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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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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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解释还算充分?”博士问。
    “充分。谢谢。”
    “生气了吧?”
    “多多少少。”我说,“不过生气也无济于事,况且事出突然,实际上还不能彻底融会贯通。时间再长一点,或许更为生气,当然那时候我恐怕已不在这个世上了。”
    “说实话,我真不想说得这么详细来着。”博士道,“因为这种事如果不知道也就在不知道中过去了,说不定这样精神上更好受些。但是,这不是死,只是意识永远丧失。”
    “彼此彼此。”我说,“但不管怎样我都想弄明白情况,至少是我的人生嘛,我可不愿意稀里糊涂地被人随便转换开关。自己的事自己处理。请告诉出口在哪。”
    “出口?”
    “这里到地面的出口。”
    “很花时间,又从夜鬼巢穴旁经过,不要紧的?”
    “不要紧。落到如此地步,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好!”博士说,“下这座石山就是水面。水已经完全平静,游泳没问题。游的方向是偏南的西南。方位我用电筒照着。一直游过去,对面岸壁离水面稍上一点有个洞,钻过洞是下水道,下水道直通地铁轨道。”
    “地铁?”
    “是地铁,地铁银座缓外苑前站和青山一丁目站的正中间。”
    “为什么通到地铁?”
    “因为夜鬼们控制地铁。白天倒也罢了,一到夜晚它们就在地铁沿线飞扬跋扈。东京的地铁工程大大扩展了夜鬼的活动范围,简直是为它们建设的通道。它们时常抓护路员吃掉。”
    “为什么不报道呢?”
    “因为一旦报道势必惹出一场乱子:社会上知道了谁还肯在地铁工作?谁还肯乘地铁?
    当局当然心中有数,就加厚墙壁,堵塞漏洞,增加照明,严阵以待。但这点措施是不足以抵御夜鬼的。它们一到晚上就打穿墙壁,咬断电缆。”
    “既然出去便是外苑前站和青山一丁目的中间,那么这一带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呃——大约明治神宫的表参道附近吧。确切位置我也不清楚,总之只此一条路。路窄,又相当弯曲,要多花些时间,但不至于迷路,是吧?你首先从这里往千驮谷方面去,记住:夜鬼巢穴大致靠近国立体育场。所以路是往右拐的,往右拐往神宫球场方向,从那里也就是从绘画馆上到青山大道的银座线。到出口约需2小时。大致明白了吧?”
    “明白了。”
    “夜鬼巢穴那里尽量快些通过。在那种地方磨磨蹭蹭凶多吉少。另外小心地铁,有高压线,电车又川流不息。毕竟正是上班高蜂。好容易爬出去,要是给电车压死可就前功尽弃了。”
    “小心就是。”我说,“可你往后怎么办呢?”
    “脚扭伤了,眼下出去也摆脱不掉‘组织’和符号士的追捕,就先在这里藏一段时间,这里谁也追不来。好在有你送的食物。我吃得少,足可保证三四天饿不死。”博士说,“请先出去好了,不必担心我。”
    “夜鬼干扰器怎么解决?我去出口需要两个,那一来你手头就只剩一个。”
    “让孙女领你出去。”博士说,“那孩子送走你再回来领我。”
    “好的好的。”他孙女满口答应。
    “万一她发生什么如何是好?例如被抓走。”
    “放心。”博士说,“她年纪轻轻,但老练得很。我信得过。再说万一出事,也不是没有非常手段。其实只要有干电池、水和薄铁片,当即就可把夜鬼赶跑。原理很简单,效力也不如干扰器,不过我熟悉这里的地理,甩掉它们不成问题。对了,来这里的路上我不是撒下铁片了么?夜鬼是很讨厌那玩艺儿的。效力倒是只能保持15—20分钟。”
    “铁片指的是回形针?”我问。
    “对对。回形针最合适不过。便宜,不占地方,能很快带磁,又可以连环戴在脖子上。总之这东西最理想。”
    我从防寒服口袋里掏出一把回形针递到博士手里:
    “这回可以了吧?”
    “太好了太好了!”博士又惊又喜,“真是雪中送炭。实际上来路上撒多了些,正担心数量不够呢。你这人真是聪明过人,可敬可佩。如此机警的人实属罕见。”
    “差不多该出发了,爷爷,”他孙女道,“时间不多了。”
    “千万当心,”博士说,“夜鬼那东西可马虎不得。”
    “不碍事,保准安全归来。”说着,孙女在博士额头轻轻一吻。
    “就结果而言,我觉得十分对你不起。”博士转向我说,“如能替换,我真想替你受过。反正我已经尽情享受了人生,别无遗憾。对你则或许有点为时过早。事出突然,心理准备还没完成,留在世上没做完的事也怕多的是。”
    我默然点头。
    “但不必过于害怕。”博士继续道,“用不着怕。好么,这不是死,是永恒的生。而且在那边你可以成为你自身。相比之下,现在这个世界无非徒具其表的幻景而已。这点请别忘记。”
    “好了,走吧。”女郎拉起我的胳膊。
正文 28。世界尽头(乐器)
    发电站的年轻管理员将我们两人领进小屋,进屋他就查看炉火,拿起煮沸的水壶走去厨房,又端茶折回。我们已给森林的寒气冻透全身,能喝上热茶委实求之不得。喝茶时间里,风声一直响个不停。
    “茶叶是森林里采的。”管理员说,“用整个夏天阴干,足够喝一冬。既有营养,又暖和身子。”
    “好喝得很!”女孩说。
    清香四溢,带有质朴的甜味。
    “是什么植物的叶片?”我问。
    “啊,名称还真不晓得。”年轻人说,“森林里的一种草。因味道好闻,就试着采来当茶。草很矮,绿色,7月开花。开花时掐小叶晒干。独角兽喜欢吃花。”
    “独角兽也来这里?”我问。
    “嗯,直到初秋。冬天一临近它们就再不靠近森林。暖和时候三五成群地赶来同我玩耍,我分东西喂它们吃嘛。但冬天不行。即使知道能得到吃的,它们也不接近森林。所以我整个冬天都孤单单一个人。”
    “可以的话,一起吃午饭好么?”女孩说,“带来了三明治和水果,两人吃像是多了些。怎么样?”
    “那当然好。”管理员说,“好久没吃过别人做的东西了。我这里有用林里蘑菇做的炖菜,尝尝如何?”
    “恕不客气。”我说。
    于是三人吃女孩做的三明治,吃炖蘑菇,吃饭后果,喝茶。吃喝时我们差不多没有开口。沉默起来,风声仿佛透明的水浸入房间,淹没沉默。刀叉碟盘相碰的声音夹杂在风声里,听起来似带有某种非现实的韵味。
    “不走出森林么?”我问管理员。
    “不走出的。”他静静摇头,“这是早已安排好的:我始终守在这里管理发电站。或许迟早有人前来接替。什么时候自然不晓得,但只有那时我才能离开森林返回镇子。一步也不能走出森林,在此等待每三天来一次的风。”
    我点头喝掉杯里的剩茶。风声响起到现在没有多长时间,估计还将持续两三个小时。如此静听风声,恍惚觉得身体都被一点点拖往那边。一个人在林中空荡荡的发电站里听这种风声,想必寂寞难耐。
    “对了,二位恐怕不是为看发电站才来这里的吧?”年轻人问我,“刚才也说过,镇上的人一般是不来这里的。”
    “我们是来找乐器的。”我说,“别人告诉说来你这里可以知道乐器在什么地方。”
    他点了几下头,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盘子上叠放的刀叉。
    “不错,这里是有几件乐器。很老了,不知能不能用,要是能用,尽管拿去就是,反正我也不会弹拉,摆着观赏罢了。看一下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说。
    他拉开椅子立起,我也随之起身。
    “请这边来。在卧室里摆着。”
    “我在这儿收拾碟碗,煮点咖啡。”女孩说。
    管理员打开通往卧室的门,拉亮电灯,把我让进里边。
    “就这儿。”他说。
    沿卧室墙壁摆着各种各样的乐器。全都旧得堪称古董。大部分是弦乐器:曼陀林、吉他、大提琴、小竖琴等等。几乎所有的弦都已生红锈、断开或全然不见。镇子上恐怕很难找到替代品。
    其中也有我没见过的乐器。有件木制乐器俨然洗衣板,立着一排指甲样的突起物。我拿在手里试了一会,毫无声音发出。还摆着几个小鼓,甚至带有专用鼓锤,但似乎不可能击出鼓点。也有状似低音管的大型管乐器,看样子我无能为力。
    管理员坐在小木床上,注视我一件件查看乐器。床单枕头都很干净,收拾得整整齐齐。
    “可有能用的?”他搭话道。
    “啊,怎么说呢,”我应道,“毕竟全是旧的。找找看。”
    他欠身离床,去门口关门转回。卧室没有窗口,关门后声音变小了。
    “我收集这些东西,你不觉得蹊跷么?”管理员问我,“镇子上没人对这东西感兴趣。镇上的任何人都不对东西怀有兴致。当然生活必需品是人人都有的,如锅碗菜刀床单衣服之类。但即使这类东西只要有也就满足了,够用即可,谁都没有更多的欲望。可我不是这样,我对这些东西极感兴趣,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偏偏被东西迷住——形状精致的或漂亮好看的。”
    他一只手放在枕头上,另一只手插进裤袋。
    “所以说实话,这发电站我也喜欢。”他继续道,“喜欢风扇喜欢各种仪表和变压器。或许我身上原本就有这种倾向,所以才被派到这里。也可能来后在单独生活的过程中染上了这一倾向。来这里已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那以前的事早已忘到九霄云外。所以我有时觉得自己恐怕很难重返镇子。估计只要我有这种倾向,镇子就绝不会接纳我。”
    我靠起一把仅剩两根弦的小提琴,用手指弹了下弦,发出一声干巴巴的断奏声。
    “乐器从哪里搜集来的?”我问。
    “四面八方。”他说,“是托送粮人找来的。很多人家的抽屉里仓库中都往往藏有乐器。大部分都已派不上用场,被当做木柴烧了,但仍有小部分剩下,我就托他找到带来。乐器这东西形状都那么精美。我不懂使法,也不想使,但光是看就足以叫人动心。巧夺天工,恰到好处。我时常坐在这里呆呆欣赏。仅此足矣。这种感受你不觉得奇怪?”
    我目光落在大提琴和大鼓之间躺着的一把手风琴上,便拾起查看。式样很老,用按钮代替键盘,蛇腹管已经硬了,到处布满细小的裂缝,不过看上去不至于漏气。我把手插进两头的皮带,伸缩了几次。虽然用力比预想的要大,但若键不出问题,看样子还能使用。手风琴这东西只要不漏气,很少有其他故障,即使漏气也容易修好。
    “可以弄出声音么?”我问。
    “请请,随便。本来就是干这个用的。”年轻人说。
    我把蛇腹管左右伸缩着,从下端依序按键,其中有的只能发出低音,但音阶基本准确,我再次从上往下按了一遍。
    “不可思议的声音。”青年饶有兴味地说,“声音简直像变色了似的。”
    “按这个键发出的声音波长不同。”我说,“每一个都不一样。因波长有的吻合有的不吻合。”
    “吻合不吻合这点我不大明白。吻合是怎么回事?互有所求不成?”
    “是那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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