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下人去给我拿一件衣服,又嘱咐了我两句,然后与甄子祈往书房那边走去。
十一、红尘犹有未归人 一字定江山 1
我一个人披着衣服坐在香案前,清风依旧,明月依旧,不知情的下人们还在笑闹着放河灯,欢声笑语阵阵,但清甜的蜜桃和香醇的桂花清酿已经吸引不了我的注意,我的整颗心都飞到了书房去。
不知他们会谈什么?
如今这样的形势,行风已经成了慕容仕和甄子祈争相拉拢的势力,虽然行风言语中对甄子祈多有赞赏,但他毕竟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是否能真的对自己的亲兄弟那么决绝?我不敢想。
今天,甄子祈这样来找他,万一被慕容仕的人发现,行风本来两难的处境,会不会更危险?
只这样一想就心乱如麻,无论如何都定不下来似的。
一阵清风拂来,吹乱了我的一头长发,在空中纠结着,好似我的心绪。我明明的是那么的关心我的男人,为什么要因为那个人的到来而压抑自己,如果他真的做什么决定,第一个知道的应该是我,如果他真的要去犯险,第一个阻拦的也应该是我!
我咬了咬牙,终于起身,向书房走了过去。
行风之前已经交代,任何人都不准靠近书房,所以这里没有人守卫,也没有人服侍。我穿着一双柔软的缎面鞋,轻轻的走了过去,正好可以从微微打开的一扇窗户的缝隙里,听到和看到书房内的景象。
刚一凑过去,就听见行风的轻笑:“南帝对我说这些话,莫非你忘了我也是姓慕容,当今天子可是我的胞弟。”
“我说非常之语,是因为四王爷乃非常之人。你不会沉溺权势不可自拔,当初为了朝廷的安危,不想让辽人趁虚而入,自愿放弃了九五之尊的宝座,如今看到山河破败,民不聊生,难道四王爷心中就没有做他想吗?”
行风冷静的看着他:“你作何想?”
“我当初自立为王,也是希望能让天下的百姓过上太平日子,可惜自立国以来,令弟与我激战不断,战火连绵,老百姓深受其害;况且中原一分为二,实力大减,势必给辽人制造可乘之机,如果真的等到耶律静澜挥军南下,先灭天兴,后灭南朝,恐怕我们汉人就再没有立足之地了。
“所以,只有让一个人一统中原,结束这种战火纷争的局面,平息干戈,老百姓才能过上稳定太平的日子,即使辽人想要南下,也没那么容易。”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不断爆射出精光,我看得出来,这一次来找行风,他是势在必得。
听完他的话,行风还是一脸沉静的微笑,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说道:“既然如此,南帝为何不放弃江山,继续由我慕容氏统治呢?”
甄子祈道:“这个问题,只怕四王爷比我更清楚,否则,您就不会远避于此,不问朝政之事。”
话音一落,书房内陷入了一阵难言的沉寂当中,屋内的一切似乎在一瞬间都被冻结住了,只有香炉中升起的袅袅青烟在两个人的视线间弥漫。
不知过了多久,行风突然开口道:“那我问你,若是你统一中原,会如何对待我五弟?”
对方刚要开口,他突然一伸手制止了他,拿起桌上的毛笔,道:“我们来写一写心中的想法。”
我咬了咬下嘴唇,紧张的看着甄子祈会心一笑,接过那支毛笔,与行风同时在掌心各自写了一个字,然后攥紧了拳头。
我几乎也屏住了呼吸,紧张的看着他们。
这个字,也许就关系着天下的未来,关系着所有黎民百姓的将来。
十一、红尘犹有未归人 一字定江山 2
一个字不用几秒钟就写好了,行风与甄子祈摊开了攥紧的拳头,看了看对方的掌心。
可惜我站在门外,视线被窗户所挡,看不清他们手上到底写了什么,只能清楚的看到,甄子祈猛的瞪大了眼睛,看着行风,而行风看过他的掌心后,轻轻的叹了口气。
“你果然错估了我慕容仟。”
“四王爷——”
谈崩了。
看到这一幕,我立刻转身,轻手轻脚的走开,等到离书房有些距离,才开始小跑起来,回到了湖边的香案前。
不用知道后面他们还会再谈什么,这样关系着天下苍生的谈话,只一个小小的细节就足以决定一切,显然,对于如何处置慕容仕的将来,行风和甄子祈产生了分歧。
我还这样想着,身后已经传来了脚步声,回头一看,行风和他并肩走了过来,两个人依旧风度翩翩,谈笑风生,只是甄子祈的脸上微微有了一丝阴霾,显然谈话的结果并不理想。
我起身走了过去:“行风,你们谈完了?好快。”
“呵呵,不是我们好快,而是不愿辜负这大好月色,所以想要出来赏月。”
说着,他牵着我走回案边,回头看看甄子祈:“南帝也坐下赏月?”
邀请,有的时候也是一种拒绝,尤其是在这样的环境,行风的手揽着我的腰肢,甄子祈向来是个知情识趣的人,也应该理解。
但偏偏,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突然笑道:“也好。我也不忍心辜负这大好月色,就叨扰了。”
行风和我都有些吃惊,但当客人的都开口了,我们也不好拒绝,只能让他也坐到香案前。
因为行风是一家之主,自然坐在主位,而我与甄子祈分别坐在他的左右手,不可避免的面对面了。
从刚刚见面开始,甄子祈看我的目光就显得有些玩味,似乎想要从我的脸上发掘出什么东西一样,那种时不时专注的眼神让我有些发寒。
我已经是一个美女了,就算比起杜芊玉也毫不逊色,其实我简直可以让我知道我就是杨莞尔,让他知道我在离开他之后,过得有多好,多幸福!
心里这么胡思乱想着,眼前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晃了晃,我错愕的抬头一看,行风正笑着看着我:“若素,你发什么呆?客人敬你的酒呢。”
啊?转头一看,果然,甄子祈正向我举着被,熟悉的脸上有着熟悉的笑容。
我胡乱的拿起酒杯,向他比了比,便一口喝了下去,只希望这样的煎熬快点结束——他怎么还赖着不走。
偏偏,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甄子祈微笑着向我问道:“王妃刚刚弹唱的那一曲,旋律轻柔,辞藻华美,实在是天籁之音,不知出自哪位高人之手?”
赤锍塔的那场大火不仅毁了我的脸,也因为吸入了浓烟而改变了嗓音。过去我的声音清脆锐利,而现在则是低沉中微微带着一丝丝的沙哑,却并不难听,反倒显得有一些沧桑感性,十分温柔,我自己倒是很喜欢。
当然,这样的嗓音,我相信甄子祈也听不出来。
“嗯,是我自己做的。”好吧,我又剽了。
行风笑道:“看来,南帝也是钟爱音律之人?”
“不——”甄子祈轻轻说道:“只是,那支曲子,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一位故人,她也曾经弹唱过这样,不属于这个世间的曲子。”
十一、红尘犹有未归人 一字定江山 3
我和行风都微微变了脸色,我立刻低下头,用长长的睫毛遮盖住我的眼睛,也掩盖心里突然澎湃的心潮。
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到这件事?难道,他看出了什么?
不可能,他不可能看得出来,我的脸已经完全变了模样,连声音也变了,哪怕是神仙,也不会一见面就识破我的真实身份!
难道,难道他是纯粹的,只是想起了我?
我宁肯觉得他是识破了。
“南帝所说的,可是尊夫人?”
这句话一出口,甄子祈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那张原本平静无波脸像是一张面具一样骤然间破碎了,还有那双在夜色下精光四射的眼睛,突然黯淡了下来。
他的夫人,似乎一下子成了一种不能触碰的禁忌,击中了他的死穴一般。
行风却好像陷入了对往事的沉思中,没有看到他的反应,继续说道:“说起当年,本王也听过尊夫人的一曲弹唱,梵音天籁,可谓余音绕梁,三日未绝,直到现在,耳边似乎还能常常听到她的歌声,久久不能忘怀。”
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是故意给我戴高帽子吗?
但也不用当着甄子祈的面,他明明知道,我和他们错综复杂的关系——
可是,行风却似乎完全没有意识的,轻轻吟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
我心中一惊,有些说不出话来。
在拾花楼弹唱心经的往事已经过去了近两年了,而且只唱过那么一次,行风居然能记得这么清楚,他的记忆力真是惊人。
甄子祈的脸上像是突然罩上了一层寒霜。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原本是大自在的梵唱,但看他的样子,听到耳朵里的却像是丧钟一般。
我面对着这两个男人,一个是我曾经的夫君,一个是我现在的夫君;一个面色仓皇失措,一个思绪飘然物外,突然间有一种说不出的茫然。
我竟然,已经经历过这些了。
三个人各怀心思,陷入了久久的沉寂中。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甄子祈慢慢的站起来,对着我们一拱手:“王爷,王妃,告辞了。”
行风略送了他几步到了大门,回来的时候我看他一路都捂着嘴咳嗽,便拿着外套走过去披到他身上:“又着凉了?”
他一把抓起我的手:“你看看,哪里凉了?”
温热的掌心紧紧的包裹着我的小手,倒是驱赶走了我身上的一阵寒意,我抬眼看着他,不由轻轻一笑,他便牵着我的手,带我走回了屋里,让我坐在床上,他蹲在我面前,紧紧的握着我的双手。
一直到把我的手也捂热了,他才轻轻说道:“暖和一点了吗?”
他抬头看着我的时候,那张俊逸无比的脸在橘色的烛光下棱角尽失,显得格外的温柔,连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此时也敛起了所有的锋芒,看着我的时候,似乎有一双最轻柔的手,轻轻的拂过我的脸。
暖和了,不仅是手上,连心里,也暖和起来。
我看着他,轻轻问道:“你们谈了些什么?”
“怎么,难道你还没听明白吗?”
他含笑看着我,我立刻明白,自己去偷听已经被他知道了,顿时涨红了脸:“我,我只是——不放心。”
行风笑了:“行了,我知道,你是特地来替我把关,以免我被甄子祈的甜言蜜语骗了。”
我白了他一眼,两个人都忍不住同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好不容易忍住笑,还是问他:“你在手上写的到底是什么字?”
他微微笑着,将手掌伸到我的眼前。
刚刚他一定洗过手,所以掌心只留下一点淡淡的痕迹,但还是能清楚的认出来那是什么字。
隐。
十一、红尘犹有未归人 不负天下负一人
“隐”。
而刚刚,在甄子祈向我敬酒的时候,我特意仔细的看了看,他掌心那淡淡的字迹,是“废”。
这就是他们产生分歧的原因。
一隐一废,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差别,但对于慕容家族来说,却是有着天差地别。
隐,是指隐逸,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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