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朝廷的措施,一直是汉军出旗、八旗非正身旗人出旗为民、设立井田、赏赐银两、赎回民典旗地、建立养育兵。户部和仓储各司为此耗费了巨额帑项,然而收效甚微。更严重的是这些措施进一步助长了八旗官兵的依赖性,康熙年间的三大库亏空,也源自于此。
要为八旗成员筹长远之计,就必须为之立下恒产,由“自为养”取代“官养之”。然京城周边,哪里还有土地能够分给这些闲散旗丁?也只剩下原本女真起家的东北了。
胤祈因知道后世京旗回屯是在黑龙江,便直接指了出来。怡亲王约莫是又自查看了,这才觉得可行,便在后面附上了他自己的意见,也是赞同的。
然京旗回屯只是一句话,实际上实行起来,还有好些地方需要小心。譬如什么人回屯,什么人留京;八旗还屯之后,中原若是不稳又该如何;毕竟是带着军队离京,究竟是谁来具体操作相关事宜才好。
诸如此类,种种问题,这信写了五六页,说的全都是一件事儿。怡亲王勾画出重点的地方,有他不赞同的地方,也有他支持的地方,密密麻麻的小字,写了许多附注。胤祈细看了一回,抿住嘴唇,不知道雍正让他看自己写的东西,又是什么用意。
总不能是怀疑,他意图勾结怡亲王?
不会是。就算是信不过胤祈,雍正应当是能够信得过怡亲王的。
那就应当是……想要用他的法子了,却又不放心,想要仔细将这件事再问一遍。
等胤祈将那几张纸递还给高无庸,雍正便道:“你这法子倒是不差,只是,朕看遍满朝文武,只缺了个能放心派去东北的人。允祈,你可愿意去?”
胤祈一怔,听雍正续道:“这法子说起来,算是你寻思出来的,你自己自然比旁人了解得更多,知道该怎么办。且你也说,去往东北屯边的,必须是信得过的人,朕能信得过的,又有这本事的。朕身边儿,除了一个老十三,也就只有你了。老十三……京城离不了他。”
说着,他看着胤祈道:“你年纪轻,原本不敢就这么委以重任。只是这些年瞧着,你却是真有些能耐的,此时再说起来,先帝爷的眼光,当真是精准的。朕信得过你,也愿意用你,只你自己愿不愿意去?这是吃苦的事儿,你……你也想好了再说。”
胤祈垂下头,他此时真的是心里乱了。雍正一面怀疑着他和弘昼弘历走得近,是想要投靠皇子,一面又当真是信用他,这样大的事情,都问他要不要做,真是不怕他在东北,领着一群旗兵造反了或是划地为王。
这样的矛盾,又是信任又是怀疑,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究竟,是信得过自己,还是信不过?
然尚未等胤祈想明白,雍正前头的话刚说完了,不过片刻功夫,他自己又道:“罢了,你还是不要去。东北太远,说是龙兴之地,早就没有什么人了,一片不毛之地。便是盛京那里,也是艰苦得很。你年纪小,身子又不如何健旺,平素留在京城里,搁在眼皮子底下还不能让人放心。朕哪能叫你离了身边儿,岂不是更要牵挂着……”
一行说,雍正一行摆手,只是说着说着,他自己又渐渐止住了。胤祈抬头看着他,只觉得今日的雍正,着实有些奇怪。
胤祈略皱眉,看着雍正。雍正似是有些走神,只看着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嘴唇紧抿。胤祈犹豫片刻,道:“皇上体贴下情,奴才当真受宠若惊。只是此事……既是皇上也说,奴才可堪负荷,奴才也愿意为皇上分忧——便如先前所言,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说了这话,胤祈便小心瞧着雍正神情。
初时见他仍旧是失神的模样,随即警醒,却皱起了眉。等胤祈的话完了,雍正竟是露出一些恼怒的神情。
不过那怒气也只是在他面上一闪而过,随即雍正便深吸一口气,道:“你……朕说了,让你自己想好了,日后没有后悔的!朕知道你孝顺忠心,心里放着的是……忠君爱国,没有你自己,从来都是乖巧的,这才……这才多替你想了一些你自己的私事儿。”
胤祈不知道他为什么隐含着怒气,可今日瞧着,雍正不对劲的地方也不只是这一点罢了,实在是无从计较。
就高无庸所言,他莫名地发怒,休沐日的大清早,令人在内务府门前候着,单等着宣胤祈;胤祈到了,又让跪着半天,又说那样极伤人心的教训的话,瞧着一副就要发难的样子;然而随后却并没有再说相关的事儿,说的只是政务;且说到政务,雍正本该是全神贯注,决断干脆的,可今日却竟然犹豫不决,言辞先后矛盾,且还失神了……
现下又是这一种不明所以地发怒,说了这些并不如何相干的话……难不成真是怕胤祈到了东北,在那里造反;或者是怕胤祈去了又后悔,不好好办差?
心中暗忖,胤祈口中道:“允祈并没有什么私事,不过额娘和院子里的一点事情是要放在心上的。额娘承蒙皇后娘娘照顾,哈日娜……住在宫中,也不会有人亏待了她,允祈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至于允祈自己,多年习武骑射,或是瞧着瘦了些,实则不必担忧。”
雍正听了,又深吸了一口气。过了半晌,才沉声道:“既是你这样说了,那便……不要辜负了朕对你的信重。”
110
第一百零九章 东北
第一百零九章 东北
几句话间,这就算是定下了胤祈的差事,要去往东北屯边了。虽不至于即刻就有诏书下来,不过也是笃定的事情。胤祈又想了一回,这样的选择,并不错,利处要多于敝处。
一来,这是为雍正分忧了,屯边艰苦,怕是朝中重臣并没有谁情愿去,他既是提出这措施的人,又亲历亲为,起码有个表率的作用,越是艰苦,就越是更显得他忠心。
二来,他如今已经被雍正警告过要避忌了,从今日后,自然要更加小心。去东北还屯,暂时远离了京城,那就绝不至于掺和到弘历和弘昼之间去,也免了雍正的疑心。
三来,昨晚听了弘昼的话,胤祈也不是没有触动的。弘昼的性子,胤祈是最知道不过的,他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要借着这会儿趁热打铁。
此时胤祈正是心软耳热,若是他再做些什么让人动容动心的事情,胤祈也不能保证,自己就不会被他彻底打动了。这时候还是离开一些,走远一些,让自己也冷静一下,免得一时冲动,做出了会在日后后悔的事情。
就算是为了哈日娜着想呢,她才刚怀孕,胤祈不想闹出来任何对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有危险的事情来。
瞧着雍正仍旧是心绪不佳的模样,勉强一通干巴巴的交待,吩咐明白了政务的事情,胤祈也不想留在这里碍他的眼,等他说完了,胤祈便告退。
雍正摆了摆手,胤祈行了礼,就转身出去了。走到殿门前的时候,却忽听见后面雍正叫道:“允祈!”
胤祈回头,连忙转身。雍正盯着他看,过了片刻,抿了抿唇,道:“既是定下了,这几日你也用不着整日在外头衙门里,多在家里……也去陪陪静太嫔和皇后。这一走,不知道要几个月都见不到,她们定然也惦记着你。”
胤祈微微一笑,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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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养心殿,顺着夹道回了西五所,第三个院子就是胤祈的。走进去,正瞧见里头明英正蹲在花池子旁边,指着里头的月季叫小苏拉掐下来。她专心致志地盯着那花儿,那小苏拉也满头大汗,不敢拽下一片叶子来,竟是胤祈停在了旁边,两人也没有察觉。
过了一会儿,那小苏拉终于将那支花剪了下来,兴兴头头地递上去,这才瞧见了胤祈,连忙行礼,那花儿却始终牢牢地握在手里。
见那小苏拉动作,明英回头,也连忙福身,胤祈抬手叫他们都起来,笑道:“这花是掐了要往瓶子里插的?怎么不去御花园或是慈宁宫前头的大花园?这月季花是福晋种的,你们掐了,她不心疼么?”
明英笑道:“爷,正是福晋让奴婢们过来剪下来这支,说是放在爷的书房里头。福晋房里的,是今儿早上送过来的大花篮子,福晋叫奴婢们又插了瓶,摆了一对儿。”
胤祈点头道:“这也罢了。不过我书房里用不着这个,你还是叫放福晋屋里吧。她瞧见了心里头指定高兴。”
向前走了几步,胤祈又回头,道:“苏遥,你去寻雨红,让她过来见我。”
在卧房里,胤祈正一只手解开领口盘扣,一只手拿着茶壶往杯子里倒水。雨红进来,瞧见便道:“爷,怎么也不叫他们伺候着?您自己动起手了。”
说着便走上来,拿过了茶壶,抬手替胤祈脱了衣裳。
胤祈笑道:“这不是懒得叫人了?雨红你这又过来了,还省了事。得了,现下松快了,爷问你一句话。”
雨红一边将胤祈的衣裳挂起来,一边笑道:“爷想问什么?”
却没听见声音,雨红回头,胤祈正看着她静默。过了一会儿,胤祈笑了笑,道:“这话我问了,你实打实地回我。咱们相识十多年了,你在我面前,用不着避忌的——爷如今要往东北去,约莫在盛京几年都难得回来,你愿意跟着去么?”
雨红一怔,却先问道:“去东北?爷好好地在京城,为什么又要去东北?如今……不是早就没有藩王外驻的了?”
胤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顺着动作用杯子掩住嘴,笑道:“许是因着你家的爷深受皇上的重用,和别人家的不一样呗。你只说,愿不愿去?不愿意,也明白告诉了我,实则我也不想叫你跟过去受罪,东北那边儿,比宫里自在些,可毕竟不如京城里繁华。”
雨红笑道:“爷,不说爷去哪里,雨红便跟到哪里,只说为了爷的一句‘自在’,奴婢也乐意跟过去的。只是奴婢却有些白担心了,福晋她……”
胤祈叹道:“她是要留在京城的。才有了身子,难不成要让她跟着我往盛京去?这一路上的颠簸她受不了,就不能够啊。且皇上的意思,听着约莫也不会让她跟过去。”
雨红低头,过了片刻才又抬头笑道:“有奴婢们照应着爷的起居,想必福晋也能安心。只是明英和夏容,爷……还是把她俩留在京城里吧。不然怕是福晋……”
胤祈摆手笑道:“她们俩不能不带。毕竟是皇上赐下的人,这是恩泽,不带着不像话。福晋虽说不待见她两个,也明白这个道理的。”
便又道:“既是说到了,你就去好生收拾起来了。这回不是去一日两日,一月两月,约莫回来,要到过年了。也不用着急,别直冲冲地就把话告诉了福晋,你缓缓地透出来给她知道,免得她一时听了着急悬心。至于其他,都等着圣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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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中,雍正明发了诏书,令端郡王允祈率八旗闲散旗丁还屯东北。因为此前早便有些消息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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