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摆摆手:“客气什么?明天一块儿算。”
老陈点了点头。
“对了,昨天晚上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老刘的声音忽然压得很低,显得很诡异。
“没有哇?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是我听错了……哎,最近镇子上不太平,隔三差五有人失踪,昨天晚上怕不是……”
老刘住了口,继续做他的煎饼。
老陈摇了摇头,返身回走,很快隐入雾中。
一个人走在秋天的马路上,这种感觉很奇特。
老陈看到树叶慢慢地变黄,而天空在浓浓的雾气中显得分外悠远、宁静。看着这一切,他略微有了些触动。但是他的脚步一直都没有停下,他一直在树下走,显得很孤独。
偶尔,会有一片死去的树叶飘落,超过他。
路过花坛时,他忽然低头嗅了嗅,那是一坛紫红色的鸡冠花,现在正是花期,香味近乎神圣。
——他的鼻子对花香异常敏感。
街道两侧所有的商店都关着门。不知为什么,老陈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死一般的寂静。这里没有一点儿生的气息,所有的东西仿佛就是浓雾中的摆设,就像——他的木偶世界。
老陈忽然停住了,他的脚下是一摊干涸的血迹。
他感到一阵心惊肉跳,想起了老刘说的话……
“这是人血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想,但他极力遏制住那些不好的念头。
那血迹延伸向远处——
虽然怀揣着恐惧,但更多的却是好奇,他决定沿着那条血迹走过去看看。
所有的交通灯都没有亮,不过没有关系,因为时间尚早,街道上没有车。街道两旁的商店是陈旧的,一切都好像许久没有人使用过。老陈走着,地上的血迹竟成了他在浓雾中唯一的路标。他觉得自己的思想越来越朦胧,脚下白蒙蒙一片,看上去,竟觉得美丽。
“叮咚…叮咚……叮咚……”。
血迹在一座垃圾堆前面消失了。
“叮咚……叮咚……”
老陈向四周看了看,想寻找这奇怪声音的源头。
很快,他便找到了。
他一个健步冲过去,从垃圾堆里拣起一部手机。手机看起来还很新。谁会把它给扔掉呢?正想着,他突然看到了一具没有眼珠的尸体。
(5)
“妈妈回来了。”
这是小男孩早上听到的第一句话。他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爸爸,然后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他长长的睫毛不由得抖动了几下。
那个女人就是妈妈?他有些不相信,他努力回忆着脑海深处妈妈的样子。
渐渐地,妈妈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与眼前的女人逐渐吻合。
“妈妈!”
小男孩扑入女人的怀抱。女人微笑着在男孩好看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儿子,妈回来了!”
“妈妈,你还走吗?”
“不走了。”
东明默默地看着,忽然被眼前的一幕所感动,甚至带着点忌妒。这不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吗?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是啊,一切灰暗的日子都过去了,久违的妻子使这个家重新充满了情调。
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从前,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夜,又深了。
可是,那险恶、诡异的幻觉始终折磨着东明,纠缠着他,使他几近崩溃。
东明笨拙地下了床,在黑暗中摸索,打翻的玻璃杯发出尖锐的声音。他干裂的嘴唇渗着血腥味,并枯萎着。
女人搂着儿子静静地躺在他身旁。
黑暗中,他看到她的眼睛皎洁如星。
她还没睡!?
她为什么没有睡?难道是因为刚才的声音?还是因为和自己一样……睡不着?
东明想起他与她的相遇。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他看见她穿着粉红色的羽绒服挤上公共汽车。第一眼,便觉得她是一个需要自己保护的女孩,就像个易碎的工艺品。
东明坐起身,点了根烟,仔细观察着她。他记得自己曾不止壹次,在黑夜中偷偷观察着她。这就好像在玩着探险游戏,好奇又恐惧。
渐渐地,她的轮廓在眼前变得越来越模糊。
夏天,长发垂腰的她喜欢穿白色的长裙。她的右肩长着一颗血红色的痣。那时她喜欢去镇上的小广场,那里有一座小小的教堂,那漆黑的外表使它看上去像一座中世纪的古堡。她喜欢在教堂前面的喷泉旁一圈一圈地走,有时会发呆。
忽然,另外一组画面出现在东明的眼前。
——那是一间阴暗、肮脏、杂乱的小酒吧,一切都显得那么的颓废。
她坐在角落里,把头深深地埋藏在暗影中,长发就那样披散着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她不曾脱离过他的视线,直到他拿起酒杯走过去,尽管还带着呛人的烟味。
“可以请你喝一杯吗?”他说。
她缓缓地抬起头,向他微笑。
他终于看清楚,她满眼的泪。她的双眸带着淡淡的忧郁,清澈如水,就如同一幅水墨……刹那间,他的心碎了。
他被女人那充满魔幻式的眼神所折服,彻底找不到回去的理由。
“和我走吧,我知道这里让你伤心。”
“可是……我有家。”
“我可以再给你一个家……”
他们两个人忽然没有了距离,像相识了很久的知己,彼此没有陌生的气味……
“你怎么不睡?”
黑暗中,女人忽然说话。
东明浑身颤抖了一下,从幻觉中惊醒过来。他慢慢地将脸转向女人,紧接着,脸上露出无比惊讶的神色。
很显然,她与记忆中的女人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相比而言,眼前的女人多了几分妩媚、风韵,却少了份清新、纯洁。
她是谁?
记忆中的女人又是谁呢?
(6)
雾气终于散尽。
老陈像每天那样,坐在“平凡木偶商店”门口的小板凳上,抽烟、发呆、欣赏空旷的街道。只不过,此时此刻他的手中多了一部手机。
刚才碰到的那具尸体,准确地说,应该是女尸,正是自称是镇木偶剧团的那个人。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她的眼睛……是怎么回事?此时此刻,老陈的脑子里好像有千军万马在奔腾,在厮杀。
“这么晚了你在哪里?快回电话!”
这是女人手机上的一条短信,“叮咚”声便源自于此。同时,还有十几个未接电话。短信和来电都是同一个号码。
老陈仔细看了看,他猜想发短信的一定是她的丈夫,或者情人,不会再有其他的可能了。
要不要告诉那人,他要找的女人已经死了?要不要打110报警?老陈寻思了一阵,将按在回拨键上的大拇指缩了回来。
他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女人留下的名片:张亚丽,××镇木偶剧团导演,1385500×××。
他拨通了上面的号码,紧接着电话里传出: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再服务区……
老陈苦笑了一下,他意识到自己办了一件蠢事。
街上终于有了些行人,使这座镇子有了一丝活气。
老陈站起身,将手机揣进兜里,连同那张名片。这时,他看到远处走过来一个人,一个戴眼镜的男人。
那个男人手中同样握着一张报纸,边走边向两旁的店铺打量——这动作多像那个被挖去双眼的女人?老陈心想。同时,他的心中出现了那个女人生前鲜活的影像。
男人走了过来,看了看“平凡木偶商店”的牌子,又看了看老陈。
“你是陈师傅?”
“嗯。”
“啊,你好。我是镇木偶剧团的,剧团里正在排演木偶剧,我想到您这看看木偶,有合适的买几件回去。那,这是我的名片。”
老陈接过名片:张亚力,××镇木偶剧团导演,1386500×××。
他抬起头,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叫张亚力?张亚丽……美丽的‘丽’,她是你什么人?”
“张亚丽?我不认识她,她是谁?怎么了?”
男人以同样疑惑的眼神回敬老陈。
“哦,没什么,你进来吧。”
老陈转身进了屋,男人紧跟在他的身后。
男人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玻璃窗前。窗前,摆放着四具木偶,一个是可爱的小男孩,一个是美丽的女人,还有一对老年夫妇。男孩和女人的距离不远也不近,这使他们看起来既像一对母子,又像毫不相干的两个人。
四具木偶的眼睛都很有神。
男人看着看着,眼神忽然莫测起来,脸色也变得煞白。他连忙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老陈奇怪地看着他,心想:早晨这么冷,哪来的汗?
男人弯腰仔细观察了一阵,随即挺直了腰板:“陈师傅,就要这两对了。”
“这两对不卖。”
老陈回答得斩钉截铁。
“不卖?不卖为什么摆在这里?”
“不卖就是不卖,你看看别的吧,有相中的半价卖给你。”老陈转过身,又补充了一句:“除了这两对。”
男人只好走到另外一些木偶跟前,但眼神始终向窗口偏移。
好一会儿,男人忽然问:“陈师傅,我发现你的这些木偶有问题。”
“什么问题?”
老陈的眉毛耸动了一下。
“你看啊,”男人指着一具男性木偶的眼睛说:“它的眼睛暗淡无光,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再看看它们,”他快步走到窗户前,指着那四具木偶说,“它们的眼睛就像真的一样,这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
老陈索性蹲在地上抽起了烟。烟雾在他面前氤氲成一片,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用的材料不一样?”
“无可奉告!”
老陈不耐烦地起身,拿起门后的扫帚,弯腰清扫并不算脏的地面——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是在赶人。男人识趣的朝门口走去。经过窗口的时他停了下来,对着那四具木偶看了一会儿,然后走出了商店。
老陈将扫帚放回原位,也出了商店。
他忽然看到那个男人并没有走远,而是站在十几米外看着他,目光冰冷。
“你咋还不走?那两对木偶我不卖!”
“我明白了!”
说完,男人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老陈怔怔地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心里不住地在想:他明白什么了?他明白什么了?……难道……
一瞬间,老陈像衰老了十岁。
(7)
晚上,东明拖着一身疲惫走进家门,儿子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拉住他的衣角:“爸爸,你今天回来晚了,我和妈妈,还有奶奶爷爷都等急了!”
“是啊,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女人问道,脸上写满了关切。
“没什么,活比较多,忙得晚了点。”
东明挣脱儿子的小手,走向客厅沙发的一角,颓然坐倒。另一角坐着他的母亲和父亲,他们总是挨得很紧,像生怕触摸不到对方似的。
老太太开始絮叨:“我说东明,你怎么这么憔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单位有人欺负你?”
“妈,您就别瞎操心了,没人……敢欺负我……”
东明回答得有些勉强。
母亲身边的父亲似乎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什么:“东明,你……是不是犯事儿了?”
“爸!……”
东明忍无可忍地起身朝卧室走去。
……
夜半,男人毫无困意,女人也是同样。
女人忽然问:“你有心事?”
黑暗中,她的双眼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