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能,如此乖巧地,倾尽心力地,去宠溺一个人呢。
“浅且歌,长这么大了不要老是跟父皇撒娇。”因为你一撒娇,父皇就会不自觉地变成另外的陌生的模样。
浅且歌用力从父皇疼痛的怀抱里挣扎出来,听见父皇的话,下意识地去看父皇的眼睛,疑惑地反问:“撒娇?”
看着那双墨玉眼眸里如此明显清晰的疑惑,浅影帝揉揉小孩儿的脑袋,叹:“笨东西。”但不再言语了。
“且歌不是东西。撒娇是什么?”浅且歌问道。
“不知道。”浅影帝回答得极利落。
浅且歌静静地看着他的父皇,好一会儿,才淡淡地说道:“可是母后说,且歌撒娇很好。母后说,且歌的撒娇是父皇惯出来的。可是,且歌不知道撒娇是什么。”
“说过了,不要总是记得你母后的胡言乱语。站好,转过去父皇给你擦背。”
且歌听到前一句话,应许地点点头。
又听到后一句话,才一字一句地道:“父皇,且歌给你擦背。”
“不要。”父皇冷冷地答。
笨小孩总是可以轻易地无视掉父皇的冷硬口气,问:“为什么?”
“笨东西,你什么都做不好,父皇不要你帮。来,转过身去。”
“且歌不是东西。且歌会种西红柿,不是什么都做不好。父皇吃了很多西红柿。”这小孩儿学说话的情形与其他孩童不一样,他没有咿咿呀呀,口齿不清的阶段。所以,浅且歌每一句话总是能够依照很规矩的语法,总是“谁谁做了什么”或者“谁谁怎么样”这样的完整句式。
听着浅且歌这样一字一句地讲话,没有人能够不心软的,但他也很少在父皇母后之外的人面前讲超过五个字以上的长句。
浅影帝却是不管心里怎么柔软,说话的语气总是冷硬:“父皇讨厌吃西红柿。”
“可是父皇吃很多。”
“……那是因为父皇肚子大。”说这话的父皇眼睛都没眨一下呢。
浅且歌不顾父皇正在给他擦背,好奇地偏过身去,小手摸摸父皇的“大肚子”。浅影帝任他摸着,手中不停忙活,用木勺舀起热水一点一点地浇着小东西的后背,听到小东西念念着:“父皇肚子不大。”
而后浅且歌不说话了,浴室内便静默一片。
许久,浅影帝略显犹豫地开口:“浅且歌,你……能不能告诉父皇,为什么要呆在黑屋子里?”
“嗯。且歌生了不能晒太阳的病。”
“胡说……怎会有这种病?”浅影帝不知为何突然大声起来。
“嗯。有,叫日光疹。晒到太阳,接触强光,会晕倒,会停止呼吸,皮肤会变成紫色。父皇,紫色的皮肤很难看的。且歌全身都变成紫色的时候,就像睡着一样是失去意识的。且歌不会死。怀伤就不准且歌出去了。且歌也不想出去,屋子外面人太多了,且歌不喜欢。”一字一句,乖小孩依旧乖巧地回答。
浅影帝安静地听着,听到最后,身体不自觉往后退开,感觉本来与且歌皮肤相触的地方蓦然冰冷。他没有去抱他乖巧的小东西,没有去想该说些什么漂亮的,安慰的,或者若无其事的话,甚至都不愿去看一眼那双墨玉的瞳眸——
心里痛。
要痛出泪来。
是啊是啊没错的。浅且歌。紫色的皮肤一定是很难看的。一定是非常难看的。
浅影帝是想这样去附和他的小东西。他也想拍拍这小东西的脑袋告诉他,怀伤是对的,呆在屋子里是好的。他也想赞扬他的傻东西是如此懂事乖巧,不去人多的地方。
可是他的脑袋一片空白,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声音。
慢慢灌回脑子里的,竟是少年时的记忆,在一场惨痛无比的战争中受了致命的伤,那时无军衔无军功的他作为一个下士,那般重伤也只是洒了些金创药,胡乱包扎了事。血一直无法止住,痛得时而失去意识昏睡,时而高烧冷汗。半夜醒来,旁边同样受了伤的另一个士兵在哭,泪掉得极凶,问怎么啦,那年轻的,脸上凝固着血迹,沾着狼狈的泪水的小兵委屈地大声哭喊:月圆了啊月圆了……
古老的传说里,满月夜月亮会悲伤。果真,那个夜里,许多载满茫然的眼睛,流下了浑浊的泪。大约是因为月亮真的圆得太好看太好看了吧。月白风轻,疏影摇摇。泪是和着血泪的浑浊咸腥。
——那时他在想什么呢。想什么呢。
似是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昂着头看了一晚的月亮,脖颈酸疼。
第二天。烧退了。伤口的血止了。本以为他铁定无法救活的军医,终于愿意在他身上用药,直呼奇迹,奇迹。
从那个满月夜,又经过了许多个满月夜,他已然是这个国家权势最大的人。
可是那个月圆夜,他是在想什么呢。想着什么呢。
浅影帝愣愣地看着一双小手认真地掰开他紧握的拳,掌心血肉模糊,然而清透空灵的嗓音要唤醒沉睡的灵魂:“父皇不疼父皇不疼……”
浅影帝怔愣地看着那样精致的一个小东西,不疼不疼……怎么能够不疼……怎么能够不疼……
心里疼痛得无措,疼痛得想要去毁灭,疼痛得产生强烈的嗜血欲望……
浅影帝流血的右手径直掐上浅且歌细细的脖颈,掌心的血顺着那小小的脖颈流下来;小东西下意识地挣扎,下意识地向那右手的主人袭击而去。
却停住了。不挣扎了。只安静地看着。
安静地看着那双眼角微微勾起,媚惑的浅眸中不断地流出泪水,不断地流出泪水。
又听到那个素来冷得结冰的声音,变得嘶哑而无理智,一次一次,一次一次地重复地低喊着:“浅且歌!浅且歌!浅且歌!浅且歌……”
那个帝王。在哭。冷丽的脸庞满满的泪水,已然狼狈得毫无形象。
那个少时不受关注倍受欺凌看尽世人冷眼的帝王。
那个年少出征受了致命的重伤仍与老兵喝同一碗烈酒的帝王。
那个后来弑父祸兄浴血登位冷情冷血残暴无义得万人唾骂的帝王。
那个多年高坐皇位睥睨天下大力改革实行百官之治终于成为木影绝对权威的帝王。
他从来没有哭过。即使很小的时候被皇兄推到废井里,断了肋骨断了脚,疼得将牙咬碎也没流过一滴泪。
心果然是最脆弱的地方,无法经受一丁点一丁点的疼痛。
可是浅且歌,你让父皇这样痛。
“浅且歌。” 声音已轻得难以听见。右手的力道早已松了。那被他掐住脖子的小人儿如今绕着父皇的脖子,自顾自地挂在他身上。
“父皇。”绵绵软软的,清透空灵的嗓音里有神秘得无从探知的魔力。
“父皇,母后说,人想要快乐就像蜜蜂想要采蜜,是本能,没有人可以不快乐。可是母后说父皇就一直想抵制本能。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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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说,这样不对。且歌觉得母后对,父皇不对。”
“……”
“父皇,且歌不会写字,也不会像母后说很长的话。可是且歌看过很多书,且歌懂很多事情。”
“……”
“父皇。且歌从来都不难过的,母后很吵很吵,且歌也不难过。且歌只是想不明白很多东西。且歌在黑屋子里,不想出去。且歌喜欢安静。真的。”小孩并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一句一句没有主题甚是凌乱。
“……”
“每次且歌说长长的话。父皇说短短的话。”说了这么多,浅影帝始终没有应声,浅且歌开始有些着急了。
“浅且歌。”浅影帝突然道,“……你很啰嗦。”
浅影帝抬手。终于抱住他的且歌。抱在怀里。贴在心窝。
“父皇才啰嗦……”浅且歌小小地乖巧地窝在父皇的怀里,这样说道。他实在不喜欢父皇每天都说要他吃肉的话。一点都不喜欢。
“浅且歌,父皇不想拆听雪阁。”所以你不要离开父皇。
浅且歌听不懂,睁着大眼睛,“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啊。果真是太长了么。远目。逢十催评催花催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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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一刻。武场。
“七弟,你这几天老瞧着那边做什么?”好不容易挨到休息时间,浅且乐靠在树下拿起水壶灌下一大口凉水,却又看到七弟紧盯着不远处大内侍卫的训练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大大咧咧地问了。
听到浅且乐的问题,旁边的几人都偏过头来,显然是同样疑惑许久了。
倒是浅且歌本人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清秀的声音不紧不慢,细细软软地:“为什么中间要隔开?”
众人听这话莫名其妙,浅且言先反应过来,微微笑着,答道:“那边大内侍卫的训练与我们不同,两个训练场自然要隔开的。”
浅且歌再问:“为何训练是不同的?”
旁边几人都开始讷讷地说不出话,只有浅且乐这没心眼的小孩继续乐着:“当然不同!我们是皇子嘛!”
浅且歌转头向且乐看去,精致的面宠上神色淡然,这么定定地看了许久,才又淡淡地道:“皇子不应该比侍卫还要弱。”
此话一出,连向来与且歌无往来的浅且越、浅且宁也偏过头来,注视的目光快速地掠过惊讶的情绪。
“浅且乐,你那套剑法练了多久?半个月?”静默中,浅且歌又是淡淡地道。不过这话让浅且乐听得极郁闷颓丧,那套剑法招式比以往的都要简单许多,他却着实练了半个多月还没让欧阳天点过一次头。
正低着头纳闷着,却听到独属于七弟的清透空灵的声音:“浅且乐,把你的剑给我。”
浅且乐愣愣地将自己的配剑递上去,竟发觉他的七弟只比剑高出半个头,平时只觉着七弟矮小瘦弱,却没想到是这般矮……浅且歌看着那剑,终于还是没有接过,偏过身去扯扯青风的衣衫,道:“树枝。”青风顿时显得极兴奋,使轻功飞上树去折了一根短树枝,递给浅且歌的时候,满眼的期待。浅且歌接过树枝便飞身出去。
青风看着怔愣的几位殿下,出声提醒:“六殿下,主子要帮您呢。”浅且乐也无从计较这奴才不适当的兴奋口气,转过身去,却看到他的七弟执着树枝舞着的正是他练了几近半月无所成的剑法。
其余几位皇子听着青风的话,也是疑惑得很,剑式可以教导,可是剑法多靠自己领悟,旁人多半是想帮也插不上手,如何帮?何况是自幼重疾在身,虚弱瘦小的且歌?
可是看到大太阳底下舞着树枝的小身影,众人不得不吃惊——该如何去形容那种感觉:剑法讲究潇洒飘逸,剑随身走,形与意合,可是那么短小的身子,无论如何也算不得所谓的“潇洒飘逸”,却着实是美。剑式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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