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以太下了车。
赵雅追了出来。再次对我叮咛。临走时,她为我留下一个破碎的笑容。
她说,我知道你一定能找到俞大哥的。我知道。
我握着手中荷包,心中惆怅。
湘西是一个很贫穷的城市,背靠大山,面朝茫茫野草。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此刻天高云淡,艳阳高照,在无风的冬日里,我竟然感到一丝灼人的温暖。
再过不久,春天就要来了吧。
闭上眼睛,回过头的时候重新睁开。我看到以太压了压自己的鸭舌帽,正对着一汪积水整理造型。我嗤地一笑,“怎么一个大男人,还像个姑娘那样爱臭美?”
以太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说,大姐,这是我唯一一顶帽子,也是我最喜欢的。
正要指使他去买饭,我忽然在车站的出站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就去了
那是一个垂垂暮年的老人。身旁还领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当然,如果这两个人任何一个单独抽出来,我谁也不认识。但是站到一起,就不由让我想起在帝都时,随手救下的韩老爷子。
那时,听小韩的口气,这湘西韩家应是在湘西十分有势力的,怎么困窘到也来挤着劳什子的火车了?
看来当时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仗着帝都人生地不熟,是以大吹牛皮。
我这次来帝都办的是隐秘的事,一个不小心就会前功尽弃,所以,我没有走过去与爷孙俩相认,而是悄悄拉着以太离开了。
我这张脸上过报纸,虽然现在风头暂时过去了,但我相信一定会有很多有心人,拥有将我一眼认出的能力。
说不得,今儿就要乔装改扮一番。
我跟以太打车,到了稍微远一些的酒店入住。然后让他看着我的身材,买几件男装。
等待的时间里,我从口袋里拿出特制的易容笔在脸上划来划去。易容笔不同于别的化妆笔,用它涂在脸上,与肌肤巧妙地融为一体,任谁也看不出来。
一个小时后,以太提着好几个大兜子回来了。
当我转过脸来面对他时,他吓得朝后面退了一步。差一点儿就呛啷一声宝剑出鞘了。
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以太将手里的东西扔在地下,郭着腰,凑到我跟前,狐疑地问道:“大姐?”
我满意地点头。
“怎么样?”
大约是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以太松了口气。竖起大拇指道:“妙极了!”
这时,我还是一头短发。眼睛与嘴唇的轮廓与之前相比,改变很大。少了些阴柔,多了些阳刚。又将以太买来的衣服换上,我对镜自赏,活脱脱一个翩翩佳公子。
我总觉得以太是即将成为我师弟的人,所以我对他说,以太,以后你是要做贼的,有四个字,你必须记住。
以太问,哪四个字。
我说,贼不走空。
以太颔首。
******
1998年1月20日。夜晚。
我与我的小弟以太以兄弟的身份,停留在湘西。
小镇毕竟是小镇,夜生活远没有帝都来的丰富。路灯十点钟的时候就熄灭了,街上看不到一个人影。而我,也迎来了第一个难题。
这个难题对我来说惨无人道,纠结得要命——
我,还不知道神偷门的位置是在哪里。
都说摸着石头过河,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但这次是不同的,我怕摸来摸去,早晚将河摸干。露出水面,见光就死。
以太问我,大姐,为什么我们要做贼呢?
我十分愕然,为什么不能做贼?
以太说,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有的人去做贼,有的人去做强盗。相安无事,各自过活,不是很好吗?
我想了想,说,我也不明白。但是盗贼出现千百年,有它自存之道。存在即为合理。
以太摇摇头,说不合理。
我敲了敲他的脑袋。
“去你的世界大同。”
湘西一共有横竖四条街道,形成一个“井”字,中央就是市中心。向外便是他处。
从城中心向外走二里路,穿过可以遮挡视线的楼房,便能够看到绵延在远处的大山与草地。
火车从草地上飞驰而过,不停留一刻。
我听说,神偷门的总堂就坐落在远处的一座山上。下设各个堂口,其中由追风堂负责山头的安全工作。插翅难进,插翅难出。
以太问我们怎么进去。
我告诉他,插屁股。
默默走完了湘西的四条街道,我将这里的地形全部深刻在脑袋里面。忽然感到身后有人跟踪,可是我回过头去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我心中存了疑,便有意试探。在一条主干道上拐进了小巷子,左穿右突,明明听到半夜之中刺耳的脚步声,但猛然回身的时候,仍旧一无所获。
当时,我以为是神偷门的人。心中还想,他们来得可真够快的。此行凶多吉少,可要加点小心。
可是,很快我就知道,跟踪的人,不是来自神偷门。
******
我们最终回到了湘西城中的宾馆,补充睡眠,以应对那些随时都会出现的危险。
第二天,天光大亮。以太未醒,我独自出了门。在外面的早餐摊上,吃了一顿他乡美食,口角垂涎,滋味回旋不散。顿觉生无所恋不如归去什么的都是扯淡。
有个人在看着我。
所以我也看着他。
看着看着,我就哭了。
他却笑了。
他走过来,摸了摸我的脑袋,问我还饿不饿。
我说,刚刚吃饱。
他说,你怎么变了模样。
我说,你又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回四川了吗?”
没错,突兀出现在湘西的人,就是叶茂。
叶茂笑道:“我在四川办完了事,就赶到湘西来了。我过来帮你。”
“可是你并不知道我会来湘西。”
“你说过,可能你忘记了。”
我说,哦。
无论怎么样,能重新见到叶茂,我还是十分欢喜的。这一次的重逢,竟让我开始相信,世界上当真有缘分这种无稽存在。
是哪一个人说过,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叶茂告诉我,他已经在湘西等了三天了。本以为我会晚一点再来,没想到,我会来得那么快。
易了容还能被别人看出来,我委实着恼。叶茂出言安慰。他说,认不出来的,是陌生人。认出来的,才是亲近的人。
我说,那么,如何才能分辨谁是陌生人,谁才是亲近的人?
叶茂告诉我,现在你闭上眼睛。十秒钟之内,能想到的人,就是你亲近的人。十秒钟之后想到的,都是陌生人。
我依言闭上双目,飞速闪过了几个人的脸。可能是我的脑袋不大灵光,十秒钟过后,我只想起了四个人。除了我的父母与大师兄,还有叶茂。
难道其他人对我来讲,都是陌生人吗?
我疑惑地看着叶茂。他阳光下的脸堆满了笑容。他说,丑丑,我只能想起你一个人。
******
叶茂提前来了三天不是白来,他替我搞清楚了湘西城中的各种情况。神偷门的总堂果然是在远处那片山脉之中。祖老儿收了很多徒弟,本地的也不少,而且大部分都是大户人家。
“所以。”叶茂道,“整个湘西,都是他神偷门的。”
我想了想,又想了想,最后点点头。
对我来说,偷取祖老儿的绣花鞋是探囊取物的事儿,关键的问题在于得手之后,如何安全离开。既然整个湘西都是他的,那么,我们懵懵懂懂地混进来了,ZEi8。Com电子书想走,估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来日方长,还得需要从长计议。
叶茂将我带回了他居住的地方。
是一家四合院儿,隐藏在闹市之中。院子里放了应景的花盆,红砖地面上干净极了。一方天空坐落在头顶那个四方块儿里,仿佛一下子便掉落在了某一个世外桃源。
而让我奇怪的是,这里只住了叶茂一个人。他说是他租来的,我倒有一点不信。这明明是哪个有钱少爷在外面包二奶买的一处住所。
对叶茂的话,我永远也不知能信几分。
在院子里搬来了茶几,两个竹凳子,叶茂为我泡了一壶香喷喷的菊花茶。我品了品,有点甜。
叶茂说他加了冰糖,“冬天干燥,喝菊花茶去火。”
我道:“原来你也有研究。”
叶茂笑道:“丑丑,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之间要坦诚相待。要真诚。所以,我想知道,你究竟想要从祖老儿那里得到些什么。”
我道:“一只绣花鞋。”
“一只绣花鞋?”“没错。”“那玩意儿对你很重要?”“不重要。”“不重要你又为什么冒天大的风险跑到湘西来呢?”
我将茶壶放下,道:“对我不重要,可是,对别人很重要。”
“对谁?”“这个就不能告诉你了。”“好吧。”“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叶茂,你来湘西的时候长,你知不知道祖老儿是不是也住在山里?”“是的。”“那么我就放心了。”“有办法?”
我笑了起来。
******
腊月十八,还有十二天就是年三十了。我大约还剩下八天的时间作案,八天之内如果仍然做不到,就必须要搭乘回川河的火车。
这一天的晚上,月黑风高。我没叫以太,也没通知叶茂,独自一人,步行着,朝远处那些山脉走去。
天寒地冻。我的手脚在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冻僵了。
看明白了左右无人,我提了一口气,调匀内息,拔腿就跑。就像,刚刚吃完草的兔子,一路绝尘。
这个,就叫做功夫。轻功。
爹爹教我的,但我从来没在人前用过。小偷是高危职业,所以样样都要会一点。
不出半刻,我便来到了神偷门总堂坐落的山脚下。
手也不冷了,脚也不冷了。我出了点汗,头顶冒起白气。
成功失败,在此一举。我在心中暗喝一声:这就去了!
夜探深山
当叶茂问我究竟有什么办法的时候,我没想着告诉他我是会功夫的。但叶茂却在我眼前老实不客气地漏了一手。
他将两个茶杯与一个茶壶通通扔到了天上,一根手指拖住了茶杯,另外一根手指顶住了茶壶的底部。
然后,稳稳当当地往茶杯里注满了茶水。
一滴都没有溅出来。
我拍拍手掌,“牛逼。”
叶茂谦虚地一笑,道:“这一手,你会吗?”
我说我不会。叶茂告诉我,如果这一手我都不会的话,就别去神偷门的总堂了。
“你一定会失败的。”
其实我想告诉他,如果是我的话,可以不用手指托着,就可以将茶杯灌满。
从这一刻开始,我便对叶茂的身份起了疑心。他的身手很厉害。刚才所表现的,又让我对他的评价有了改观。
这人,不单单只是厉害而已。
在我遥远的记忆里,当年大师兄与神偷门的人斗法时,对方也用了这种方式来炫耀自己的能力。
所以,我对叶茂说,我会在三天之后动手,“有你在,还怕成不了事么?”
事实上,时间仅仅过去了一天。
深山老林。风大、刺骨。山上枯萎的树木在黑夜里摆出一个狰狞的姿势。
叶茂说,神偷门的总堂,是在一个光秃秃的山上。那里没有树,只有矮矮的野草。
我寻找着,没过多久,便远远地望到了。悄悄摸到近处,在山脚,有一条石阶通往山顶。位于半山腰处的飞檐式建筑,在稀薄的月光之下,露出了同样稀薄的轮廓。
山脚下看不到传说中追风堂的人。
我有点错愕,却更加不敢向前迈上一步。
天知道脚掌踏错了哪一根树枝,在这样的空旷寂寞里发出唯一声响,就惊动了那躲在暗处的猎者。
最终,我没有走石阶,而是爬到了山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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