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湖烟雨,一枝丹碧,任他风雨任他晴。
浅吟未了 惊心又歌
“如今毒气散尽,殿下已无大碍。”
太好了,我不禁庆幸。
“只是……”
只是?我正首看向前方,老大夫捻着白须似有不解。
“只是这最后一口怎么成了鲜血?”
先前的三天三夜他不时吐出浓稠的黑血,每醒一次眼眸就越发的清明。直至今夜二鼓时分我从迷蒙中睁眼,却发现他伏床呕出的是一摊殷红。
“允之。”我走到床边,探身轻唤,“哪儿不舒服?是不是伤到内腹了?你说出来啊,说……”温言相诱却换来流火逼视,他眼中的怨色让我哑言。
也是,连累他受了这么多苦,好好一个人清减许多,是该怨了。
转身送走了大夫,我安静地坐在床边,拨弄着铜盆中的温水。
夜里有些冷,白色的雾气在灯下蔓延。
半晌,我还是耐不住先开了口:“允之。”
“嗯~”他闭着眼,看上去很享受。
我拧干了帕子,而后轻轻覆上他消瘦的脸。棉帕上的热气蒸腾升起,渐渐驱散了缭绕在他身侧的诡曼寒雾。
“对不起。”我喉头有些堵,声音有些咽咽,“允之,对不起。”
见他伸手意欲掀开那条温帕,我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不要动,让我说完。”
他手上一滞,停在那里。
“允之,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对你敞开心胸。”我的视线在他棉帕勾勒的脸廓上游弋。
“你还记得十年前么?我们第一次相识。”
“嗯。”他微微颔首。
“其实,允之那个时候很讨厌我吧。”
他不语,抬起的手慢慢放下。
“不知疾苦的小丫头轻易地说出朋友二字,换到如今,我可能也会讨厌的。”我眨了眨眼逼回眼中的泪珠,“允之,你可知道我也曾讨厌过你?”
半晌,帕下传来一声低低的回应:“何时?”
“送灵的路上,你的那副挽联太犀利了,犀利的让我以为你一直都在冷眼旁观。”我直勾勾地盯着他,“允之,你有么?”
他喉头微动,面上的帕子轻颤:“我若说没有,你可信?”
“信。”我清声应道。
“哎~”他长叹一声,浸湿的棉布描画出他微扬的嘴角,“答得这么快,若不知你的性子,我怕要怀疑这个信字的真假了。”他轻笑着,“当时,钱相与你父亲间的不合已不是什么秘密,加上荆国求援蹊跷、你和你母亲消失的突然,这前因后果想来就不难了。”
若不是爹太相信幽王,悲剧应该可以避免的吧。有时候太过刚正也不好啊,就像老宅的那幅“浩然正气”的匾额即便留了下来,却依旧蒙了尘、失了颜色。
“至于我父王有没有参与,这……”他顿了顿,“这,我真的不知道。”
“嗯。”我轻颔首,“允之,这几天我在想,若过往不曾发生,现在又会如何呢?”取下已经冷却的帕子,直对他那双灿亮的黑瞳,我极认真地开口,“照着幽王的旨意,就算我百般不愿,也会被塞进那吃人的王宫里,嫁给我不愿嫁的人吧。”
他瞳眸遽紧,面色忽变。
我转身浣帕,清清的水映出清清的眼,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高门深院不甚寒,魑魅魍魉更那堪?”棉帕在温水中沉浮,撩动浅浅涟漪,“一入宫门,非生即死。原本我就是普通到了极点的女人,到了那样的环境……”我偏过身,望着凝神静听的允之淡淡笑开,“我会选择求生。”
他好像松了口气,面色柔和了许多。
“只是宫中的求生等同杀人。”我依旧看着他,清晰的声音在室内回荡,“被杀与杀,是那红墙里不变的主题吧。”
他张口欲言,眸色却最终黯淡。
“不是我惨死,就是我化成了狞笑夜叉。”我拧起帕子,叮、叮,垂落的水珠敲击着铜盆,发出悦耳的清音。我举起右手,帕子停在他面前。
“而我杀死的那人也许会是我丈夫的亲生孩子或者是他宠爱的夫人,亦或是他这个人。”
他脸色暗变,染上了一抹淡青。
“你说我会快乐么,他会快乐么?”
“不会。”他眉心微拢,俊美的脸上闪过难以掩饰的恼怒,“你不会的。”
我静静地看着那双盛满了期盼的眸子,轻轻地为他擦拭。
“只要他足够强大,你就可以永远做自己。”他的声音略略拔高,“所以,你不会的。”
我失笑。
“你笑什么!”他捏住我的手腕,指间越拢越紧。
我虽痛的嘴唇微颤,却依旧笑着:“我会的。”
“不会!”
“我会的。”
“我不准你会!”
“即使你不准,我也会的。”我叹了口气,“权利使人腐蚀,环境逼人改变,允之啊,你最擅操弄人心,又怎会不明白这样浅显的道理?”反手捉住他的手腕,一点点地加力,“我,真的会的。”
他唇缘微垂,黑眸凌厉地耽来。我不闪不避,平静地回望。
“允之,你对我而言,永远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我指了指自己的心房,“不论是丰云卿还是韩月下,这里始终有一个角落属于你。”
黑眸顿失厉色,好似两泓被轻风吹皱的深潭,浅浅地漾着。
“过去我答应入朝,为的是能让韩家重见天日。”我停了停,深深地吸了口气,“而如今我愿为你两肋插刀,在所不惜!”
那双瞳眸漾着、漾着,漾起了微波细浪。
我放缓了指间的力,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允之,你想要那御座,我帮你。你想要这天下,我祝福你。也许今后当你得偿所愿时,我们还能把酒言欢,追忆往昔。允之,你可愿意?”
他眸中的细碎波纹一圈一圈地聚敛,渐渐重归无波幽潭。
“呵呵~”他斜起唇角,笑声轻滑地在夜色中飞散。那笑好似蜻蜓点水,搅乱了一池静水,却未达眼底,那双眸子冷的惊心。
“卿卿。”
摇曳不定的烛光下,他脸上交织着诡魅光影,幽魅的嗓音蓦地响起。
“好狡猾啊~”他漫不经心地玩着我的垂发。
“嗯?”我诧异应声。
“真的是好狡猾啊~”他徐徐抬眸,令人费解的眸光忽地一凝,“狡猾的,让我差点就着了你的道。”
着了……我的道?
“卿卿,这三天三夜我忘了些东西,是什么这一辈子恐怕都难以再想起。但~”他轻缓了语调,也指了指心,“有些记忆永远都留在这里,我绝不会忘记。”
“允之……”
“我还许下了一个愿。”他以着让我形容不出的惊人气势慢慢靠近,一瞬不瞬地沉眸,“你想知道么?嗯~”
我下意识地回避,不敢触及。
“秘密~”他轻笑着,将下巴搭在我的肩头,明显已经无力,“一个终将实现,天下皆知的秘密。”
我伸出手将他扶至在褥间,默默地为他掖紧被角。
“我拒绝。”他忽地捉住我的手腕,冷然的眼底带着让人难以窥探的复杂神色,“你的提议我拒绝。”
无奈、无力、无言地看着他,是他太懂,还是根本不懂?也许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交心。
允之,
我的,朋友。
将心底的失落迅速收起,藏的妥妥当当,我浅浅勾唇:“允之,你先好好歇着,其他事就先交给我吧。”
“大人。”外屋响起六幺很合时宜的提醒,“快三鼓了。”
“嗯。”我拾起桌上的假面,“再多睡会吧,我先走了。”
转身行至门帘,就听身后一声宛转轻笑。
“卿卿,你可觉得少了些什么?”
我倚门回望,只见他衣襟半松,长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在红色的长袍上,笑得很无邪……
夜静的让人不安,我偏过脸遥望沉暗的西方。
“少了那烦人的笛音啊?”
袖中的掌握成了拳,他还是那么擅于揣测人心。
“难道~”
……
难道~难道~难道~
心头回荡着魔音,我有些焦虑。
“大人?”
“嗯。”我无心地应着。
“那个……”
前头的灯笼有些晃动,缭乱了曳地的暗影。
“夜里奴才瞧见了。”
“什么?”我瞟了侧前的六幺一眼。
“大人打……打……打……”
我挑着眉毛凉凉地看着,他平时不是很伶牙俐齿的么。
六幺眼珠乱滚,一会皱眉一会咬唇,折腾了一会忽地轻声叫道:“啊,是打蚊子!”
嗯,半梦半醒之间我好像是打了蚊子,那蚊子叮的人怪疼的。思及此,我摸了摸后颈,还好我动作快没让它叮出包来。可是……
“哈欠!”一阵冷风吹过,六幺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在这数九寒冬还有力气叮人的蚊子可真是奇葩了,我摇了摇头继续向前。
“大人。”
“嗯?”
“大人打蚊子都用武的么?”他眼中尽是好奇。
“哎,习惯了。”我望着惨淡的残星,叹了口气,“以前住在山里,那些蚊子一只只有半指长,飞的又快又急,不用掌风横扫是打不中的。”
“哦……”他拖长了尾音。
“嗯?”我心生诧异。
摇曳的风灯在前,月亮门的那边就是我的府第。迎着沉暗的夜色,我径直走去。
“奴才只是觉得。”
我偏首睨向身后。
“那只蚊子好可怜哦。”
……
难道是他误会了?不会,修远他对我有信心,嗯!有信心!
难道是他生病了?不会,修远的医术很高明,嗯!很高明!
难道是他负伤了?不会,修远的武功很卓绝,嗯!很卓绝!
难道……
“一千零一十,一千零一十一;一千零一十二……”
念经似的轻声打破了我的思绪,我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人。他靠着墙打着盹儿,下颚不时坠坠。“一千零一十八,一千零一十九,一千零……零……零……”
“二十。”我陡然出声,惊的他猛地定睛。
他抹了抹唇边的涎水,睡眼朦胧地望来:“大人……”
“阿律,你在数什么?”
他举起灯笼照了照我脚下,一个圆圈痕迹。
“我只是好奇大人要转多少圈才能遁地。”
“好,很好。”我嘴角抽搐着。
“大人,都过三鼓了,你就别在西墙角蹲着了。”
狠狠瞪视,我什么时候蹲着了!
“你快趁着上朝前去洗一把澡,不是我说,你身上这味儿着实……”他口鼻微动,向后挪了又挪,“着实不雅啊。”
只是一些药味么。
“再说,这隔壁已经一天没动静了,你听墙角也听不着什么呀。”
难道?无数个问号像雨后春笋般在脑中噗噗冒出,我甩了甩头,与其在这乱想,不如去一探究竟。
思毕,我足下一蹬,飞身而去。
“大人!”
冬夜绵长且漆漆,我仰首瞧不见墙头,只能靠直觉判断。待飞上丈许,我迎面向墙外飞去。
“大人,咱家西墙高有三丈!”
什么?!完了……
额上重击,脑内嗡鸣。
“痛。”
眼前金星闪烁,只觉此身坠落九重。
“大人!大……”
声音戛然而止,不,好像是止于身下。我揉着脑门,慢慢坐起。
“阿律?”眼睛还是模糊的,看不清。
“噗噗……”
我站起身,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