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比邻花圃,一阵清香透窗传来,太夫人敛眉道:“你这几日常去那府里,觉得如何?”
“怕是有些门道。”向妈妈拿着玉夹子拨了拨香炉里的火灰,低声道,“我私底下细细打听了,二夫人瞧着和善随性,却是规矩极严。单说她那正院,丫鬟们都分了岗次的,每日每个时辰每个地方都有谁当值都做了表格,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当值期间不得肆意玩笑打闹。尤其她那几间正房和里屋,闲人寻常都进不去,时时有人守着,屋外十步方能有人,哪怕是同院的丫头,闲着也不可乱走。”
“刁家的还与我说,”向妈妈回忆道,“她家春月,哦,就是原来那个明月,她这几日叫连着罚了两回,一次是擅自进正房,一次是在屋外徘徊了半天。春月如今已叫罚出正院了。”
太夫人突然睁开眼睛,唇畔露出一丝微笑:“她倒聪明,到底是侯府小姐带大的。”
向妈妈摇头道:“她这人颇懂赏罚之道,说一不二,赏就重赏,罚也重罚;每每处罚都道明缘由,若有抵赖狡辩的罪加一等,若有推诿旁人的愈加重责。若情有可原的,也能从轻。这段日子下来,府中众人自管事到杂役,俱是敬服,把个府邸弄得跟铁栅栏般,只进不出,连询问些消息都不容易;哎……以后怕再难打听了,哎呀呀,真是没想到,这么点儿年纪,还是个庶出的,就这般威势能耐!”
太夫人神色渐凝重,冷笑道:“原以为牵了头羊进来,没料到……哼,他们夫妻处得如何?”
“说不好。”向妈妈有些犹豫,“好的时候固然是如胶似漆,但也常常吵嘴,二老爷有时骂人的嗓门直传出屋外来,昨日还对着二夫人身边的丫头发了通脾气,细的我也打听不出来……不过,二老爷倒是什么都肯与二夫人说,内外书房她也是可以随进的。”
太夫人皱着眉,握佛珠的指关节有些发白:“她可有身孕了?”
“当是还没有。”向妈妈苦笑着,“春月被撵出去之前,她刚换洗过……可便是那几日,二老爷也歇在她屋里。”
这句话说完,太夫人就不再问了,只闭上眼睛微微养神,向妈妈就静静地站在一旁,过了良久,太夫人忽然睁眼,轻笑道:“如今我倒佩服起一个人来了。”
“您说的是谁?”
“亲家公,盛紘老爷。”太夫人拍着膝头,微笑道,“当初我还闹不明白,好好的怎么这么大胆子,硬是把嫡女嫁去文家,却拿庶女来充数。如今瞧来,亲家公是个极明白的。”
“那我们如今可怎么办?”向妈妈微微着急道,“自打二老爷知道了当年的事,他心里可憋着一口气呢!”
“什么怎么办?”太夫人微笑自若,“什么都不用办。白氏又不是我害死的,他有气也不用冲我来!如今更着急的,怕是老四和老五。我到底占着名分,只消我什么错都不出,谁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咱们别急,单瞧着老四、老五他们闹罢。”
“那您为何还要屡屡与她为难?”向妈妈不解道,“好好哄着她,叫她信您敬您重您,不是更好么?”
太夫人缓缓拈起佛珠来:“她是庶女,哪里有胆气违抗夫婿,而廷烨已对我有了戒心,我越是示好,他越会怀疑,索性就依了他们的猜测,扯他们几下后腿,反倒叫他们安心了。”
“那……以后呢?”向妈妈迟疑道。
太夫人把佛珠小心地摆在案前,对着佛龛里的观音像缓缓微笑道:“做婆婆的要为难媳妇,还用挑时候么?不必赶着此时。如今她不过是仗着年轻貌美,得了些宠爱,待过了这阵子,咱们再慢慢筹算。”
第123回
为了筹备筵席,这段日子明兰忙的几乎脚打后脑勺;首当其冲就是银钱问题。
当初,大约新婚方四五日时,顾家有一门远房姻亲要办喜事,因此门亲戚属于七拐八弯之列,无需明兰夫妇亲到贺喜,但又因这家人目前混的尚算不错,朝堂之上也算碰的上面的,是以也不好丢了这门亲缘,明兰便随了份贺礼送过去。
这种风俗,叫做随礼。举凡牵连些干系的,有点儿厉害交往的,只要人家送份喜事筵席的帖子来,不论你去不去吃酒,都应送份贺礼,厚薄另计。
宁远侯府自开国而始,人丁虽不算特别兴旺,但也是根深叶茂的大族之家,姻亲远亲无数,京里京外都有,另加上顾廷烨的僚友弟兄明的暗的关系一大堆,哪怕不算外地的,也是一个十分客观的数字。
成亲堪堪一个月,明兰虽还未公开出席过任何宴饮,却已送出去了十一笔半的贺礼,其中人家长辈大寿的四笔,嫁女娶媳三笔,嫡子满月两笔,升官摆筵一笔,外加丧事一笔半——那半笔是和宁远侯府凑着份子一道送去的。
明兰她终于知道为何古代大家族喜欢群居生活了。那些三四代同堂的大家子,大可以从老太爷过生日一直收礼收到曾孙子娶二房,红白喜事延绵不绝;当然了,礼尚往来,你来我往,大户人家的礼钱基本也不会出现太厉害的收支失衡就是了。
这样一算,顾府明显吃亏吃大发了:
办大寿?顾家老头老太们都在隔壁。
娶媳妇?顾廷烨刚刚才娶过,明兰一时半刻还死不了。
嫁女儿?蓉姐儿刚能上小学,就是古代也没那么摧残的。
满月酒?就是夫妻俩加班加点日夜努力,这会儿也来不及呀!
一概礼钱收入俱无,可因另立府宅门户,送礼却得单独一份,明兰对着账簿直抽冷气,心口一阵阵绞痛,她终于体会了什么叫‘心如刀割’!她几乎想劝顾廷烨住回宁远侯府算了。
顾廷烨见明兰好好的却无端忧郁起来,不由得奇而发问,明兰郁郁道:“夫君离家远走江湖之时,可曾为那黄白之物烦扰过?”
顾廷烨俊目含笑,展开左臂侧搭于紫檀木的椅扶上,端茶缓饮:“那是自然。有阵子我还吃过三文钱一碗的阳春面。”
明兰点点头,忧伤的望着他,叹息道:“夫君可知道,这些日子来,咱们统共随礼出去了六十五万三千四百多碗阳春面,唉……还是应当去赴宴才对,好歹吃些回来。 ”
顾廷烨差点从鼻子里喷出茶水来,连忙放下茶碗,失笑道:“无妨。回头都能收回来的。”
明兰嗤之以鼻,刮着男人高耸俊秀的鼻梁,笑嗔道:“大都督怕是不理庶务久了罢,如今这宅子里上无老,下无小,除非大都督行纳妾之喜,否则哪来名头呀!”
顾廷烨用很怜悯的目光看了眼明兰,谆谆教诲她的无知:“为夫的来教你一句,若是热灶,便是当夏六月,也会有人赶着来烧的。”
这句话深思起来很有哲理,但难掩自得之意,明兰立刻对丈夫刮目相看,由衷敬佩道:“夫君果然高见!”满眼都是敬佩崇拜;这目光顿时让顾廷烨自觉雄伟英明了不少,一时心里快活,忍不住嘴角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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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可……”下一刻,明兰忍不住又道:“若火烧的太旺了,岂非把灶给毁塌了?”
顾廷烨点点头,微笑道:“正是。所以得把好了灶门,不能谁想来添把柴都行。”
明兰放心了,挥挥小手:“嗯,夫君当心些就是了。”
顾廷烨笑眯眯的从后面提起明兰的脖子,好像拎着一只喵喵呜咽的幼猫:“贤妻,为夫的提醒你一句,咱俩如今在一个灶上呢。”
明兰缩起脖子,看了顾廷烨一会儿,立刻从善如流:“那咱们俩一起当心。”
顾廷烨料事很准,果然,自五六日前起,门房处便陆陆续续来了贺礼,京里京外的都有,远一点的有边关戍守的将领,近一些的有京畿官宦,还有七八竿子才能打到的亲朋,大约的意思都是‘贵府大喜,奈何身有旁务,未能亲自道喜,特此,略备薄礼’云云。
明兰看了那些名帖,忍不住纳闷——上头有不少人她压根没有下帖呀,这来道的哪门子喜?然后她拿礼单去给顾廷烨看。
顾廷烨一一掠过名单,有些名字他看了挑挑眉,不置可否,有些他深思片刻,似有疑虑,还有些他则目露鄙夷,冷哼一声,但只消不是太过的礼钱,他叫明兰一概全收了。
“连‘薄礼’都不收,怕是有人要急的跳起来了。”顾廷烨面沉如水,转身去了外书房。
明兰也不追问,只赶紧回自己屋里把那些名单都记下来,并一一注上顾廷烨当时流露出来的些微意味,以备所需;至于礼单则由回事处备档,不用她操心了。
再回头看看那些大箱小笼的‘薄礼’,明兰忽觉得这些钱十分扎手,恨不得能立刻退回去,好换一个心安。想到这里,明兰悠悠长叹一声,到今日她才觉得自己有些穿越女的范儿了,她居然也开始视金钱如粪土了?!
又过了两日,宫里也颁了赏赐,一大盒南海进贡的珍珠,颗颗饱满硕大,滚圆明净,一丛尺余高的珊瑚树,通体朱红润泽,鲜妍欲滴,两样俱是珍稀异常的宝物;外加一袋用明黄绫缎包裹的三百两银子。
赏赐只是象征,皇帝的意思是:哥们瞧见了没,丫这姓顾的是朕罩的。
明兰把大约一袋大米重的银两抱在怀里,居然丝毫不感觉到累,反而很诗意的感慨道:“到底还是吃国家的饭来的心安理得呀。”
这具不是劳动的身体着实娇嫩,大约是捧银子的时间长了些,到晚上,明兰两条嫩生生的小胳膊就肿了,顾廷烨拿了药膏子一脸狰狞的进来,一记凶狠的眼神把想接过膏子的丹橘吓跑了,然后亲自给明兰揉胳膊,两只筋骨分明的大掌上下交错,边用力揉搓边气急而骂:“……你没见过银子啊!”
“呵呵,没见过皇帝赏的银子。”明兰抽着嘶嘶的冷气,胳膊又酸又涨,却不敢叫疼,侧眼看去,只见顾廷烨脸色发沉,她忍不住道,“怎么了,圣上的赏赐有何不对?”
顾廷烨沉声道:“皇上如今难得很,实不用这般赏赐,他的难处我们如何不知。”
“不是说国库满的很吗。”明兰奇道,身后留下一个丰满的国库,可是先帝的一大政绩。
“账面上的文章,自然满的很。” 顾廷烨冷笑起来,“北边的戍疆南边滇缅苗司,还有兵乱后的两淮整复,处处都要钱,偏户部又支不出来,一群混账东西,只会做空账!”
“皇上为何不下令申饬,如今天下人还都当国库是满的呢。”明兰面色凝重起来。
顾廷烨冷哼一声:“一来,若皇上一即位就捅开这事,未免显得先帝不贤,好在如今皇上三年守孝将满;二来……”他不知是否该对明兰讲,略一迟疑。
“二来,新帝即位头几年,总是以稳为要,何况皇上长年就藩,于京城里毫无根基,自不好立时整顿。”明兰接上去,缓缓道,“况且,比起腐蠹蛀虫来,当时收拾如荆王谭王这般犯上作乱的更加要紧。”
顾廷烨觉得心头一阵敞亮,手掌中捏着明兰滑腻瓷白的胳膊,动作渐放缓,低声道:“皇上也是不容易,…所以这回筵席,咱们还是简办些吧。”
明兰郑重的点点头。
说是简办,却依旧列出好长一张名单,这些人是非请不可的,开筵前两天发下去一叠纸张,每张上头都有一个大圆圈,绕着圆圈周围依次列着许多人名,显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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