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是流民,我看着他刀把下飘动的诡异红结,勾起唇角,原来如此啊。
近处的老少直直看来,神色有些愣怔。
“想要路引?”我暗运真气,销魂脱手而出。只见一道银链围着众人飞绕一圈,转瞬又飞到了我手中。
“娘哎!”一个男人滴溜着裤子,吓出了一泡尿。
“我的胡子!我的胡子!”
“哇……娘!我的小辫子不见了!”
“虎子,虎子,小辫子没什么,快看看‘小鸟’还在不在!”
一时间,慌乱声四起。
“还想要路引么?”我吹掉销魂白刃上的胎毛,剑身发出森冷的清音。
“妖怪!妖怪!”百多号人哭爹喊娘地四散逃窜,只留下十来个汉子,他们抽出别在腰间的大刀,十几条红结在阑珊的夜色中格外显眼。
“留下路引!”为首的那人压低身体,摆出随时将要攻击的架势。
我骑着踏雍,慢慢靠近那伙人。他们警惕地后退,后退,而后退无可退。我俯下身,轻声道:“誓杀钱贼,血酬将军,你们是前幽的义军吧。”
“你!”汉子们恍惚了神色。
我盯着那些红结,再道:“前幽义军以簪心结为标志,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被认出来是必然啊。”
他们忿忿地紧了紧眉。
“自前幽灭国后,酹河西岸崛起一群义士。他们痛恨钱乔致陷害忠良、卖主求荣,不惜举全家之力誓杀之。可怎奈钱氏爪牙遍植西南,这些人非但没杀成钱乔致,反而失了户贴成为流民。”我睨视下方,慢声道,“没了户籍只能东躲西窜,而这些年西南的前幽遗民受尽钱氏盘剥。这些义士联合百姓、振臂又起,形成了人数近万的义军。几年内数次起事,却每每被州师镇压,在下可有遗漏?”
“志哥!”其他人惊慌失措地看着为首那人。
“而今你们撺掇附近乡里拦路抢劫,不为钱财却为路引。这是因为钱氏谨慎,没有路引者不得入城。”我直面那位志哥的厉目,“要是我没猜错,你们又要起事了,可对?”
“志哥!”“志哥!”“宰了这个娘娘腔!”“这家伙全知道了!”
我玩味地挑眉,这一句完全证实了我的猜测。
“闭嘴!”志哥狠斥道。
我玩着腰间的玉佩,漫不经心地启唇:“不瞒众位,在下的路引上有十来个空名,要带你们入城也是轻而易举的事。”空出来的那十几人已被毁尸灭迹。
志哥深吸一口气:“有什么条件?”
“是个聪明人。”我加紧马腹,安抚着开始暴躁的踏雍,“条件就是助我杀钱贼!”
十几双眸子颤动望来。
“什么?”“什么?!”
我调转马头,冲身后浅笑:“这簪心结是韩柏青那代的军属为远在战场的家人祈福用的,里面有十二股红绳,象征着月月平安。”
“你怎麽知道!”志哥的声音有些激动。
我望着微熹的晨光,轻声道:“因为我娘也编过。”而且她是第一个开始编的。
“信我的话,就跟上来吧!驾!”我一抽短鞭,逐日而去……
……
“你是官?”骑在马上的男人拧眉看来,他叫齐大志,看样子是义军中的上层将领。
我抚了抚刚换的深紫官袍,冲那十几个装扮成侍卫的汉子哂然一笑:“是,可我是青国的官,是来取诛灭钱氏的官。”
“青国?”齐大志催着马,在我身侧绕了一圈,“你既是韩家军的军眷,又是青国的官。”他喃喃自语着,“你认识韩月杀韩将军?”
我好笑地看着他:“我和他一同在战场上打过滚,算是很熟吧。”
“那、那……”这个八尺大汉竟脸红起来,他身后的男人们也兴奋而又局促地看来。
我望着缓缓放下的吊桥,沉声道:“事成后,我可以将你们引荐给韩将军。”
“太好了!”
“太好了!”
厚重的城门徐徐打开,一个锦衣男子领着十多人含笑迎上。
“庆州牧伯钱侗亲来迎接青国使臣!”城上唱和着。
“钱侗!”“是那个狗崽子!”义军切齿低骂。
我用传音术厉道:“小不忍则乱大谋,韩家军要的不是血气上头的乌合之众!”
身后霎时没了声,只剩粗粗的喘息。我向古意递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地将我们的人调到前方,挡住了难掩恨意的义军。
我翻身下马,迎着早春丽日灿烂笑开:“在下乃青国礼部尚书丰云卿,奉吾王之命特来相交西南四州。”
庆州官吏抽吸止步,眼中流过亮采。为首的锦衣人略有停滞,随后疾步走来。
我礼貌地对上他的黑眸,心跳骤然消失,像是坠入了时空海,眼前的一切陡变……
那是十年前的酹月矶啊,就是这双眸子,残忍地映着竹韵、全伯徐徐滑落的身体。就是这双眸子,狠戾地映着弄墨染血的娇躯。就是这双眸子,森冷地看着我从丈许危崖坠落,冷的好似酹河腊月里刺骨的寒水,让我毕生难忘。
“丰尚书,我乃庆州牧伯钱侗。”恍惚间,锦衣人亲热地靠近。五感扭曲着,他好像遍染血迹,散发着浓浓的腥臭。
我一咬牙冲破眼前的幻境,缓缓地、缓缓地弯起眼眉、弯起唇角:“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见笑、见笑。”他热络地为我引路,“在下特地备了酒宴为大人洗尘!”
“麻烦牧伯了。”我柔化着语调。
“不用如此见外,都是自己人!自己人!”
耳边响着钱侗畅然的笑声,我偏首望向缓缓合起的城门,心中有了计较。
倚剑长啸破春日,万里诛杀万里云。
起吧,故国的风……
踏破故国好风光
连绵多日的雷声终于平静,窗外雨潺潺,轻妙的落音不知在倾诉谁的心事。烟色窗纱下一灯如画,艳秋望着纱罩上描绘的黛色山水,一时失了神。
他该怎么办?
细密的眼睫微颤,覆在脸上的假面很是冰凉。他纤长的指在雕花匕首上来回游移,半晌又蜷了蜷,轻轻抚上胸口。不似周围的轻软,这里的衣料略有些硬,夹层里藏着一封足矣置人于死地的密信。
“到了庆州,只要将这封信呈给重金侯即可。”临行前负责送药的接应如是说。
当着来人的面,他服下了每月一粒的解药,收好了这件内有蹊跷的衣服,然后一如既往地躺下承欢,死鱼般地任接应玩弄。因为他知道,若反抗下月的解药也就没了。以前他也求死过,毕竟他也曾经是人,也曾经过不了畜生般的日子。可毒发时那种求生不如求死不得的滋味,让他再没勇气去做人了,再没……
直到,直到那天,那人给了他这把匕首。
“艳秋,你是人,不是奴。被欺负了可以还手,千万不要逆来顺受。”
那一刻,他本已死寂的心毫无预兆地蓬勃起来,还能做人么?他还有资格再做人么?
眼中滚着热液,艳秋抚着手边的书卷,一下一下地,满含珍惜。
嫁祸、离间,这样的龌龊手段他见得多了,也做过不止一两次。可如今却下不了手,他宁愿再尝一次不生不死的滋味,只要能跟着那位大人,只要能再过几天人的日子。
几天,几天就好,他知足了。
思潮渐定,艳秋拾笔掭了掭墨,照着一册黄页一笔一划地开始临摹。除了这张脸、这个身子外,他并非一无是处啊。满是伤痕的心头涌动着一种属于人的情感,渐浓的骄傲。
“丰使臣?”烟色的窗纱投下一道阴影。
“谁?”坐在外间的艳秋出声应道。
“牧伯家宰钱平。”
艳秋气定神闲地将案头的文书收好,起身打开中门,轻漫的雨滴顺势飘入。
“有事么?”艳秋声音平平。
“呃……”门外的短须男子看着他有片刻失神。
这个艳秋明明长得极普通,却有着一双勾魂的媚珠子,实在是太不搭调了。
“家宰?”艳秋低声提醒。
“啊!”钱平陡然回神,半边身子已满是雨迹,“我是奉命来看看使臣住的可顺心。”
艳秋撇过身:“外面雨大,请进吧。”
“啊,多谢。”钱平进了门,眸子径直打量向内室,“使臣已经睡了么?”
艳秋奉上一盏茶,颔首道:“我家大人刚躺下。”
钱平心不在焉地呷了一口,不想被热茶烫了嘴:“嘶……才酉时就进房了?”
艳秋不露痕迹地挡在内室前,谨言道:“我家大人在路上颠簸了几日,加上他的身子又不大好,所以……”
“大人……啊……”内室隐约传出呻吟,床板吱吱作响。
身体不好?钱平打趣地看着垂眸不语的艳秋,胡须微翘,怕是太好了吧。
内室的声响渐止,带喘的音调缓缓飘出:“谁来了?。”
“小人是牧伯府里的家宰,奉我家大人的命特来看看,不知使臣住的、用的可满意?”钱平趁机移步上前,透过门缝向内望去。床幔被掀开一个角,双眼迷蒙的丰使臣脱力地倚坐着,身后的丝被拢成一个人形。一个、两个,再加上外屋的这个,三人算是齐全了,这下他也好回去交差。
“本官很满意,只是……”丰使臣的声音略显疲惫,“不知我手下那三十个近卫住的可好啊。”
“使臣请放心,小人已将他们安排在陶馆住下了。”
“陶馆?”内室叹了一声,“同使前来却分宿两地,牧伯是在防着谁啊。”
钱平眉梢微动,笑道:“使臣多心了,这汾城作为庆州州府,名义上虽然归我家大人管辖,可实际上却在老爷子的掌控中。要让使臣宿在外馆,只怕结果像上次来使的那位大人一样。”
“原来如此啊,请家宰代本官向牧伯大人道声谢,真难为他如此用心了。”里屋的声音很真诚。
“一定转达,一定转达。”钱平讪笑着,“不扰使臣,小人就此告辞。”
“嗯,不送。”
钱平走到门边向艳秋一揖,转身离去。
这次的使臣果然是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被他这么一说竟然信了。未及弱冠就位列二品,青国的王臣怕是被那张如花笑颜迷住了吧,真是徒有其表,徒有其表呐。
轻快的脚步声没入深暗的曲廊,渐行渐远。
艳秋关上房门,转眸看向从内室走出的男子:“大人会生气的。”
言律一翻白眼,没好气地说道:“该生气的是我吧,一人分饰两角,我容易么!”
“那也不能毁了大人的清誉。”艳秋坐回案边,拿出未完成的书稿,继续临摹着。
“清誉?”言律扣好衣衫,坐到艳秋的身侧带起了假面,“那家伙的声誉都黑成煤球了,多这一样两样也无所谓。”
艳秋偏首瞪了他一眼,媚眸霎时迟愣,他怎么直接上了第二张假面,刚才像极了大人的那张呢?不用撕下么?
“看什么看,被我迷住了啊。”言律自恋地抚上脸颊,“我果然是神鲲第一美男子啊。”
“你……”艳秋支吾着。
“嗯?”言律微挑眉。
艳秋顿了顿,终是没问下去。“大人一个人出去不要紧么?”他调转话题。
“你也瞧过她的手段,与其担心她不如担心自己吧。”言律打住口,眼神微异地看向身前的背影,“艳秋。”
“嗯?”他有口无心地应着,笔耕不辍。
“你可千万不要对大人动心。”
艳秋纤弱的身子微滞,言律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