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过后果然是更好的天气。
莹月和肆风似乎都是太累了,这个时候还睡得香甜,我也不吵醒他们,轻轻的起身披了一件外衣,简单的梳洗了一下便走出屋子,林深还带着人在外面守着。我挥手让他们先去休息,然后轻轻的走下了楼,揭开后院小门上挂的布帘子,来到了后院。
一到外面,才看见阳光大作,仿佛憋了一个晚上终于被释放出来一样,一下子涌洒满了整个世界。
放眼望去,天地似乎已经没有了界线,都是一片苍茫的雪白。
而在雪白之中,有一个小小的点。
我看着前方不远,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身上披着湖绿色的长袍,正一动不动的站在雪地上,他的一头长发如丝光的绸缎一般,被阳光照耀着显得光柔无比,那几乎是广告里才会出现的效果。
他慢慢的抬起双手,我这才看清,他的手中捧着一只白鸽,发出迫不及待想要飞翔的咕咕的声音,他伸手摸了摸鸽子的头,低声说了一句话,便猛的向上抛。
鸽子展翅,在空中打了个回旋,便飞向了远方,很快消失在了天地间那一片苍茫之中。
这个人,就是老王口中的那位公子?
我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上去打招呼,又怕自己冒昧了,正在这时,却听见前面的人发出了一声轻笑,说道:“夫人起得倒早。来看雪景吧。”
这个声音很清静,有点像周围的风景,虽美,虽静,却带着丝丝凉意,让人有一种想要亲近又怕被冻伤的感觉,然后我看见,这人慢慢的转过了身。
行风?!
那张熟悉的脸,飞扬的眉,俊秀的眼,直挺的鼻梁,还有总是带着微笑弧度的嘴,就像一块上好的美玉,不需雕琢也能散发出温润的气质,而当他对着我微微一笑,我只感觉到全身的血都重新开始流动了,好像所有的苦痛,所有的疲惫都在一瞬间一扫而空。
行风!行风!行风!
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扑了上去,心脏好像要从胸口硬生生的跳出来一样,我伸出双手要紧紧抱住他,将他永远的锁在我的怀里,不让他再去任何地方,再这样丢下我。
可是,他却慢慢的向我长身一揖——
“夫人,在下苏君默,有礼了。”
苏君默?苏君默?
他——他不是行风。。。。。。
激动与癫狂只是一瞬间的,可是当热血冷却下来也只需一瞬间,就在扑到他面前的时候,我已经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不是行风。
他比行风的年纪更大,大概得有三十,将近四十岁,虽然整个人看起来还像是个翩翩少年,但近看才能看到眼角和嘴角的一点点笑纹,而且他的眼眸更加深邃,比起行风的简单干净,蕴藏了更多的东西,像是一个深且幽静的谭,只要一步踏入便会永远沉沦下去。
比起行风的年少俊美和带着点孩子气的翩翩风采,这个男人更多的是一种成熟男人的沉稳风度,就像昨晚他送我的那壶陈年美酒,沉淀着岁月给予的迷人魅力。
我之前的表现太冲动,看着他的目光又太专注,完全不是一个已为人妻的女子该有的,但这个男人却似乎一点都不奇怪,也不介意,微笑的看着我:“不知夫人——”
我看着他的脸,就算已经知道这不是我的行风,但目光依旧难以离开,那微笑的样子,说话时的神情,实在太像了。
我紧紧的握着拳头,否则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扑进他怀里。
“我家相公复姓慕容。”
“原来是慕容夫人,幸会。”他微微笑着,态度温柔可亲,说话的声音也是柔柔的,应该是受过良好的教育,并且微笑时唇角有一道浅浅的笑纹,仿佛有很多话要向人倾诉,这样的人总是很容易让人产生亲近之意。“对了,昨晚只听说了夫人带着下人来,不知你家相公——”
“已经仙逝了。”
“哦,抱歉,提起夫人你的伤心事了。”
行风走后这一年,没有人用这样陌生的口气对我提起过我,我也是第一次将自己夫君已经仙逝的话说出口,却没想到,是在一个几乎和行风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面前说。
我仰起脸,看向阳光普照的天空,不让自己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流出来,说道:“刚刚苏公子是在这里放鸽子,是要给谁通信吗?”
他笑着说道:“离家一段时间了,总要报个平安的。”
这个男人的笑容太温暖了,有一种十分刻意的温柔,我的目光根本无法从他的脸上移开,只要一眼,就能将我最爱的人从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分辨出来,他也会这样温柔的笑,他也曾经用这种温柔的目光看着我,他也。。。。。。
“夫人。。。。。。”背后响起了柳莹月的声音,我急忙回头一看,她正抱着肆风站在门口:“少爷一醒过来就四处找你。”
肆风在她怀里有些呆呆的,撅着嘴用圆乎乎的小手揉着眼睛,有点受不了阳光的刺激,我急忙跑过去,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苏君默也跟着走了过来,柳莹月立刻瞪大了双眼,傻傻的看着他也忘了松手——
“你——你是——你是人是鬼?”
苏君默淡淡的一笑,伸手指了指太阳:“这位姑娘,现在是大白天,鬼魂是不可能在太阳底下出现的。”
柳莹月还是一脸不可置信,眼睛睁得圆滚滚的,看看他,又看看我。我怀里的肆风也看到了苏君默,也一样睁大了眼睛,一个大人一个小孩都是同样的表情看着这个男人,苏君默却好像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微笑着说道:“慕容夫人,这就是你的孩子?真是太可爱了。”
我从柳莹月手里抱过了肆风,孩子黑漆漆的眼睛一直看着这个男人不肯移开,好像在研究着什么,水润润的小嘴微微张着,过了好久,发出一声:“唷——”
孩子,是不是也会感受得到?即使他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也会对相同的相貌有着同样的亲情的感觉。
看见柳莹月的表情和动作都太露骨了,我也有点呆不下去,想招呼她跟我一起回去,谁知苏君默却先开口道:“夫人,能让我抱抱你的小公子吗?”
我有些奇怪,按说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对我的态度已经有些奇怪,现在还要抱我的孩子——
不过别人已经开口了,也不好拒绝,我说道:“可以。”
于是将孩子递了过去,苏君默倒是很小心翼翼的将肆风抱在了怀里,他的脸上原本就温柔可亲的笑容这个时候更加温馨,深邃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完全是爱惜的神采,抱着肆风拍了拍他胖乎乎的小脸蛋,肆风有点傻愣愣的看着他。
我笑着说道:“肆风,叫叔叔啊。”
“不行不行,”苏君默笑道:“这可错辈——”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立刻止住了,飞快的看了我们一眼,然后笑着说道:“小肆风啊,今后可要听你娘的话,你娘带大你可不容易的。”
说完,他又逗了逗肆风,肆风却一直不肯笑,只是这么傻傻得看着他,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糖果来,苏君默终于将孩子还给了我,我说道:“我也要回去收拾收拾了。苏公子,先告辞。”
说完便带着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柳莹月进了房门。
刚刚一进房门,柳莹月就像疯了一样一把掐住我的肩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是做梦了还是见鬼了?他怎么——怎么——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夫人,你有没有打听清楚,他真的不是老爷吗?!”
我将她几乎要掐进肉里的手指掰开:“莹月,如果他真的是行风,你以为我会发现不了?”
“可是——”
“的确很像,太像了。”回想起那个男人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也许,如果行风不死,如果我能和他一直这么生活下去,等到肆风能够开始练习武艺,或者开始在外面和女孩子偷偷约会的时候,我的行风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眼角和嘴角有了细细的纹路,但丝毫不影响他的俊美,他依旧是我眼里那个风度翩翩的盗帅探花的模样,永远是最完美的男人。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想像的人?真的是太巧合了!”柳莹月还在发表感慨。
巧合?未必!
刚刚苏君默虽然把那句话给吞了下去,但我清清楚楚的听到,他是想要发一个“服”的音,如果我没有猜错,他想说的是——“这可错辈分了”。
要说他的年纪,也许当肆风的叔叔的确是有些大,但绝对不至于错辈份,而且一般小孩子见到中年的男人,都会随意的叫叔叔,没有人会去挂记辈分的问题。
可是他却提到了辈分!为什么?
难道——难道他和肆风之间,是真的存在辈分的?
我觉得脑子里有点乱,有些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偏偏乱成一团麻,现在也无法冷静下来理出一个头绪。
等我们在房中梳洗完毕,再下楼的时候,老王跑了上来,手里拿个一只小盒子,对我说道:“夫人,这是我家公子要我交给你的,送给另公子的礼物。”
我有些奇怪,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只玉质的长命锁。
这块玉晶莹通透,翠绿欲滴,散发着淡淡的光晕,只一眼就能看出是难得的好玉,而当我伸出手去拿起的时候,指尖刚刚接触到那玉面,竟然感到了一点温度。
这,竟然是一块暖玉!
谁都知道,暖玉是天地间最难得的奇珍异宝,就算倾尽千金也难得一块,这个苏君默到底是什么人,竟然第一次见面就将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肆风!
“还有,夫人,公子还在外面留了一辆马车,说夫人带着小公子上路,一路再有遇上什么刮风下雨的,对孩子不好,那辆马车就送给夫人了。”
我看着老王问道:“你们公子呢?”
“公子刚刚离开了,他让我转告夫人,还有急事要办就不与夫人当面道别,希望夫人保重身体,好好将小公子带大。”
他竟然已经走了?
是故意,还是真的有急事走了?他为什么要对肆风这么好?他和肆风之间,到底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联系吗?
我一时大感茫然,走到门口看着外面一片无边无际的雪白,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难道——难道行风真的没有死?
如果他没有死,这么长的时间,他为什么不来找我和肆风?
如果行风真的死了,这个男人的出现,又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他有着一张和行风一模一样的脸,还对肆风这样的关切?
带着这样重重的疑问我们还是上了南下的旅程,林深也听柳莹月说起了这个男人,毫无疑问,能有这样阔气的出手,这个男人铁定是江南四大家族之首的苏家的人,但苏家的人和我们有什么瓜葛?
不似我们大人这样的烦恼,肆风对他的两样礼物倒是万分的满意,尤其坐到了温暖舒适的马车,孩子就像充满了电的玩具小狗一样,在车厢里上上下下的翻滚攀爬,终于累了停下来,便拿着那块挂在自己胸口的玉锁端详着,端详着,端详了半天,一口啃了上去。
我哭笑不得的上去把玉从他嘴里挖出来,安抚我被磕疼了牙的儿子,他倒是很大方,一点都不介意,又抓起那玉,大口大口的舔得满是口水。
柳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