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笑道:“这可愿不得她,要怪还得怪到你们府上。”
水清便问:“这可奇了,竟还要怪我不成?这是个什么缘故?”
黛玉笑道:“倒不是怪你,是要怪令兄风流。”说着把刚才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只略去他们两人相见一节不提。水清听了,拊掌大笑,又道:“往日托我给我哥哥带话儿的小姐也不少,只是没有这等做得出来的。可惜我哥哥每次都竟无动于衷,每常我都说他不解风情,是段木头,今日方知,原来是段香木头,专引那狂蜂浪蝶的。”
两人又笑一回,黛玉问道:“如今为何是你来走动?怎么不见太妃?”
水清道:“我母亲本就懒待走动,我嫂子如今不方便,因此都不来的。本来我也不来,后来听说王家和令外祖家是姻亲,我想或者可以遇上你也说不定,因此我自告奋勇来了。我哥哥听说我要来,便送我来了。”
黛玉听得她嫂子不方便等话,心里不由一滞,随即丢开手去,问道:“我义母大人为何也没来?”
水清道:“姑母大人家里正忙着娶侧妃的事情,一时顾不过来,表嫂一则心里不大爽快,二则我听说前几日姑母发了好大一顿脾气,禁了她的足。自然也是不来的。”
黛玉心里便起了疑心,料定是世子妃对她起了嫉妒之心,要一力除去她,如今被西宁王妃捉住了把柄,又不能家丑外扬,只好再给儿子娶一房侧妃,只把个世子妃冷落下去便是。只是究竟如何,问水清她也必是不清楚的。
水清因又说道:“听说过几日姑母家里也是要大摆宴席的,到时候咱们又能见面了。”黛玉心想,侧妃乃是妾,何需大摆宴席庆贺?便问道:“不知娶得是哪家的小姐?”
水清道:“娶得是理国公家的大小姐,听说生得雪肤花貌,是个美人儿呢。”
黛玉一听,更笃定了先前的想法,理国公家的小姐给西宁王世子作世子侧妃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若是他们家的大小姐,那便不可能。要知道头一个嫁的好不好,可是关系到后头的姊妹,理国公家自然不会如此放任。
水清见黛玉并不答言,便说道:“你们家的两个姑娘到都是好的,一个比一个能说会道。尤其是你们三小姐,显见的是公侯小姐的气派,心里也有底子,嘴上也说得。另一个虽长篇大论,听着都是道理,却句句都是虚话,眼见的亲切,不知背后如何。你要小心,莫要被她哄了。”
黛玉道:“早先我也觉得宝姐姐不怎么样,后来才发觉她是真正心胸开阔,换了我,有些话听到耳朵里是必不饶人的,谁知她竟不理论。”
水清道:“人心都是一样的,我骂你一句,你岂有不恼的?我打你一下,你岂有不疼的?有些人恼了嘴上发出来骂两句,手里发出来便打两下,就此丢开了手。另有一些人表面上做出无事的样子,背地里想着怎么变着法儿还回去呢。这起两面三刀的才是真正的阴险小人。”
黛玉心想这话也对,只是看宝钗平日和气,怎么也不像这种人,且她又并未作出什么害人之事,虽有陷害自己偷听小红坠儿谈话之举,想来也是不小心听到了她们对话,一时慌不择言想出来的。因道:“虽如此,我看着她却不像。”
水清道:“不像最好,只是你如今在外祖家住着,他们家里人多口杂,乱得很,万事小心为上。”
黛玉道:“竟连你也知道那府里乱得很么?”
水清道:“你我是深闺里的姑娘家,饶是如此也有耳闻,即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了。”
黛玉待要再问,有人来请开席。两人携手一同去了。
☆、卌八回宝玉入园螳螂捕蝉薛蟠尾随黄雀在后
且说宝玉同了薛蟠在外头男客堆里混了半日,不过是吃茶喝酒,喝酒吃茶,甚觉无趣,薛蟠一味与几个不成器的浪荡子弟调笑,自己也懒得应酬,只懒懒坐着。
一时卫若兰来了,两人多时未见,便有许多话说。宝玉因卫若兰与湘云定了亲,上回见了他便恭喜了一回,又说起湘云有麒麟一事,这回果然见卫若兰腰间也挂了个金麒麟,便也赞了一回他的心思。又说起湘云今日也来了,只是见不得面罢了。卫若兰听了,又略坐一会儿,寻了个由头走开了。宝玉便只好一人干坐着。
一时又听报北静王也来了,料想舅舅请了他和几个王爷单独另开几桌去了。只是北静王素日与自己交好,听得自己在此,必要过来叫了去闲谈几句的,因只安心等着人来召唤。左等右等,捱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仍没有人来叫他,宝玉沉不住气,便使茗烟前去打听。
茗烟往日跟着宝玉出门,这王家一年也要来上好几十趟,逢年过节宝玉过来磕头,王家大小长辈的生日宝玉要来磕头,宝玉生日母舅家给了东西,宝玉要过来磕头,王夫人生日娘家送了东西到贾府,也遣宝玉过来磕头,因茗烟背地里管这王家叫做那磕头的去处。因跟着宝玉来磕头,往常受他几个头的人一高兴起来,便问谁跟来的,给他几吊钱买果子吃去,因此茗烟时常能得些赏钱,自然是愿意来的。可惜宝玉自己倒不怎么愿意来。
茗烟原摸清了宝玉的脾气,知道他最喜欢和女孩儿家交接,凡和女儿搭边儿的事情他都愿意干,凡他不愿意的事情,只要能沾上些姐姐妹妹的由头,便可劝得动。因每每只和宝玉谈些女儿家的事儿,引得他开心。这宝玉的母舅家王家亦有两个表姊妹,生得也都尚可,偏宝玉不愿意往他们家来,你道是为何?
原来王子腾乃是王夫人薛姨妈和熙凤之父王子胜的长兄,年岁既大,娶亲又早,只是头几胎生的都是庶出的儿子,后来才得了两个嫡出的女儿,王子腾的夫人自然珍爱非常,未免有宠溺过头的嫌疑。
王子腾年纪渐长,几个儿子也都大了,唯有两个女儿承欢膝下,因此不但不劝着他夫人收敛,反助着她宠溺女儿,把这两个女孩儿宠得无法无天,在家里要风得风,要雨是雨。小女儿王朵晴更是恃宠而骄,一个不高兴,便对着丫头婆子非打即骂,全然没了大家千金的风度,久而久之便无人敢上前相劝,连她的亲哥哥都退避三舍,更别提表兄弟了。因此宝玉虽极爱在内帏厮混,倒是也不敢招惹他母舅家的两个姊妹。
且说茗烟自去找了王家几个管事的一问,原来北静王先送了他妹妹来,主人家便请他一道园子里瞧瞧。宝玉听了茗烟回的话,便又起了呆意,原来是听黛玉曾提起北静王府的郡主十分的娇憨,英气勃勃,与以往所见所闻的女子皆无丝毫相似之处,因早存了仰慕之意,只恨今生无缘得见。谁知今日竟有这般机缘,倒要寻机见上一见。只是冒然冲撞必然唐突了佳人,只消远远观望上一眼便可心满意足了。
当下和茗烟商议妥当,茗烟自然又是一番打点,主仆二人便离了席,偷偷自园子的一处小角门上溜了进来。原来这小门是为了预备在园子里设家宴时厨房传菜用的,平日里并不开的,今日人多事杂,茗烟又悄悄塞了块碎银子给看门的婆子,那婆子一看是姑太太家的公子要进园子玩耍,只说:“千万当心,别给我老婆子惹祸!”便放人过去了。
宝玉入得园来,只见处处拾掇得整齐非常,一条曲曲折折的通幽小径上一片落叶也无,反倒显得没了意趣。因匆匆向前寻去,隔着一片湖泊只见远远的有个男子站着,一个女子却疾步离去,瞧着那穿戴与行走的姿态竟与林妹妹有些相似。再走近一瞧,果然那站着的是北静王水溶,只是又有一个男子出来拜见他,穿得十分利落简单,竟叫人看不出身份。
宝玉正要绕过湖去拜见,不防身后跳出个人来,倒唬了一跳,只见薛蟠笑嘻嘻上来一把抱住他,口里道:“好兄弟,我就知道你偷偷瞒着我干好事儿来了。”
原来薛蟠一早看宝玉与茗烟在那里交头接耳,便知道他们定是商议着什么好玩儿的,能叫宝玉贪玩的,必是与女子有关,有听得今日贾府的女眷也都来的,不知能不能趁机瞧上一眼,因此偷偷跟着进来了,那看门的婆子心里还怪道,今儿老爷的外甥怎么都爱往园子里逛来。
宝玉见是薛蟠,心下便有些不悦,要知道这薛蟠最是辣手摧花之辈,姣花儿一般的一个香菱,硬是天天被他呼来喝去,自他娶了夏金桂后,更是无一日安生,香菱被他们夫妻两个呼来喝去不说,那夏金桂还要撺掇这薛蟠对她拳打脚踢,甚至于棍棒相加。
因此上,宝玉便十分不肯叫薛蟠瞧见任何一个女子,哪怕瞧上一眼都觉得是亵渎。因拦在头里,只推着薛蟠往园外走,口中道:“原来是薛大哥,倒唬了我一大跳,必是寻我不着,担了心,走走走,咱们出去接着喝酒去罢。”
那薛蟠既进了园子,哪肯就这样出去的,见宝玉遮遮掩掩的,更是笃定园子里有女眷,因此倒把宝玉拨到一边,口中直嚷:“宝兄弟,你别婆婆妈妈的,必是藏了什么好的,不让我瞧见,待我过去看看。”
说着走近几步,一看之下,竟是两个男子,正各自走开,一个蟒服金冠,器宇轩昂,显然身份不低,只是从来不曾见过。另一个装束普通,看不出是什么身份,倒是有几分眼熟。薛蟠寻思着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人,只是想不起来,这里宝玉又催着他赶紧回前头席上去,道:“舅舅知道了,又是一顿好打。”
薛蟠听了,倒触动了机关,一拍大腿,叫道:“竟是那小王八羔子,今儿总算落在我手里了!”
☆、卌九回薛呆霸王想擒仇敌王二小姐要为人妾
且说薛蟠恍惚瞧见那个人影正是那日对他痛下笞挞之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薛蟠恨不得立刻上去撕了那人。
原来薛蟠自那日挨了打后,被人用两块板床抬回家里,不免被薛姨妈搂着一顿好骂,骂一句不肖的儿,哭一句可怜的儿,眼泪鼻涕一时没完。更兼宝钗借机讽谏了两句,叫他好生收敛些,薛蟠自觉脸上更是无光。
母女俩收了泪去了之后,夏金桂更是对他看不入眼,甩手走开,也不侍汤奉药,更别提软语抚慰,只拿他叫疼的声儿下酒吃。夏金桂更是喝斥宝蟾也不准服侍他,宝蟾本就是好吃懒做的,如今有了这话,更不动弹了。
薛蟠想起香菱素日温柔和顺,欲要叫她过来服侍,哪里还有香菱的影子?原来香菱挨打之后便过去伺候宝钗,此刻早随了宝钗回了大观园,不好去叫的。最后只薛姨妈拨了同喜同贵两个轮流服侍他。
薛蟠心里一腔怒火,恼恨夏金桂,偏又怕她,对她不敢略有高声,想要使唤宝蟾,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只会火上浇油。因此无处发泄,只好将所有怒气都归在那仇家身上,早就使人偷偷打听那日之人,只是打听来打听去,竟是摸不到门路,那人那车竟如凭空而来一般。
自己欲要闹将起来,薛姨妈却早被宝钗劝着:“我劝妈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本就是自己先寻事,理亏在先,虽挨了打,倒也没伤筋动骨。岂有为这些子丢脸的事再去麻烦亲戚家的?”
因贾政素日为人最看不惯这些勾当,因此那荣府里是不敢去求的了,欲往东府求珍大哥帮忙,又恐他父子嘴里不饶人,一味嘲笑。因此竟没个法子。
谁知今日竟被他看到了,虽远远的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