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涌来推去,我瘦小的身体随波荡漾,手指一点点地滑落,眼见就要被冲到河里。我咬紧牙关,将全身的力气集中在指端,死死地扣住岩壁,一道道血丝从指甲里渗出。十指连心,尖锐的痛感混合着沁骨的严寒,向我的胸口一阵阵袭来。
“侗哥,那边都清干净了!”崖上传来一声大吼。
“嚷嚷什么!”那是为首的黑衣人的声音。
“反正人都死了,怕什么!那丫头死了没!”
“她……下……”河水滔滔,让我听不真切。
“那就死定了嘛!”那个大嗓门倒是清楚,“一个小丫头能在这酹河里幸免?除非她那死去的爹娘老子在河里托着她!”
扣紧岩壁,咬紧下唇,瞪大眼睛,两脚在水中寻找支撑点。摸索了一阵,终于踩到了两个凸起的石块,整个人像是壁虎一般吸在酹月矶上。
“你看,河里都没有人影,今天风浪挺大的,怕是已经被冲走了吧!侗哥,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回去就跟丞相说,扎了那丫头两刀扔进河里了,不就成了!反正丞相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让姓韩的小子和丫头在午时前双双死去,作为咱家少爷上三的祭品!”
幽国的风俗,去逝后的第三天,家人将奉上果蔬,为死去的亲人求福引魂。这,便是上三礼。
钱乔致,你好狠的心肠!为了给你儿子上三,你不惜杀光同行的官兵囚徒,就是为了取我的性命。你就不怕,钱群背负更多的血债,在十八层地狱里受尽剥皮断骨之苦吗?其实自我爹爹娘亲殁后,你就没有打算放过我们兄妹。其实早从发兵援荆之际,你打定了主意要灭我韩氏满门!
过了好久,崖上再无声息。我长舒一口气,手脚冰冷,僵硬地挪动。一滴滴冷水从发间流出,感觉到身上冷冷的没有半丝人息。我张开嘴,牙齿猛地咬破了下唇,凉凉的血液渗入口腔,淡淡的腥味让我的脑子霎时清明。不能在这个时候泄气,不能败给自己,我这条命是他们……是他们换来的。泪水静静地滑落,混着唇上的血液流进我的嘴里。涩涩腥腥,直直地流进我的心底,五脏绞痛,悲不能已。
喘着粗气,扣着岩壁,拼命控制身形,这才没被恶涛卷去。手掌被砾石磨得血痕斑斑,身体被江水浸泡的浮起白皮。我这才绕过了酹月矶,战栗着爬到岸上。一阵冷风吹来,浸着身上的冷水渗入我的肌肤,趴在草丛里,浑身无力。
周围只听得风吹枯草的沙沙声,宁静的让我闭上了眼睛:爹、娘,卿卿好累,好想睡。全身虚软摊在地上,昏昏沉沉几欲睡去。突然间,脑中回荡起弄墨凄凄的声音:“要……活下去……”
要活下去!我猛地睁开眼睛,一咬牙,撑起抖缩的身体,迈开沉重的脚步,听到湿湿的鞋底发出滋滋的怪声。扶着河边的凋树,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身体隐没在河边的白桦林里。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知道全身滚烫,头重脚轻。强睁双目,只见天色渐暗,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紧接着天旋地转,整个人仿佛只剩下一个头颅,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先前的一幕幕混合在一起,飞速地转动,脑子里一片混沌。
周围怎么黑了?是夜已经降临了?还是我已经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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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云蔽日,时值申时,江滩上停靠了一艘枋船。从上面匆匆跑下数十名壮汉,个个以绛布裹头,衣袍粗放,一副水匪模样。
为首的一名玄衣男子立在船头,低低叮嘱道:“阿默,半个时辰内务必回来。”
“是。”紫衣男子一弓手,带着十几人快速离开。
约莫四盏茶的功夫,阿默领着兄弟们跑回了滩边的芦苇荡。
“人呢?”玄衣男子微皱眉头,看了看他。
“启禀林护法,属下在周围找了一圈,只见那边的茂林里全是死尸。看样子,一行官囚全被土匪劫杀了。”
“死了?”玄衣人扫视一圈,目光停留在一名手下的怀里。
“啊,弟兄们一阵好找,终于在林后的石矶上发现了一个女人。她身上的刀伤避过了重要部位,只是流血过多,还剩半口气。”阿默挥了挥手,那名手下快步上前,让林护法看清了该女的面目。
“这是……”玄衣男子紧皱眉头,叹了口气,“快上船,此地不宜久留!”
“那这个女人是留还是不留?”阿默窥探着林护法的面色。
“带上船!”玄衣人掀开布帘走进船舱,“送进来,我来给她医治。”
“是!”十余个紫色的身影飞一般地窜入枋船里。
“换装,去梦湖!”舱内传来一声大吼,只见船上扬起白帆,挂上了商号的旗幡。芦苇荡里飘扬着十几个绛色的棉布,深红的色彩在白色的芦花中显得格外浓重。
这一船的人并不知晓,他们的主子意欲解救的那个女孩,此时正躺在三里之外的白桦林里。身染风寒,沉沉睡去……
风簸浪涛江头恶,一双锦鲤分东西。
阴差,阳错。
离歌切莫翻新曲
感觉到四周暖意融融,不自觉地蜷缩起身体,享受着轻软的触感。好想这样一直睡下去,真的是太累了。翻了个身,脑袋里突然再次响起弄墨临别前的低语:“要……活下去……”心中一颤,突地睁开双眼。
直直地与一双闪闪动人的眸子对视,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只见那双眼睛里闪出惊喜的神色,只听一声欢快的大叫:“爷爷,她醒了!师妹醒了!”
师妹?好奇怪的称呼,一想到被绑架的那段经历。我的心中不禁一紧,在被子里动了动手脚,再清了清嗓子。还好,没有被点穴。微微舒了一口气,强撑双手,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脑袋一阵眩晕。
“爷爷,你快点,快点呀。”嗲嗲的声音响起,我抱紧被子,警惕地盯着门口。只见虚掩的房门被人一脚踢开,一个身著红色绣边襦裙、脚踏棕色皮履小女孩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随着她的移动,房间里回荡着一阵清脆的响声。走近了才看清,原来她左右两边的圆髻各系了一个紫金铜铃。
“师妹,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她眨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下子扑到了床上。
“滟儿,不要吓到人家。”抬起头,只见一名矍铄的老人摸着黑灰色的胡须,笑眯眯地看着我:“小姑娘,莫怕,我们不是坏人。”说着,他慢步走到床边,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细细解释道:“前日,我的孙女滟儿在江边的白桦林玩耍,恰巧看到小姑娘衣物尽湿,倒在地上。于是便叫来了她哥哥,这才将你背了回来。”
前日?抬起双手,指腹掌心的累累伤痕明白地提醒我酹月矶上的惨祸并非梦境。眼前浮起水气,迷茫一片:弄墨他们已经去了两天了……真的,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以手掩面,咬着下唇,压抑着声音,涕泗悄流。
“都是爷爷不好,把师妹弄哭了!”一声娇嗔响起,正当我哭得胸腹抽痛之际,一双暖暖的小手将我的手掌拨开。我不住地抽泣,生生地打起了哭嗝。“是谁欺负你了?师姐给你报仇去!”灵动的眼睛里闪着火花,她挺直腰身,拍了拍胸脯,“别怕!我来给你作主!”
愣愣地看着她,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开口:“师……姐?”
“啊!太好了!太好了!”她欣喜地大叫一声,从床上跳起来,得意地转着圈,“师妹终于开口叫我了!”边说边扯了扯那位老人的衣襟:“爷爷!你听到了吧,师妹她叫我了,从今天开始小鸟我就当姐姐了!”
“滟儿,休得胡闹!”老人严厉地看了她一眼。小女孩翻了翻眼睛,嘟起嘴巴,不满地哼了一声。
“小姑娘家住何处?说出来,我们好将你送回去。”老人身材消瘦,两眼炯炯,一副仙风道骨,很是脱俗,“你离家两日,你的爹娘怕是早已经焦急万分,开始四处寻觅你的踪迹了。”
他温和真诚的神情让我放下了戒备之心,眼眶涌起一阵酸涩:“我爹娘……已经仙去……”
小女孩慢慢走到床边,拉起我的手,低低说道:“我也是。”
抬起泪眼,微拢眉头,怔怔地看着她:原来你我同病相怜。
“那……”沉厚的声音传来,“你可有家人?”
慢慢地从她暖暖的掌心里抽出手,抓紧被褥,喉间干涩,咬着牙,颤声说道:“都……都被贼人杀死了……”
眼前突然掀起漫天的血红,江头林间的那一幕幕惨景再次浮现:全叔嘴角含血,竹韵凄然的褐瞳,弄墨腰间的刀剑。“要……活下去……”弄墨临去时的低语一遍一遍地在我脑中回荡。“要……活下去……”
“啊!”痛吼一声,拼命晃头,试图将眼前的血红晃的没有踪影。
“啪达!”一个闷闷的声音响起,那副暗色的酹月矶惨图渐渐散去,我愣愣地看向青石地。原来是那串紫檀佛珠滑落了手臂,接连而至的惨祸让我食不知味,寝难安眠。原先被哥哥戏讽的胖手,已经变成了瘦瘦的枯柴。了无大师的赠礼也就这样,从腕间轻易地滑落了。
小女孩快步上前,捡起了那串佛珠,来来回回翻看了遍,突然睁大双眼,惊诧地叫道:“这不是那个无聊和尚的东西嘛!”
无聊和尚?我微皱眉头,静静地看着她:难道她认识了无大师?
老人挑着眉毛,摇了摇头,好笑地看着她:“滟儿,这种佛珠很普通,比比皆是。”
“不普通!一点都不普通!”女孩不满地嚷嚷,“爷爷你看,穗子旁边的那颗佛豆豆上还有小鸟的画儿呢!上次在宝莲峰,不管小鸟怎么撒娇,那个干瘪和尚就是不肯将这串佛豆豆送给我。我就趁着他不注意,就刻了一只小鸟,作为报复!”她踮起脚,将佛珠递给老人,急急叫道:“爷爷,你看呀!你看呀!”
他敛容接过,轻轻地拨了拨墨色的珠粒,偏过脸,炯炯地看着我:“小姑娘,这串佛珠是谁给你的?”
心中忐忑,嚅嚅答道:“是檀济寺的一位大师赠予的。”
老人向前跨了一步,语气轻快:“那位大师可叫了无?”
“是。”微讶地接口。
“怎么样,小鸟说对了吧!”小女孩得意地晃了晃身体,笑眯眯地看着我,“师妹啊,你还知道无聊和尚现在在那儿?他约了我爷爷过来赏景,可是自己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一个和尚还撒谎骗人,真是可恶!”
“滟儿!不准那么没大没小的!”老人厉声喝止,“檀济寺的小师父不是说了嘛,了无是被幽王罢了国寺主持一职,被赶下山去了。哪里是什么撒谎骗人,不要妄言!”
“哼!”小女孩皱了皱鼻子,不屑地说道,“那一定是他犯了错,才被罢职的!”
“不是……”我擦了擦眼泪,低低地说道,“大师没有犯错。”
“嗯?”她偏着脑袋,好奇地看着我,“师妹你知道?”
皱着眉,轻轻地叹了口气:“大师是被牵连的。”都是被我们韩家的祸事连累的,那奸妃的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牵连?”小女孩快步走来,发间的铃铛丁丁作响,“被谁牵连的?”
“被……”我一时怔怔,偏过脸,不愿多说。
“滟儿,好了。”
“可是!”她跺了跺脚,声音闷闷,“好嘛,好嘛,不问就是了。”
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