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啊!”恍忽中,又听他这样喊道。
我不知所谓地嗯了一声。可是脚下似乎生了根坚固的钉子,一动不动。只是这瞬间的空儿,便看到有血溅了出来。
血溅在了大师兄的脸上。他的脸上没有伤口。那血不是他自己的。
四五个人将他夹在了中间。大师兄的手脚发僵,大约已是强弩之末。方才站出来说话的男人见这边战事已明,瞄了我一眼,便走了过来。
老实说,我的身子是想要走路的,可是心里却一万个不愿意。
这就好像为什么男人可以将做丨爱与感情分开一样难以解释。
我透过这个男人,看着大师兄——好吧,此刻,他已经完全没有空当瞧我了——也可能是认为我走了。
呵呵,我才不会。
娘说,一个成功的人,最基本的要做到一点:从一而终。
那么,要死一块儿死好了。
男人朝我丢来一把匕首。我侧头躲了过去。那匕首映着山野里的阳光,亮得恍眼。我朝后轻飘飘地跃起,使出了圣门的看家本领,与此人拉开一点距离。手向后伸,刚刚好,便摸到了刀柄。
男人露出一丝赞赏的目光。不过,哪怕是崇敬,敌人也还是敌人。他终于动了,后脚跟狠狠踩了一下地面的杂草,踢出好大一篷的土。
两把匕首于半空中相撞,发出叫人牙酸的声响。我们各退一步,整理好身段,欺身又上。
短短半分钟过去了,我听到大师兄一声闷哼。心焦极了。
身形赶紧与这个男人分开,这才有闲暇去看大师兄如何:
他躺在了地上,脖子横了一把刀。正疑惑地将我望着,好像是在问我:喂,不是说好了,要让你走。
我皱着眉,摇了摇头。
眼前的男人笑了。他收起匕首,抱着双肩,得意洋洋地瞧我:
“嘿,小姑娘,把家伙放下吧。你们败了。”
我说了一声“好”,颓然垂下手臂。
大师兄喊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嘶哑着嗓子,眼睛瞪得溜圆。
我走过去,半跪在他身旁,笑着告诉他:“真笨,我才不会跑呢。”
大师兄微怔,接着,便是轻笑。
前有狼后有虎,中间我们却掉入了蛇堆。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哎呀,这一次可再也跑不了咯!诸葛武候再世,任他多么神机妙算,面对硬碰硬见真章的时候,也只能摊手的呀!
我们被绑了起来——五花大绑的绑。当然如他们所愿,从大师兄的怀里,搜出了藏宝地图。
不过盗亦有盗,这一群蛇兴许是肚子还不算太饿,竟然没就地将我们杀了。
在前进的途中,我笑着对大师兄说:
“师兄你看,咱俩多像一对儿鸳鸯。”
大师兄正苦眉思索着逃生之法,闻若未闻。
我又说了一句。大师兄这才听到,扭过头来,保持着那一个思索的神色,张了张嘴巴,跟我咬耳朵。
我本以为他会说什么应景儿的,诀别的,感人肺腑潸然泪下的情话儿,想不到他抿了抿唇,说:
“咱们就快要死啦。我可不能让你死,师父就你这么一个女儿。”
哼。死有什么好怕?难道这世上,是有人不会死的么?
讨嫌。
走了半个点儿,来到象征着终点的大山之前。我看到了一座墓碑,上面刻着我不懂的字。就这么上了心,又联想到自己目下的地理位置。我将头点了点,喃喃念道:
“终南山下,活死人墓。神雕侠侣,绝迹江湖。”
大师兄问我,“神神叨叨的,在说什么呢?”
我小声告诉他:“咱们有一条活路。”
大师兄诧异道:“什么?”
“别急,瞧着我就成。”
接着,我使劲儿摇晃身子,做出一幅苦大仇深形容。嗓子嘹亮如鸡叫,往前走不了多远儿,带头的人不耐烦了,三步并作两步追回来就想抽我嘴巴。
我赶紧咬住了嘴唇,委曲地将他望着。
“小肚子胀。”
“啥?”
“小肚子胀啦!”
“啥意思?”
“本大小姐要尿尿!”
这人咂么咂么嘴,啧啧两声,对领头那位喊道:“大师兄,这女的说要尿尿!”
大师兄别过了头,忍住了笑。
我也承认虽然现在是生死关头,我也有拉这人陪葬的冲动。
尿尿难道是什么值得大肆宣扬的事情吗?是吗是吗是吗?!!!
七个人里,就我一个女人。本姑娘虽不是如花似玉,但勉强也能称得上良人。未出过阁,没失过身。尿尿这么隐私的事儿,哪能随便让人看?就算我干,我想大师兄也不干。
于是,我点名要让大师兄跟着。我说,别人跟着我不放心。
大师兄白眼一翻,好像是在说:这他妈就是想你的逃生之法?
他又抹了一把脸,叹息一声垂下头,好像还要补充这么一句:你怎能如此愚蠢……
我当然也能知道这法子是不能奏效的。那带头人上上下下打量我两圈儿,轻轻一笑。
“你呀,还太嫩。”
我瞅了瞅胸,点了点头。
“这样吧……”我说,“反正我也快要憋不住了,你随便找个靠谱的人跟着我。我躲在草丛里,他看不到。哦,还要捂着耳朵。因为听到声音也不行。”
带头大哥没再难为我,耸了耸肩膀,压了压斗笠。
“我跟着你去。”
我心说我草,就你最不靠谱。
带头大哥压着我去了,这几百米的路上,我回想着那墓碑上所有我不懂的字里面唯一看懂的两个字——还是新写的:
放心。
是他来了。我认得他的字。
一定是他来了。
我也有想过□这等下作的事情,但扭昵作态实在难熬。火候不到,学不太来。
只能赌这一把。
带头大哥跟了一会儿便不再跟了,用下巴示意我前面的草丛,说那儿就可以。草够高,他看不到。
我点点头。没错,那草跟我一样高,而且比带头大哥高。
躲了进去,没脱裤子,我便蹲在了地上。
草丛里面比外面热。我又是个力气全失的主儿,这刚蹲到了地上便头晕眼花。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他还是没有来。
带头大哥在外面开始不耐烦起来。
“喂,你有完没完?”
我高声回应:
“没完,说了肚子胀嘛!”
“你说你要尿尿的啊。”
“可是我这一蹲下就又想拉屎了。哎哟,幸好这地上的土克拉够使,不然你还得去给我拿点儿纸。”
带头大哥哼了一声,“我去给你摘树叶。”
“最好不过!”我欢喜叫道。
“做梦!”
十分钟过去了,蹲得我双腿发麻。该来的没来,该走的没走。带头大哥催促了好几遍,都被我以各种理由唐塞了。可是现在,我连便密的理由都说完了,再往下说就该说痔疮了,他还是没有来。
我不禁自问,难道是看错了?那不是他的字?
不能够啊,那墓碑上,我只能看懂这两个字。一定不会错。他一定会来。
五分钟又过,带头大哥威胁我,如果我再不出来,他就要进来了。
我忙说别,再给我一分钟,“我正在擦屁股。这土太涩了,没纸好用!”
我听到带头大哥在外面无奈地叹息一声。
而惊喜,却就这样随之而来。
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喂,久等了。”
我心口乱跳,热泪盈眶——
幸好我没脱裤子啊!
慢慢、慢慢、慢而又慢地回过了头。
未见人影。话从我看不到的那一处传来:
“你先穿上裤子。”
“我他妈就没脱。”
“哦。”叶茂的脑袋探了出来,往我下面瞅了一眼,“你不早说。没尿没屎的。”
我呵呵一笑,“你怎么不再晚一点?”
叶茂说:“峨眉的人到处都是,避过耳目就费了我一番功夫。你真聪明,竟然注意到了。那本是一场毫没希望的赌博。”
我说:“我向来是个聪明的人。你打算怎么救我们?”
叶茂说:“稍安勿躁。峨眉会杀了你们,这是已经定局的事情。而且,他们现在还没有找到宝藏,正是壁垒森严的时候,要救人,可不是个好时机。”
我大怒,“那你是救还是不救?”
叶茂笑道:“救当然是要救,不过不是现在。耳朵凑过来,我告诉你怎么办。”
我乖乖将耳朵凑了过去,叶茂说一句,我点一下头。连说三句的时候,我便频频点头。说到最后,我估计我的眼睛里已经可以放出炙热而又充满了希望的光了。
我拍了拍手,喜道:“完美无缺!”
带头大哥在外面叫道:“你拍什么手?”
我笑着说:“擦完屁股啦!”
叶茂将手搭上了我的肩膀,“就这样。我先走了,时机一到,我会用刚才约定的方法通知你!”
我嗯了一声。叶茂便转了身。
可是忽然,我从他的后背上,看到了与带头大哥,以及他的随从身上,相同款式的斗笠。
结局
我想起了一个从未自我心中升起的问题。它本应早就出现,却迟迟不来。直至此刻,才茅塞顿开。虽仍是疑惑重重——
叶茂是谁?他从哪里来?他的目的是什么?
噢,我问过他。他说,他从四川来。他也会说“格老子”。
暗算我与大师兄的人也从四川来。他们来自一个地方,他们穿一样的衣裳。那么,真相好像就在眼前了。而我所面临的选择却少得可怜,只有两个:
一,相信;二,不信。
说来可笑。山穷水尽,我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只觉身旁虎狼环绕,步步惊心。一时之间,茫然失措。
我走出草丛,与带头大哥原路返回。因为不知道叶茂的目的,不知他是相救还是陷害,所以当师兄问我该如何脱身的时候,我说不出的意兴索然。丧气地摇摇头,单单只是告诉他,大约是我想错了。
大师兄抚慰一笑,对我说了四个字:
生死有命。
顺着地图,踏上正路。司马动、兴伯的人被抛在了后面。这时,我倒真希望他们能追上来了。
杀光他们。
都杀光。不留活口。
最好还要来一场山崩,让那些逐利而来,逐利而去的人葬身此处。消了那东抢西夺的心。
死,确确是一个好归宿。
洞口在望,逃生无望。我与大师兄对视了一眼,均都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我先开口问的大师兄。
大师兄问我:“而你又在笑什么?”
我说,“看到你笑,我就也这么笑了。我最爱看着你笑。”
他说,“我为他们笑。”
“哦?”
“其实宝藏这种东西并不存在——哦,我不是说物件不在。物件是有的——只是,它是被人,被大多数的人赋予了宝藏的意义。是象征,而非实质。”
“我好像懂一点了。”我点点头。
大师兄笑道:“所以啊,究竟它被什么人得到,我并不关心。我已尽我所能,了无遗憾。可是……”他的声音忽然大了点:“他们就有十足的把握拿到么?”
绑架我们的人在笑。我却从大师兄目光注视的方向里,看到一些不寻常。
瞧啊,两边的草叶在动呢。鸟儿也飞起来了。
有什么变故?或者说,有什么人藏在那儿?
渐渐地,绑架我们的人也发现了一点不寻常的地方。他们的神色都紧张起来——我们距离那山洞不过五十步的距离。可气氛的压迫之下,他们寸步难行。
司马动就这样出现了。紧随其后的,还有他身后那些黑洞洞的枪口。
他先漠然地看了我一眼,又将这杀人的目光落向他们。
他说,“我志在必得。”
带头大哥摆出了刀子,“帝都动少?久仰久仰。”
“你们走吧,今天不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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