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间,黛玉便可以进食,吃了几样清粥小菜,喝了药,正要睡下,忽报扬州有信来。黛玉忙拆了看时,果然是父亲得知了选秀一事,来信宽慰。信中自责没有本事,不能好好保护她,如今这个情势,只好委屈她忍气吞声,走一步算一步。
第二日,黛玉趁无人之时,盘问阿侯,阿侯只好如实相告,黛玉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芳邻不是佳人,倒是个王爷。又想起那绵绵不绝的高山流水和水溶裹着纱布的手指,心里叹道:“当初我有一颗心,却错给了别人,如今心也没有了,叫我如何去回应你的曲子?”
☆、五十九回说古论今一丘之貉迎风月下两处闲愁
紫鹃等见黛玉渐渐好了起来,便要打点起选秀一事。黛玉道:“不必打点了。我本也无意中选,选不上更好。”
紫鹃叹气不语,阿侯道:“姑娘不知,我听说这回选秀选的是太子妃,初选过后,选不中的便要打发回家,选中的就算不能拔得头筹,也要充入后宫的。”
雪雁道:“既如此,咱们初选不过便可平安无事回家了?”
阿侯叹道:“若是真的这般简单,倒也好了。”
果然过不了几天,皇帝便颁布诏令,为太子选妃,当今之世,恩泽浩荡,普天之下,年未满十八之未婚女子皆可参选。一时之间,民间轰动,凡家中有些姿色的女子皆跃跃欲试。
而京城之中,如黛玉等早得了参选旨意的女子,却毫无动静。反倒是待初选过后,面子上做足了,皇帝再下一道旨意,某某之女,德才兼备,免予初选,直接复试。
雪雁听了这圣旨,咋舌道:“这、这…”
阿侯道:“这什么?你就是知道他耍奸耍无赖了,他也知道你知道他耍奸耍无赖了,你能怎么着他?”
雪雁气愤道:“这没有天理了?先哄了人去参选,原来都是假的,自己要去的人选不中,不要去的人倒逃不掉。”
阿侯道:“只怕也有几个能进复选,都是装装样子的。什么是天理?圣旨就是天理。”
黛玉也道:“自古以来,当权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等平民皆是草芥,几千年来未曾变过。”
阿侯点头道:“姑娘能看得这般透彻,进了宫咱们也能放心了。”
黛玉道:“说起来,进宫只得带一个丫头,这里没个人照看我也不放心。紫鹃留下来看家,你们凡事都要听她的话。阿侯你跟我进宫去。”众人忙答应了。
正在忙乱之际,贾府差人送了喜帖来,竟是宝玉将于三日后迎娶宝钗。众人均面面相觑,心想莫非新娘子肚子里有了,等不及不成?只是娶得这样急,也忒失了礼仪。
黛玉更是肯定了二人素日便有来往,心中虽抑郁难言,眼中却再也流不出泪来。紫鹃等小心翼翼陪着,也不敢开口问。半晌还是黛玉自己开口道:“就说我病还未大好,喜宴便不去恭领了。父亲那边要得了消息也来不及赶来的,只照着往日的贺礼之数再加三分罢。”
雪雁道:“这喜事儿办得这样急,必是悄悄办的,单叫上咱们这些至亲,若是要大操大办起来,哪里来得及?”
紫鹃道:“静悄悄也罢,闹哄哄也罢,咱们不去凑这个热闹便是了。如今那是别人家里,跟咱们八杆子打不着了。”
第三日早上,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漫天匝地,直到掌灯时分,方渐渐止歇。
黛玉屋里早拢上了火盆,主子丫头围坐一处,雪雁和阿侯商量着要在屋外头冻柿子吃。这时隔壁又传来了箫音,初时还不觉怎样,越听越觉幽怨,呜呜咽咽,如泣如诉。雪雁忍不住道:“隔壁住的姑娘为何如此伤心啊?”
阿侯道:“恐怕不只伤心呢。我听这箫声并无阻隔,可见那位是在雪地里站着呢。”
雪雁道:“哎哟!这么冷的天,有什么想不开的啊?”
唯黛玉听出水溶一开始本要安抚于她,后来竟变成了相思而不得见的伤感。原来今日宝玉成婚,水溶恐黛玉伤心,故欲开解她,谁知心里想着她,更兼数日不见,相思欲狂,便委屈的不行,一个劲诉说相思之苦。
黛玉听了一半,便吩咐摆琴。雪雁忙道:“姑娘,你可要好好劝劝人家。”
黛玉促狭道:“你放心,保管叫他茅塞顿开。”
水溶仍在兀自吹奏,突然琴音响起,心下大喜,黛玉终于肯来相和。谁知琴音不过和了一段,便突然拔高,洞箫本就低沉,再也跟不上去。
黛玉见箫声嘎然而止,便收指一顿。再弹起来,水溶听时,却是金戈铁马,一片肃杀,竟是一曲破阵子!水溶不由愕然,不时不解其意,只得往下听去,越听越慷慨激昂,恨不得此刻便上阵杀敌。
一曲终了,水溶总算明白了黛玉的意思,只是苦笑道:“你劝我男儿志在疆场,难道就不许我偶尔也儿女情长一下么?”
这边黛玉刚收指,雪雁兴奋地叫道:“姑娘,这曲子真好听!比姑娘以前弹的曲子都好听。姑娘为何从前只弹那些悲悲戚戚的调子?弹这首多好!听得直叫人热血沸腾。”
阿侯见雪雁兴兴头头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姑娘若是天天弹这曲子,你雪姑奶奶还不天天张牙舞爪,找我打架来了?”
雪雁一听这话便要上去撕她的嘴,众人只看热闹,由她们两个闹去。紫鹃因恐黛玉今日做出什么过激之举,也不去劝她们两个,心想着闹腾一点,分分黛玉的心。果然这一天平安度过了,后头几天黛玉也都好好的,紫鹃便放了心。
且说这一日阿侯和雪雁的柿子冻好了,正吵着是化了吃还是直接吃,贾府里又遣了人来,说是贾母得了重病。黛玉本暗自发誓不再踏进贾府一步,谁知她外祖母偏病了,心中着实焦急,便催着车马要去探病。
及至见了贾母,只见老人家精神大不如前,躺在床上病恹恹的,一见了黛玉便泪如雨下,搂在怀里大哭道:“那起不肖的东西,背着我瞒着我做下了这些事,把我气得快死了,又嫌我死了要守孝三年,不得婚嫁,便急成这样,催着赶着就把宝玉的婚事给办了。如今只恨我这老婆子到现在还不死!”
黛玉忙劝贾母不要悲伤,贾母更哭道:“我可怜的孩子,都是我害了你们!”
黛玉强笑道:“老祖宗快别这么说,我自小来了,老祖宗教我养我,疼我疼到这么大,爱还来不及,怎么倒说是害?若这样是害,得有多少人求着老祖宗去害他们呢?”
正说着,鸳鸯端上药来,黛玉服侍贾母喝下,仍旧给她盖好被子,方退出。
☆、六十回静悄悄薛宝钗出闺乱哄哄贾宝玉大闹
黛玉见贾母房中冷冷清清,不似往日人来人往,便问鸳鸯:“老太太病了,怎么不见人服侍?往日就算舅母不来,凤姐姐必定是一天也要走上好几遭的,怎么今儿一个人影儿不见?”
鸳鸯叹道:“姑娘不知,今日这里大不如前,出了好多大事儿。”说着便一一对黛玉说起。
原来黛玉搬出大观园之后,贾家不久便接到贾妃懿旨,赐婚宝玉与宝钗,宝玉便生了病。
宝玉病中之时,贾府又接到圣旨,封探春为郡主,一月之后启程去番邦和亲。
众人仍在懵懂之际,突然有人在朝堂上参了贾政一本,说他私自藏匿江南甄家的财物,皇帝大怒,即刻停了贾政的职,令贾府交出财物充公。
贾府本就只剩个空架子,幸而得了甄家的家产,大窟窿补成个小窟窿,如今一下子要交出那么多钱,哪里拿得出来?
官中的钱一对帐,查出凤姐平时拿官中的钱出去放利子钱的事儿,凤姐羞愧难当,便小产了,在家休养。
贾政见拿不出钱来,急得头发都白了,只得求着贾母拿出钱来,偏贾母这边一对帐,发现少了好些东西,都是素日贾琏夫妻偷出去当了。贾政一听大怒,把贾琏打了一顿,贾琏回去便打了凤姐出气,更扬言要休妻,闹得天翻地覆。
最后贾母体已尽数拿出,仍不够堵这窟窿。众人见贾母囊尽,便也懒得巴结。贾母连日打击之下,老年之人不堪折腾,便大病起来。
王夫人见这景况,恐贾母时日无多,到时热孝在身,宝钗过门之事恐又生变,便趁机向贾政吹风,劝他早些将宝玉之事办妥,娶了宝钗过来,嫁妆必然不少的。贾政听了,便应允了。
因此一顶小轿将宝钗抬过了门,薛姨妈等虽然委屈,想到多年心愿终究达成,便也随他去了。
且说宝玉的病渐渐好转,却总觉得一颗心失落不可寻。更兼自己屋里晴雯等人被逐,不知生死,便将袭人等恨上了,又想起素日黛玉疑心金玉之说,想不到竟然成真,回想昔日种种不曾留意之处,以及元春赐婚之举,便明白是薛姨妈和自己母亲做出来的事,因此又将王夫人薛姨妈和宝钗一并恨上了。
只是自己平日纨绔惯了,又畏惧父亲之威,想要拒婚却又不敢。娶宝钗的这一日,草草拜过堂,喜娘口中嚷着吉言,宝玉心里却在咒骂。
待众人散去之后,宝钗静静坐在床上,宝玉走过去一把扯下了她头上的红盖头,宝钗羞答答道:“宝兄弟,咱们如今已成了夫妻,你现在身子未大好,那种事情并不急于一时的。还是好好保养身子要紧。”
宝玉冷冷道:“我本来也不曾打算冒犯姐姐贵体。”
说着把袭人叫进屋来。袭人本来正在心酸,谁知宝玉唤她,便进了新房,只是不知宝玉何意。宝玉见袭人进来了,便走过去把门一闩,道:“宝二奶奶不知人事,今儿你好好教教她。”
说着一把将袭人摔在床上,宝钗吓得立刻站起身来。袭人从未受过宝玉一指甲,如今宝玉这般发狠,她一时吓懵了,又听了宝玉的话,不由脸色紫涨,正要婉言相劝,突然肌肤一凉,衣衫已被扯去,宝玉横冲直撞进来了,袭人不由呼痛,宝玉也不理会。
宝钗这里早已哭着跑了出去。莺儿忙搂着她安慰。众丫头见房门洞开,不断传出羞人的声响和袭人的叫声,也不敢上前关门,一个一个都躲了起来。
一时事毕,宝玉胡乱睡下,袭人也不敢出来见人,越性在新房睡下了。宝钗自然不肯进去,只好在莺儿等人房中将就了一晚。
第二日王夫人得知此事,气得心口疼,又安慰宝钗,劝她大度忍让,方是夫妻之道。宝钗两眼红红,却仍向王夫人道:“袭人也熬了多少年了,如今我过了门,也该给她开了脸,放在屋里,才是正理。”
王夫人哭着搂了她道:“我的儿,难为你想得到。”当下便回明了贾政,将袭人开了脸。
是晚,宝钗对宝玉道:“我知袭人素日是你心尖儿上的人,我也不是那容不得人的,今儿还是我回了太太,做主将袭人开了脸。她若能为咱们房里开枝散叶也是咱们的福气。只是有一件事,莫要为她伤了身子。”
宝玉道:“你既知道疼我,我倒要看看你有多疼我。”说罢将莺儿拖过来,也要行昨日之事。莺儿心下暗喜,看宝钗脸色不善,欲要求饶,宝钗忍住气,对莺儿道:“这也是你的福气。”说罢掩门离去。
袭人白天刚长了脸,已将昨晚之事忘记了大半,正在得意之时,欲要与宝钗暗暗较量一番,谁知宝钗走来,半含酸道:“你也早些睡吧,今儿有莺儿伺候呢。”袭人悄悄走到房门口一听,果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