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红卫和秋建国悠闲的坐在零售窗口外面晒太阳,惬意的同小贩聊着今天的收成。
看到三人进来,张红卫诧异:“上林?你来这儿干嘛?”
她疑惑的走近,又回头看了看大门,确认自己没做错地方,靠近母亲,问:“怎回事,人呢?”
“什么人?”张红卫比她还奇怪。
“批发的人呢?都哪儿去了?”
没听镇上有第二家工厂呀,去年时候厂里的批发窗口可是排成长龙,供不应求。
张红卫笑:“还不是你爸的主意!他早就联系好了镇上比较大的一家商店,把冰棍以低于正常批发的价格放到他那里,然后让小量批发的人都去了那边。”
噶?
她仔细打量眯着眼睛惬意的斜在椅子上的父亲,他的手边摆着一杯热茶,他的神情非常悠闲,享受的感受着冬日阳光的温暖。
她印象中的父亲,是个公认好脾气的,习惯隐忍的典型的中国性。他孝敬父母,尊重兄长友爱兄弟,他不喜欢妻子事事处处要强的性格,他要求她必须孝敬父母,无论他们是否偏心。面对家庭的贫困他一筹莫展,因为他是个老实人,老实人只会逆来顺受。
当下岗的大潮波及全国,他成为第波被迫丢掉铁饭碗的人。随之而来是窘迫,无止尽的争吵,最后离婚。
离婚后他也尽力的想做个一好父亲,但人家说有后妈就有后爹,面对新人,面对新的幼小的儿女,他只能用沧桑的目光注视女儿和这个家越行越远。
以较为低廉的价格寻找二级批发商,给自己减压,不至于累到住进医院,这实在是个很棒的主意。
她突然想到,也许兴隆不必每天辛苦的到处送货,他们只需要在各个地方寻找代理商,专供专卖,是扩大规模最保险最便捷的方式。
她爹好像,也不是记忆中的无用嘛………
她盘算着,二级代理商的方式扩大地盘,专供专卖,如果事情顺利,兴隆的几款冰棍将会占据很多份额,可以打入全省市场,也许占据全国?
哇哦,多诱人的想法。
占据全国的冰激凌市场,把兴隆做大——想想她都兴奋,也许不止冰激凌,奶制品?蛋糕?还有什么?
但危险性呢?她之前想到的危险性呢?食品行业必须要求的健康问题,树大招风,一旦出现差错该怎么办?她老妈能管好更大型的企业吗?
“你脑袋上冒烟了。”
一直很沉默别人不问绝不主动说话的李长生突兀的冒出一句,板着脸瞪着秋上林。
“啊?”
李长生接过张红卫笑眯眯递来的冰棍,有点为难。他不喜欢吃甜食,但又不好拒绝——不并非不想,而是无法,不能。
张红卫视他们的拒绝如无物。
顺手递给已经捧着一根舔来舔去的秋下林,告诉上林:“你想的太多,脑袋上冒烟。”
唔,如果不想脑袋上冒烟,最好直接就去做,而非瞻前顾后,左思右想。
1
龙灯和打斗
正月十五吃元宵舞龙灯,是子房镇多年的传统,日本人占领时期不能阻止这项传统,文革时期革四旧没能阻止人们的热情,日子好过啦,各村各镇更是大串联,商量着今年要会灯。
所谓会灯,就是十里八乡组织的龙灯队元宵节这天约个时间,约个地点,是骡子是马咱们拉出来遛遛,看究竟谁家龙灯舞得好。
这可关系到实力和面子问题,不单是秋家村,红星印刷厂做为子房镇数得着的国营企业,为鼓舞士气丰富职工文化娱乐生活,决定也要参加这次的活动。
厂领导诚挚邀请秋建国来耍龙头——一耍龙头是体面活,一般人想耍还得不到呢。
秋建国自家忙着扩规模,哪有空有心玩儿,自然忙不迭的辞谢了,当然,为感谢厂领导的厚爱,他也捐了一笔钱,给厂里的龙灯队购买服装。
元宵当天,街面上车水马龙,十里八乡赶来看灯的乡亲把街面挤得水泄不通,下林被绳子绑着,着急的往前挣,绳子另一头牵在李长生手里。
不怪上林狠心,秋下林是自作自受。
说起来他实在是顽固不化,上林费尽心思教化他,就是块石头也被感动了。偏他心里知道他姐为他好,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腿,总爱四处乱溜。
前几天又趁上林不备,和他的结拜兄弟跑出去玩耍,给一帮不长眼的家伙截住,要收保护费。秋下林是什么脾气?他不收别人保护费就谢天谢地,怎肯受欺负,两方打了个落花流水,他们这边人小力单,下林被揍成猪头。
回家以后上林看了就来气,操起扫帚又把他追的满院鬼叫鬼跑。
对他惹祸的本领上林深有体会,今天人多热闹,怕他再闯祸,索性拿绳子绑住,给李长生牵着他,就不信他能扎翅飞到天上去!
李长生其实挺不以为然的,那天他不在,要是他在场,秋下林绝不会被人揍成猪头,他肯定能把对方揍成猪头。上林听了这话一巴掌打在他的脑袋上,看着两张同出一辙桀骜不驯的脸,恨不能把他们填到炉膛里当成地瓜呼呼的烧了!
本来他觉得今天这一出完全没必要,有他在,秋下林能往哪儿跑,能闯什么祸。秋下林听完他的意见没有二话,绳索一塞:“他要跑了或者闯祸了,我把你扒皮抽筋外加挫骨扬灰!”
李长生歪歪头,扒皮抽筋不陌生,挫骨扬灰是个啥子东西吗?
下林看出他李哥疑惑,狗腿的凑上去:“我姐狠着呢,要把咱俩烧成灰还得扬出去让风吹走喽。”
长生一听,这最毒妇人心哪,看不出来秋上林文文弱弱的,居然也懂江湖上那套。
摄于秋上林的毒心肠,虽然对绑犯人似的绑秋下林他很有意见,但还是将绳子紧紧攥在手里,时不时照顾着身边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的上林。
他们跟在红星印刷厂龙灯队后面,厂里的家属抱着牵着孩子,大人小孩儿欢笑着聊着,比较自己厂里和别村龙灯的差别,我们厂的龙灯多漂亮,瞧瞧裹龙身的黄布,专门从市里百货大楼扯的,颜色鲜亮活泼,花纹精致巧妙,哪像别村的龙,看着黄不拉几土不拉几的。
再瞧舞灯的人穿的衣裳,不也比别村鲜亮?
再瞧…。。,嗨,也甭瞧了,怎么瞧都比别村的好!反正就是好!
自行车后座装着箱子的小商贩跟在人群旁边,高高的挑出一根竹竿,花花绿绿挂着冰棍包装纸,既有兴隆最初生产的‘节节高’和‘小白兔’,也有后来加入生产的其他较为精良的品牌。总之花花绿绿挂着的,几乎都是兴隆厂的产品。
不时有小孩子捏着钱跑过去:“我要小白兔!”
“我吃巧克力棒!”
“香蕉香蕉,要香蕉味的!”
上林看着小贩红火的生意,有点眼馋:“哎,过去买支雪人。”
李长生捏着钱,牵着下林到了小贩车钱:“三支雪人。”
对方怔了一下,似乎是在思索雪人是什么东西。随即想起,没有兴隆厂里的冰棍之前,他们卖的大都是雪人头,自从兴隆开办,已经很久没人来买雪人了。笑着:“现在都不吃雪人了,来来来,你尝尝巧克力棒,可好吃了!”
李长生回头询问上林的意见。
踉踉跄跄的挤过来,皱着眉:“怎么会没有呢?雪人多好吃呀,比巧克力棒不好吃多了。”
小贩不乐意,打量眼一小姑娘,看穿着家里挺有钱的,怎么就不分好歹呢?
不满道:“小姑娘怎么说话呢,这可是兴隆冰棍厂的冰棍,不比杂牌子的什么雪人好吃的多!兴隆可是咱子房镇的,都卖到省城去了!”
小贩急赤白脸的争辩,倒叫上林扑哧笑了:“我知道我知道,咱镇的骄傲吗。你别着急,我不爱吃巧克力棒,给我拿支小白兔吧。”
小贩一边从箱子里掏,一边嘟囔:“好的不吃吃便宜的,真会过日子。”
下林嘴巴一瘪,正要回嘴,突然旁边有人插话:“她恐怕是全镇,不全国最会过日子的小孩儿了!”
上林惊喜:“林老师!”
可不正是小学老师林同茂。
“林老师,新年快乐恭喜发财。我去你家拜年你,但你不在家呀!”对这位老师,上林一向深有好感。
林同茂笑着摸摸下林的头:“你也新年快乐恭喜发财呀。我回老家过年了,前几天才回来。”
说着话,大家结伴追上队伍,朝龙灯会的集结地点走去。
林同茂一路走一路问:“殷夜遥呢?”
看到了个陌生的小孩儿,神情阴鹫不下殷夜遥,却不见了他。秋家的孩子还真不让人放心,你看她结识的都是些什么人,一个比一个眼神凌厉。
“殷哥忙!”下林舔着冰棍,抢答。
殷夜遥过完春节就再没见他出现过,看来实在忙得厉害。
到了会灯的大空场,已有附近村子的龙灯在等候,各村几乎全体出动,把个空场围得水泄不通。
下林人小个子矮,怎么蹦都看不见,急的直打转。李长生牵着绳子,感到他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蹦到这儿一会儿蹦到那儿。
“我带他高坡上看去?”询问上林。
不远处有个土堆的高坡,已经有不少孩子占据位置。
等上林点头,下林欢叫一声,顾不得上林的嘱咐,率先朝土坡跑去。
上林的唠叨说到一半没了对象,嘎然而止,望着他无奈的摇头。林同茂看着她,也同样摇头。
小小孩子,倒像活了半辈子的老人,时时处处谨慎自持,对自己和弟弟的要求又严格。谁家的孩子这个年龄不疯玩?也就秋家姐弟,做生意不算,天天早起描红写字,晚上又看书到很晚。
“上林哪,我去年跟你提的,你当真不打算考虑?”他惜才,实在觉得这孩子就这么放着可惜了。
她眼睛都不眨的盯着已经开始的舞龙灯:“不想。我想有个正常的童年。”
林同茂忍笑,你正常?你若正常,我就是校长!
“上学呢?你既然不肯上幼儿园,不如早点读小学吧,将来早点毕业早点工作。”
林老师实在是…。锲而不舍!
她苦笑:“林老师,我才六岁,入学年龄是八岁!”
林同茂不以为然:“以你的知识,直接读三年级都没问题。”
说到自己的专业他格外兴奋,规划着:“你看啊,你今年暑假就入学,明年跳级读三年级,凭你的聪明,也许还能再跳一级。本来就比其他人小,又跳了两级,等到你考完大学也就——十九岁!十九岁的大学生哇!”
他感到自己热血沸腾,想起自己会培养出十九岁的大学生他就开心哇!
上林摇摇头,聚精会神的看龙灯赛,不管林同茂在边上神神叨叨的计划。
八岁入学啊……
若有所思,看了眼土坡上,他们没能占到好位置,李长生把下林架到脖子上,他两手牢牢固定着下林的腿,头也不能抬起,半垂着,听凭身边的人欢笑尖叫,对近在咫尺的热闹视而不见。
长生九岁了呢………比别人晚了一年入学,他姥爷又成天不着家,对他不管不问。
过完年给他找找关系,插班进一年级?
其他孩子可都已经学过半年了,也不知他能不能跟上课程。或者给他补补课?
她这边筹划着,突然土坡的方向传来阵阵喧闹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