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口气如此熟捻,叫他心花朵朵绽放,愣愣端起碗筷,突发奇想:若当真就是此地一对平凡夫妻,可能也是人间乐事。
楚楚忙得近乎焦头烂额,总算把这堆吵闹不休的小兔崽子安顿下了,终于取过了酒,美滋滋地自斟自饮起来。那酸才不知哪里去了,不过正好没人在耳边鼓噪当心身体喝酒伤身之类。
那酒不知加了什么材料,居然呈橘红色,入口竟极其甘甜,有点像果酒的味道。她心中大乐,连饮几杯,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更加觉得不过瘾,索性举了坛子过来,大口而饮。
其实楚楚不知道此地土制米酒,酒性甚烈,而且往往叫人不知不觉醉倒。她只觉得眼前景物渐渐模糊,叫她全身飘飘欲仙,灵魂似乎超脱了躯体,世间烦恼,统统抛却。
方大可刚刚整理完药书,不见湘柯房中灯亮,来到客厅一看,见那女子兀自抱了一个酒坛,醉得迷迷瞪瞪,人事不省。
他又好气又好笑,将她怀中酒坛拔出,她还知道要夺回去,不能如愿,孩子般咕囔了几声。他只得将她抱回房中,还未完全放到床塌上,见那女子手在空中乱抓,突然摸到了他的身体,甜甜一笑,环紧了他,将自己紧紧靠了上来。
浓浓酒味带着她身上的甜香,混杂成一股奇异的味道,突然叫他多年的吐纳修炼,此刻全然失去了作用,竟情不自禁要向她面上,紧贴上去。
他大惊失色,狠掐了自己一记,刚刚清醒过来,突觉她竟然摸索着吻上了他,将香舌送到他口中,诱引他与她不住纠缠。
他完全是凭着直觉生涩地回应她。她吻了半晌,突然停了下来,偎紧他。他一动都不敢动,片刻,突听她嗔道:“少华!你怎么又忘记了?!”
他脑中轰然便是一响:原来她认错了人……
但她随即便伸过皓腕来,干干脆脆,来解他的衣裳。她醉中的力气惊人,他一方面怕弄伤她,一方面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形,居然被她拖入被中,头晕目眩之际,觉得她玲珑的身躯环上了他,在他身上点燃了魔法,竟叫他听凭直觉,随她舞动的节奏,落在一个全新的至乐境地中去。虽然,她分明在那里断断续续,低声呼道:“少华,你来了。”
……
一场春闺梦,送人返长安。
那梦如此真切,分明是少华轻怜蜜爱,无限温存,当阳光洒在窗前,将她从甜睡中唤醒时,她还舍不得睁开眼睛。衾中尤温……不对头!怎么分明环抱的是一个温软的身体!
她蓦地圆睁双目,定睛一看,险些晕过去,不由失声尖叫。
这个声音将那酸才唤醒了。他揉揉眼睛,醒转过来,见得如此情形,那恬静的俊面上如桃花开遍,偷眼一看,那女子竟然裹了被褥缩到一角去,口中忿忿道:“可恶!………酒果然是穿肠毒药!”
她突然伸出一指来点向他,气道:“酸才阿酸才,我糊涂,你怎么也跟着糊涂?!你的武功呢?你的点穴功夫呢?”
他心想:我还想问自己呢。垂下头去,呐呐不言,却听她道:“快告诉我,你不是第一次。”
这女子…他又好气又好笑,抬起头来,见她满眼希冀地望向他,不由脱口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却见她苦恼地抱紧了头,恨恨道:“连编个谎都不会……阿,酸才,你快跟我说,我是不用负责的,对不对?”
原来有一种痛楚,更甚于体内剧毒发作………他应该安慰她,但要叫他承认昨晚不过是一晌贪欢,更叫他痛苦,他只能涩然道:“如今,我确实没有资格能给任何人将来。湘姑娘,你放心,只要你高兴,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决不会要求你什么。”
楚楚眼见他披衣而起,那神情叫她不忍再看,但不知道怎么开口,看他就要开门出去,脱口而出:“且住!”
他木然立定,良久,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她用被子将自己团团裹住,露出了小小的脑袋,还要伸出一只莹白如玉的手臂来,宣誓般道:“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心中有股暖流涌上来……他微笑起来,急急道:“快钻进去,小心着凉!”
掩上了门,长长出了口气,突见众稚子早已起身,各各捧了一本书读着早课,煞有介事地高声朗读:“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看起来很是认真,但那眼角,都从书缝里瞟着他。
这算不算被逮个正着?!他头一次觉得养这些孩子也是件麻烦的事,面红耳赤,望风而逃。
漏泄春光有柳条(二)
和方大可这种人相处,其实很像一杯茶。入口也许清淡,回味却有甘甜。
即使发生这样的尴尬事件,他晓得她难处,果然决不多提,连日相处下来,连神情也未流露一丝暧昧,果真君子坦荡荡,心可昭日月。
楚楚不晓得多喜欢他这个样子,心下登松,决定把这个田园生涯进行到底。时值阳春三月,万物复苏,她教小儿念:“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日长雄鸟雀,春远独柴荆。”看到屋房新移栽的桃李,枝头春意绽放,心中无限喜悦。
听说此地有个珍珠泉,就在不远,终年水流不断,四季恒温,她十分艳羡,准备乘着夜色朦胧,人烟稀少,一探胜幽。
当晚月影横斜,她根据乡邻的指点,果在几里外看到了珍珠泉。青山隐隐,遥相横卧。这泉水呈圆形,色泽清透。串串银色水泡自水底翻涌而上,月光相映,如泻万斛珠玑。泉从沙际出,自底以达于面,四周还建有石栏石凳,想是周围常有人前来沐浴濯洗。
看着四周无人,她除去鞋袜,试探着走入泉水中,果然水中甚温,方踏进去,已觉浑身舒畅,每一个毛孔都说不出的畅快。她到底还知道谨慎,好在这泉占地不广,就用事先准备好的纱帐团团围了个圈,又布下了五毒迷阵,这才放心地解去衣裳,投入泉水中。
终于可以除去这假面。她掬起一捧泉水,浇到脸上,将那乌黑的秀发,密密梳洗。看月色盈盈,映得倩影越发妖娆,清清泉水中,自己的面容还是一样的美丽。她好生苦恼:自己究竟哪里不算人?!也没有什么异样啊?
她在水中自由游弋,就像一条自由的鱼。好,暂且不理会重重乡愁,就要从心底冒出来。暂且不去想点点相思,夫妻结发,相敬如宾恍如就在昨日。就借这珍珠泉水,来洗涤心底的愁闷,游到兴处,曼声歌唱:
“请允许我尘埃落定,用沉默埋葬了过去。
满身风雨我从海上来,才隐居在这沙漠里。
该隐瞒的事总清晰,千言万语只能无语。
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喔原来你也在这里。
啊那一个人是不是只存在梦境里,
为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
却换来半生回忆。
若不是你渴望眼睛,若不是我救赎心情,
在千山万水人海相遇喔原来你也在这里……”
这歌她自母亲那里听来,不是当世的曲调,她不大解其意,却极为喜欢。她一连唱了几遍,听山谷传着回声,满怀惆怅,挥之不去,不禁停在水中,轻拂泉水,幽幽叹息。
突听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姑娘正值青春年华,绮年玉貌,到底有何心事?为何深夜孤身,独自在此悲歌?”
她差点魂飞魄散,一个冷子潜入水中,只露出一双美目,看到一个锦衣少年,眉清目秀,腰悬长剑,旁若无人走进泉边。如此狠辣的五毒迷阵,竟对他一点都不起作用!
……
他见她满面羞愤,更增娇艳,哈哈大笑,激荡起林中山鸟,转过头去道:“是我唐突佳人了。小可是被姑娘动听的歌声吸引而来的,这样美的声音,真是闻所未闻。如此星辰夜,得见如此倾国色,是小可三生有幸。所谓色不迷人人自迷,姑娘莫怪阿!”
他虽然说得客气,但楚楚思及他在一旁不知窥看了多久,不觉怒从心头起。她这段日子考虑到自身的弱点,与此地工匠琢磨做了一把小小的弩弓,可以随身携带,能发射出银针。当下几把将衣服套在身上,拿起弩弓一按,看满天银针,向那少年笼罩下去,心中暗暗高兴。
谁知那少年头也不回,宽大的袖袍一挥,早将银针一把挥落。转过身来,笑嘻嘻道:“姑娘生气地样子也极美啊。容小可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出身蜀中唐门,单名一个秀字。不知姑娘有否听说过‘珍珑天地秀,修罗倾世绝。蜀中风流子,武当谪仙人。’在下就是在江湖四公子中排名第三的风流客。”
楚楚省过神来,见他眼睛还在骨碌碌地不停围着自己打转,不由大怒,啐道:“呸呸呸!什么江湖四公子,我还当是什么样的人物,原来只是会调戏良家女子的轻薄儿。还不快点给我滚!”
那唐秀楞了一下。他出身名门,少年便名噪一时,自恃年少英俊,风流倜傥,出得江湖,多少女子趋之如鹜,从来不需要用强,都是两厢情愿,还没有被这么抢白过。见那女子在月下美如仙子,都不似人间中人,轻嗔薄怒,何等动人,叫他才泛起的一点羞愤,登时雪消,笑吟吟欲去搀她的手,道:“素女曾柔之后,我还没有见过这样美的人物。姑娘可曾定亲?仙居何处?待小可禀明爹娘,上门迎娶如何?”
他本来以为还需多花点力气,谁知居然真的让他将她的柔夷牵到了手中。触手那种滑腻,仿佛是顶级的丝绸,他全身都已酥软,看着那女子粉面半垂,心花怒放。
突觉手中陡然一痛。他一惊,见手上果然被扎了个针孔,已觉手掌渐渐发黑麻木,那女子早疾步退了开去,口中低声道:“这可是你自找的。”
如此狠毒!…他却微笑起来,从身边取了一个药瓶,自取了药丸服下,凝目运气。楚楚只见他头顶冒出缕缕白烟,片刻工夫,竟然手上黑色全部退去。楚楚大惊失色,连连退后,只见那张秀美的脸步步紧逼过来,还要笑道:“姑娘果然有几下子,难怪还能摆出五毒迷阵。但姑娘可知蜀中唐门乃武林中用毒第一家,唐秀也算得其中翘楚。姑娘还是随了我去,共同切磋毒经,岂不快活?”
他差点就要碰到她了,楚楚几近绝望,抱着侥幸的念头,大呼:“酸才!快来救我!”
她正在犹豫是否要跳入泉中,突见一条轻烟般的人影,飘旋而至,在月光下看得分明,正是方大可。她大喜过望,却见那唐秀退开身去,咦了一声道:“怎么是你,涵真兄?你放着好好的武当掌门弟子不做,怎么跑来这种穷乡僻壤?还穿得如此寒酸,哪里还像谪仙人的样子?!”
楚楚只觉脑中轰然响了一下。难怪那书呆开口闭口老庄之道,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居然招惹上了道家门徒,而且还是个掌门人?!只见那方大可面色沉静,向唐秀行了一个稽首礼,瞟过来的神色,悲喜难测,叫她心中忽上忽下,怎么也落不到实处。
却觉那唐秀在她和那书呆之间来回打量,问道:“这女子又是张兄什么人?难道张兄如今也开始思凡了么?”
漏泄春光有柳条(三)
且住!先别管做错了什么事,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目前的奇耻大辱,是首先、必须、马上应该还以颜色的。
楚楚权衡了一下形势,当即回过神来。
唐秀只见那女子一个转身,扑入张涵真怀中,娇呼一声:“涵真,他欺负我!”在他怀中大哭起来,犹如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