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则在墙角屋头种菜。小葱、小白菜、大耳朵菜、薄荷、荷香,墙角爬着丝瓜和苦瓜,姥姥得意的拉着上林爬梯子上房头,指着大南瓜:“今儿晚上姥姥熬南瓜小米稀饭,今年的新米!”
上林坐在炉灶前烧火,姥姥在锅边忙活。三五不时填进木柴,听姥姥絮絮叨叨的说话,三村五邻的闲话;你大舅和大舅妈又吵嘴;谁谁家的老头儿前两天过身了;谁谁谁家的儿媳妇不孝顺把公婆赶出家了;你二舅回来时给我买了什么什么……老人上了年纪,说话没有条理,一件事翻来覆去能讲好几次。
上林最讨厌别人浪费时间,但面对姥姥,她很有耐心。
始终笑着听,时不时插嘴评论几句,说点学校好玩的事。
无论后世还是重生后,姥姥对她的宠爱都没得说。后世里谁也不待见的那个孱弱女孩子,回姥姥家总是最幸福的时候。姥姥不嫌弃她是女娃,偷偷塞给她好吃糖果、偷偷给她钱买文具。
上林对姥姥的感情最深,后世也没断过联系。她偶尔回老家,过子房镇不停留,直接去看姥姥。
锅里蒸着馒头,帮着她择菜,李长生喜欢吃炸食,掐了新鲜的薄荷和荷香,挂点面糊下锅炸的金黄。她们正在厨房忙活,外面有人高喊:“大娘,大娘?”
姥姥忙擦擦手,上林拿着一把大耳朵菜也跟出去看。
是对面的邻居大柱媳妇,和舅舅们在五服之内,上林要叫舅妈。
大柱媳妇提着一篮子梨,手上拿了块肉,递给姥姥:“刚才听狗叫,大柱回来说好像是外甥女来了,刚到家肯定不会去我家吃饭,这不,昨天下的早梨,给你送过来点,尝个新鲜。这个点集市上也没好肉了,我赶早集买的一块里脊肉。”
她是个爽快利落的女人,三言两语交代完,一点都不罗嗦。
上林笑:“谢谢舅妈。我们来的时候买了肉,梨我们留下吃,肉就不用了吧。”
大柱媳妇挥手,满不在乎:“拿着吃!我看着来了不少人,狗剩他们不也都在家嘛,多少都不够吃!”
上林想笑,憋着。
狗剩,狗剩,当年她起名张乐水的那位表弟,终究没逃过小名的噩运,幼时一场大病,被老人断定不好养活,从此叫开小名狗剩。
姥姥不和她客气。邻里之间常来常往,谁家有稀罕物都分给各家尝一尝,谁家来了客人也拿点菜肉。她和大柱媳妇关系也好,很能说上话。
招呼着:“你等等,外甥女给我买的炒瓜子和炒松仁,带点回去吃。”
上林无可奈何:“是开心果和大杏仁……”
姥姥才不管叫什么,进屋从他们带来的零食里翻腾一番,牛肉干、开心果,捡着农村见不到的零食拿了一包,放到腾出的篮子里,递给大柱媳妇。
她不肯接:“你留着吃,外甥女特意买给你吃。”
上林笑:“舅妈别客气,姥姥吃不动这个,都是我们带来解馋的,还有好多呢。你拿回去给表弟吃,叫他过来和下林玩。”
大柱媳妇家有个小子,才八九岁。
她不再推辞,收下,爽快的笑:“他早和下林他们疯去了,哪用得着叫!明天中午去舅妈家吃饭,我给你们蒸素馅大包子吃!”
又闲谈了几句,她离开,上林和姥姥继续做饭。
顺着刚才的话茬,老太太说:“这几年日子好过了,大柱媳妇总算少吃点苦。当初大柱不成器,地里的活不行,又不愿意出去打工,两口子受了多少罪。你爸帮着请来技术员,教着种新品种果子,养葡萄,总算咱村的日子都好过点。”
她抿嘴笑着不说话。技术员是她专程请来的,偷偷用了秋建国的名义,当然不能说破。
做好饭,她出去叫人。村里挺大,一路打听着走,舅舅,舅妈姥姥姥爷喊个不停,在众人指点下,目标直指村东头池塘。
远远就听见水里闹哄哄的,欢笑说话声此起彼伏。上林走到背光处站在大树后,隔着老远喊人。
一帮小子下水,肯定不穿衣服。小时候无所顾忌,如今却都长大了。
长生答应一声,大家也都饿了,不用催促纷纷上岸穿衣服。张乐生逗表妹:“别偷看啊,千万别偷看,偷看长针眼!”
下林不屑:“我姐早就了解人体构造,手术图解都看了不知多少遍。你身上多少个零件瞒不了她。”
几人你来我往斗嘴,季允文忽然尖叫,大喊:“该死的!”
纷纷围过去,七嘴八舌询问。
他气愤的抖着鞋子:“谁啃了我的鞋!”
不远处一群山羊慢腾腾的走动,头羊长长的‘咩’声,回头看了一眼,高傲的走开。
大伙哈哈大笑。
季允文抖着啃得千疮百孔的鞋子,欲哭无泪。
饭桌已摆好。金黄的炸薄荷,凉拌大耳朵菜,小葱豆腐,小葱炒鸡蛋,豆角炖肉,带来的香肠和猪肚冷切盘,上林摘了五个苦瓜,做了个干煸苦瓜,鱼香茄子,又有水煮肉片,热腾腾的大馒头,小白菜米糊。
他们早饿的前胸贴后背,饿狼似地猛抢。填了半饱才放慢速度,评论各个菜色。
季允文从没吃过秋上林做得饭菜,他得知干煸苦瓜、鱼香茄子和水煮肉片都出自她手,很是惊讶。
上林慢慢的撕馒头底上焦黄的饹馇,看着他们笑嘻嘻。
自家蒸出来的馒头格外好吃,她最中意焦黄的饹馇,有嚼头,喷香。
小孩子精力旺盛,吃过饭嚷嚷要上山。
姥姥不放心他们独自进山,也要跟着去,顺便照看下自家承包的五棵核桃树。
这里的山与他们常去的小山包不同,草深林密山高,一山连着一山,连绵不绝,他们要去的是浅处,村里在山上有不少果树。再深入的地方却不敢让几个小孩子去,怕有蛇和野物。
即便如此,已令老家是平原的顾致远和从没进过山的季允文眼睛忙不过来。
山上许多植物、野果、蚂蚱蝈蝈,野兔子……
下林和男生们跑在最前面,上林陪着姥姥慢慢走。好吧,改一下,其实是老太太陪着她慢慢走。老太太体力比她都好。
张乐生算主人,不时介绍路边的野果野草野花。好吃的托盘子酸酸甜甜、山葡萄还不到火候、红豆子有点涩、野栗子还是坡上的好吃、翻蝎子得戴手套拿瓶子,季允文和顾致远好奇,什么都想问,什么都要尝。
下林捧着一把托盘跑回来:“姐,姐,我哥摘得,叫我给你吃。”
托盘是当地土语,上林也不知学名叫什么。植株很矮,长在阴凉处,熟透之后红红的挂满枝头,一撸一把,酸酸甜甜,特别提神。
到了自家承包的地头,姥姥指挥几个男生上树,又拿竿子打下十几个青皮核桃。在大石头上砸开,尝尝,不算熟,但也好吃。小子们闻言,噼里啪啦又一阵打,树下掉落许多,上林挽着篮子去捡拾,叫:“好了好了,别打了,还得留点呢!”
老太太坐在大石头上歇脚,笑眯眯:“没事。总共也不多,往年靠这个赚点油盐钱,现在可不缺,你爱吃,再多打点。”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上林忙着躲避,一边又气的骂。
他们在树上嘎嘎怪笑,故意捡着大的砸她。
果树林里,欢笑不绝。
上林喘着气,笑着躲到姥姥身边坐下,撒娇的伏在她膝头。
老太太摸摸上林的头发,指指不远处的荆棘:“你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最爱撒娇,那时候生活困难,家里穷,孩子又多,天天吃不饱饭。你妈那是在村里上学,一下学就挎篮子和她的姐妹们上山采荆棘种子,回到家研磨成粉,掺在地瓜面做窝窝吃。”
调皮的男生也都刺溜下树,围过来砸核桃吃。
下林采了一把荆棘种子,紫花,细小,有点香味,放在嘴里嚼,呸呸呸,苦的!
老太太笑起来:“可不就是苦的。哪来那么多甜食吃,能吃饱地瓜面窝窝的人家就算富裕人家了。那时候你姥爷在乡上当干部,说的挺好听,工资也不多,还得供他吃用。你妈和几个舅舅都上学,家里就我一个妇女挣工分,生产队里妇女再能干,挣得也比老爷们少,每年分下粮食都不够吃。我就领着你妈和你舅舅他们挖野菜采野果,去别的富裕的村拾地里的麦穗和人家不要的烂地瓜。
一年到头吃不了一顿饱饭。你妈小时候身体弱,用地瓜面掺上点白面下面条,还得偷偷的藏着吃,不然给你老姥姥看见又要骂丫头费粮食,早晚是人家的人……你妈吃老了苦喽……后来给她说人家,她说别的都不在乎,只要男人能干,将来能吃上白面就嫁。
你爸家那时也不富裕,但好歹是菜区,比咱村富,说媒的人说男方兄弟少,老人都有知识,将来你爸还能子承父业吃公家饭,你姥爷相信了,也没要多少彩礼。本盼着你妈能享福,谁知道你爸家的事儿忒复杂。
你奶奶瞧不上你妈,头一年为这个尽哭来着。过门以后上头有公婆,前头有大伯子和大嫂,下面还有个小叔,吃了多少气才熬到今天……”
上林伏在姥姥膝头,默默地听。
老太太摸摸她:“丫头长得好看,念书好,听你妈说做生意也有本事,将来可得找个好对象,绝不能和你妈似的受罪。”
几个男生相视而笑,挤眉弄眼。
上林扯扯嘴角,您放心,我自己有本事,谁都亏不了我。
第二天中午大柱舅妈死活要拉他们去吃饭。准备两种馅的大包子,韭菜肉;素馅黑木耳鸡蛋豆腐,上林对素馅包子赞不绝口,连吃了三个,直问秘诀。大柱舅妈偷偷告诉她,把荷香剁碎加进去,再稍微添点香油提香,拌馅的时候添进点鸡汤提鲜。上林决定下次自己也做来吃。
连着几天,别说学习。课本在书包里压根就没拿出来。全都玩疯了。
今天上山明天下水,摸鱼捞虾捉泥鳅,翻蝎子偷苹果,招猫逗狗上房爬树,季允文起先因为秋上林的存在有点拘谨,后来闹明白了,啥淡定有风度,丫的疯起来就不是个人。坏心眼一包包,馊主意都是她出,干坏事绝对有她一份,偏到了承担责任时推得一干二净,贼笑着看他们顶缸挨骂。过后还假惺惺的求饶。
但她也能学。
每到晚上,疯了一天的小子们都沉沉睡去,她挑灯夜读,大部头的书从头翻到尾。偶尔提到第二天上山挖草药,她前天晚上就会翻本草纲目学草药的品类。早晨大家都在睡,二老起床照顾花草做饭,一群小孩儿里,只她和李长生跟着起床。一个打拳一个读外语,叽里呱啦听不懂,既不是英语也不是方言。下林说她学法语,很多年了。
不知不觉中,秋上林脑袋上顶着的优秀生的光环淡下,平添了亲切感,却更多了几分佩服。
几天下来大家都晒的黝黑,秋上林因防护措施得当,更显得白嫩。这天下午,午休起床,几人埋伏在地头,虎视眈眈的望着桑葚林。
桑葚是个好东西,他们进村第一天就盯上,算计着时间成熟,眼看桑葚接近紫色,怕主人采光,偷偷埋伏在地头,要偷桑葚!
说偷,也是笑闹。
村人承秋建国的大情,爱屋及乌,对秋家姐弟都好,再者说,孩子们吃,能吃多少呢。
几个孩子图新鲜,非要用偷得找刺激,他们也睁只眼闭只眼,假装看不到,随他们玩去。往往他们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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