被人挖去双眼,浑身沾满黏稠的血!他拼命的冲过去,却一脚踏空……从此万劫不复。
黑暗中,东明“嗷”的一声从床上坐起,大颗大颗的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流满了面颊。
那个梦境,哦不,应该是那个幻觉,几乎每晚都折磨着他。
东明已经很久没有在晚上睡觉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天一黑他就有种莫名的恐惧。他害怕一旦闭上眼睛,就会失去对周围事物的控制。有时候他一夜要喝光五大杯浓茶,抽掉三包烟。
儿子斜躺在身旁,静静地睡着,小嘴微张,似乎有话要说,枕头落在床边,好像一个被遗弃的布娃娃。
东明已经不记得有多少个夜晚,像这样静静地凝视着儿子度过慢慢长夜。
他为儿子掖了掖被角,抬头望向窗外。窗外漆黑一团,没有星月,天空和大地一片混沌。这时候,一阵不祥的风吹过,将窗帘轻轻卷起,又落下。
“又要起雾了!”
东明披衣下地,走到窗前伸手去关窗户。
突然,窗外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跳跃了一下,刺疼了他的眼睛。
他的心徒然一惊:那是什么?
他伸手迅速将窗帘拉开。
黑暗中,什么都没有,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东明摇摇头,也许是自己眼花了吧。
就在他再次拉上窗帘的一刹那,那个东西又出现了。这次他看得很清楚,那是一截拖在地上的白色裙角,在漆黑的灌木丛中转眼就不见了。
那一瞬间,东明觉得脚下的地板被瞬间抽走,一种失重的感觉遍及全身……
良久——
他悄悄从后门绕到庭院,来到裙角消失的地方。那里有着很大的阴影,阴影里的一切都是模糊不堪的,像藏着一个恐怖的秘密。
不过,他还是看到了她。
她就静静地站在阴影里,就像长久以来一直就站在这里,从未离开过一样。她仍穿着她消失那晚穿的白色长裙。
“……你……你回来了?”东明战栗着问。
她笑了。她笑的时候眼睛里闪动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光。
“嗯。”
“不走了?”
“我决定留下来。”
“就像你当初决定要走那样?”
“就像我当初决定要走那样……决定留下来。”
东明不再说话,转身回屋。他的身后跟着她。
(4)
第二天果然起雾了。
老陈像每天一样,早早地起床,早早地打开店门,早早地将“平凡木偶商店”的牌子挂在门旁的挂钩上。他眯着眼端详着那块牌子,就像端详身后的岁月。
好一会儿,他满意地走开。
橱窗里,活泼的小男孩身旁,立着一个端丽的女人。它是他数十个晚上的心血,它与男孩一样,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
老陈离开商店,缓步朝街道尽头的煎饼摊走去。
小镇在雾气中显得很神秘,原本还算繁华的街道,此时此刻却一个人都没有。不过时间还早,现如今,快节奏的生活使人们都变得懒惰了。
沿着道路往下走,就是镇中心。
“早!”
煎饼老刘挥了挥他那通红的手掌。
“早,还和昨天一样。”
老刘麻利地将一份煎饼果子用塑料袋装好,送到老陈手中。
“……你看……我这没零钱……”老陈面露难色。
老刘摆摆手:“客气什么?明天一块儿算。”
老陈点了点头。
“对了,昨天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