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让他醒来。十日内,他昏睡着就好。”
青阅吃惊,不禁抬头看一眼这个冷厉的帝王,又赶紧低下头去,想了想,才答:“属下知道了。”若是用药让主子醒来,确是不好的。
可没想到,这一昏睡,便不止十日。
当浅且歌醒来的时候,是在日耀殿。
是时,妖华已为景如月求来怜怜果;而江南的瘟疫,因为毒医苏娘子送来了方子而终于得解;苏州新的州府官员也已到任,正着力于震后的重建——一切都在变好。
且歌还有些迷糊,看着日耀殿熟悉的摆设,犹豫着,小小声地喊了一声“父皇”。
殿里一片静谧,无人回应。
正要起身,却听见脚步声。
浅影帝走入内室,便见少年坐在床边,呆呆愣愣的,只有目光一直追着他,眼中荧荧的绿波流动。
在撒娇了。
浅影帝走了几步,还没接近床边,怀里就跳进一个笨东西,浑身的骨头硌人。偏偏那身骨头还拼命蹭他,还软着声调喊他:“父皇。”
明明都心软了还要冷着脸拧起眉来教训人:“浅且歌,不要胡闹。”
“且歌不胡闹。”他只是觉得他像是有好几十年都没有见过父皇。
“你已经十六岁了。”十六岁的可没有这样跳进人怀里的。
浅且歌不接他的话,反问:“且歌回来了?”
浅影帝把他放床上,拎过被子把他包在里头,点点头:“嗯。回来了。”
浅且歌不安分地贴近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父皇,轻声道:“父皇。且歌许久不见父皇。”
浅影帝道:“若是有人不淘气,便可日日见到了。”
“且歌不淘气。”
“在苏州也不给父皇写信。”
“瘟疫,不可以出城。”所以也没有递信的人。
“笨东西。”要递信的话方法多的是。
且歌有些生气了:“且歌说很多次,且歌不是东西。”
浅影帝见他又急又气的样子,听着他十几年不变的句式,摸摸他的头:“浅且歌十几年,怎么一点都不长大。”眼底眉间却是写满宠溺。
“娘亲和阿娅,好了?”
浅影帝倒是意外他现在才问,只答:“嗯。”
浅且歌也不再问了。从妖华来了又走的时候,他就知道她们会没事。
浅且歌醒来后,行动便受到了诸多限制。不准去冷园。不准出宫。不准早起练武。不准不吃肉。刚开始还在跟父皇闹拐扭,可是几天后便养成了习惯。父皇早起上朝时他窝在被里看书,父皇下朝时与父皇一起用早膳,然后跟着父皇一起到御书房,父皇批奏折,他缩在父皇怀里补眠。下午父皇要面见朝臣,他便一个人到听雪阁里看书或者给娘亲写信。太阳落山的时候,父皇就来接他。一起用完晚膳,就呆在日耀殿里,多数都是守着一室灯火,各做各的事。
也不知是且歌的身体确实比以前不好,还是习惯使然,他越来越嗜睡了。有时即使浅影帝离开,他也不会马上醒。
浅影帝担心,唤来太医,却都说无事。
看着且歌终于长了些肉的小脸,他才安下心。
这样子一直到五月,且歌的十六岁生辰。
对木影国的男子来说,十六岁便是及冠。而木影国的皇子,在十六岁生辰这一天,一般都会焚香洗礼,举行大宴。然而且歌不喜麻烦不喜吵闹,浅影帝也惯着他,所以他的及冠礼便取消了。
待到生辰的那天,除了收到江南那边送来的生辰礼,他花了些时间拆礼物及回信以外,做的事情与平日无异。
只是晚膳不再是只有他和父皇两个人。
在月华殿桐树下摆了大圆桌,列坐的还有各个兄弟。
浅且书随着浅影帝从火炎回来了,虽然与众位兄弟多年不见,恬淡的性子却很得喜爱。想必回到木影是令他欢喜的,眉间的轻愁早已抹去,坐在一旁小声地与浅且西讲话——他的哑疾已叫苏轻烟治愈了。
浅且言作为太子,最初请命留在苏州,等瘟疫情势缓下来,他才回到京影。可是与且歌却并不多见。今日细看,且歌比起在苏州要好许多了。在苏州的那段时间,他无数次听百姓提起且歌,最后苏州大祠堂重建的时候,那些百姓还为且歌立了像。每次听到别人讲起且歌,都会觉得恍惚,那样传奇的“七殿下”与他对且歌的认识到底是有差异的。可是他知道,不管这差异有多大,至少所有人,都看到了只有且歌才有的温柔的内心。那,就是且歌最真实的样子。而其他,无关紧要的。
浅且乐坐在一旁,听着三哥与五哥聊天的内容便觉得无聊,转头便去闹浅且笑。而浅且笑一惯不喜看这个六哥整日傻乐的模样,一下子就被他惹得恼起来。向来安静的浅且语夹在中间苦着脸。
只有浅且绿还在厨房里。七哥的生辰宴,他自然不想假他人之手来操办。
想想上一次这样子坐在一起,还是他们都在太学院上学的时候。一眨眼,多少个黑夜白昼交替。而那时不经世的他们,到这时,除了些许执念,还有什么不变的呢。
浅且言不动声色地看着坐在一起的父皇与且歌,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独自饮下,口中苦辣。
抬眼却撞见浅且西的目光,神色担忧:“四哥……”
浅且言对他笑笑,摇头。
而另一边的浅且笑再不与浅且绿吵闹,埋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浅且书送的生辰礼物是一本孤本的农学竹简书,也不知他是何处得来,讨得且歌异常欢喜;浅且言送的是亲自去求的平安符,其意义不言自明,他最是担忧且歌的身子;浅且西写了一幅字,浅且乐更是简单,舞了一套剑法,完了站在一旁眼睛亮亮地等待表扬;浅且语送的是一种甜果种子;浅且笑作了一幅画,画的是一个抱着满怀的强瞿花的孩子,站在明亮的日光中,面容精致又漂亮,眉眼间虎虎稚气——谁都能轻易认出这画中人……
而最小的浅且绿,是向来不送七哥什么生辰礼的。
生辰宴极为简单,却足以让各人欢喜。
是一个明朗的夜。那月光,那轻风,都让人有了理由把自己灌醉。
便醉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倒霉。
U盘坏了。4月份写的东西全都没了。一年来存下来的各种重要的东西也都没了。
心里空落落地难受。
想要大哭一顿。
存文还有几章。之后可能更慢一点,请不要介意。
58
58、章节58 。。。
日耀殿。
浅影帝在里间沐浴,却是不许且歌入内。
从两年前,他就不再与且歌共浴了,理由是浴桶不够大。
唯有在这件事,无论且歌如何气恼,他也未曾退让一步。
外间,且歌还在翻江南那边千里迢迢送来的生辰礼,景如月送的缝得别别扭扭的衣裳,绿央送的花种,画媚送的书籍,竹篱送的……画册?
画册上还贴着一张纸,上书:小且歌你该长大啦!!!不明白问你家大行之!!!
只有竹篱才会有的语调。
浅且歌盯着那张纸,许久还是不能明白是什么意思,随意地翻开,却又是画着两个人脱了衣服打架……
与上次竹篱送的画册一样,唯一的不同是,打架的小人变成了两个男的……
浅且歌自然又是看不懂,只觉得奇怪,捧着书就往浴室的方向走。
不明白问父皇。
浅影帝酒量不大,今日饮了不少酒,一早就有些醉意了。泡在温热的水中,被热气熏着,更是有些意识迷糊。
见了且歌闯进来,倒也不指责,只睁眼看着且歌捧着书一步步走近。
且歌递过书去:“且歌不懂。”
浅影帝看了一眼,便抢过书合上,拧着眉问:“哪儿来的?”
“竹篱送的生辰礼。”且歌认真地答道。
浅影帝不知该作何反应,一时间各种念头在脑海里乱飞乱撞,虎着一张脸教训道:“父皇说过,这是不好的书。”
且歌点点头,父皇确实说过。
浅影帝见他这个样子,知他又不把他的话当回事:“怎么还看?”
且歌答:“竹篱送的生辰礼。”
浅影帝皱眉。
浅且歌手指戳在他眉间:“父皇为何生气?”
浅影帝拉过他的手:“不是生气。”低下头,眼中情绪翻涌。
“浅且歌,出去。”
少年站着不动:“且歌帮父皇擦背。”
“不要。”
浅且歌还是站着不动,眼睛看着父皇,唤:“父皇。”
浅影帝又心软:“父皇已经擦好了,且歌先出去。”
浅且歌看了一眼父皇的神色,终于转身出去。
浅影帝一扬手,把手中的春宫图丢到角落里,低头看看水下,眉头皱得死紧。
浅且歌把那些杂乱的生辰礼都收好了,父皇还未出来,便寻了自己的衣物又进了浴室。
却在门口停住。
浴室内热气氤氲,月光照进来都不明朗,他的父皇坐在那一室的氤氲中低低喘息,头支在浴桶边缘微微仰着,眉眼间尽是黑甜的沉溺。
浅且歌从未见过这般的父皇。
没有帝王的冷厉。也没有行之的淡然。
却像世间最艳最艳的花,一眉一眼,一呼一吸全都是肆意的风情。
向来警觉的浅影帝没有发现他,且歌轻步走近,很轻地喊:“父皇。”
原是沉溺的人一瞬间全身僵直,缓慢地抬头,见着且歌,浅色的眸中写满脆弱慌乱,却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他又变得面无表情,眸深如海。
且歌又唤:“父皇。”
浅影帝只是看着他,不答话,看不出丝毫情绪。
浅且歌懵懵懂懂,本能地凑近,唇贴在父皇冰凉的唇上,呢喃着又唤:“父皇。”
浅影帝却退开,声音有些嘶哑:“浅且歌,出去。”
浅且歌安静地看着他的父皇。
浅影帝心里崩坍得一塌糊涂,语中带着哀求:“且歌。”
且歌轻轻地抱住他,说:“父皇,且歌不是什么都不懂。”这些年,为着绿魔教的事务时常夜出,娘亲与竹篱又是一遍遍说道,他又怎会不知世事。只是父皇不愿意且歌懂,且歌便不懂罢了。
娘亲说过的,父皇还要越过他心里的坎。
浅影帝心里微微发苦,坚硬的外壳下,他知道自己有多怯懦。许多不敢,各种放弃。他以为他会就这么怯懦地再过几年。
几年后,他大约已带着那些龌龊的渴望长眠于地下了。
且歌想起他的时候,便满心只有他的好了。
可是……
浅影帝抬手抱住了且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且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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