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人走上前去,仔细凝视张涵真的面庞及他手中玉佩,道:“这分明就是丘晓兄的朝玉。年轻人,你左脚下有颗红痣,在十七年前被人放在武当山前,只在你襁褓中留了这块玉佩和一张写有名字的布条,是也不是?”
张涵真如中雷击,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那中年人笑道:“你的容颜,根本就与你父亲是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我如何能不识?涵真,你父姓张,字丘晓,乃是当朝赫赫有名的御史大夫,人称铁面御史。可怜你父亲为官清正,却遭人诬陷下狱,一家人只有你尚在人间。如今总算沉冤已雪,元凶伏法。陛下下旨命我寻访于你,允你子承父爵,你家之物也悉数归还。长安城中的府邸,我一直命人打扫。…我姓李,子子复,与你父相交多年,你应该叫我一声伯父。当年我亦被解职,复出后一直没有停止过找你,总算打听到你被人救往武当,上山几次,均不见人踪。我一直相信你仍在人间,总算苍天有眼”摸上他的头,痛哭失声。
张涵真觉得一片茫然。他多年来无时无刻,不以寻访父母为念,想不到身世一朝揭晓,却已是家破人亡。面前人竟是他那从未谋面的父亲世交,如今也只有他,才算得是他的亲人。他看着这张陌生的却热切凝视他的面庞,开口唤声:“伯父………”觉得悲从中来,不可遏止,一任清泪汩汩而下,不能成声。
那被唤为马超的年轻人道:“老爷,张公子,如今既然见着了,总算是件喜事,不要太伤心了。夫人和小姐还在驿馆,知道张公子寻到,必然开怀。我们还是快通告她们一声。”
李子复擦着眼睛笑道:“倒是我糊涂了。…天可怜见,你伯母没有一天不念叨你。就是你那丹阳妹子,也无时无刻不对你牵肠挂肚”
喜不自胜地摸了摸张涵真的头,含笑道:“其实你应该称呼我为岳丈才是。我与丘晓兄当年曾有约定,诞下子嗣,若同为男子,便是兄弟,若都为女儿,便是姐妹,若正好是一男一女,便结为夫妻……涵真,如今总算把你找回来了,丹阳终生有托,是大喜之事啊,快随我去见你的伯母吧。”
张涵真大惊失色,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早被那李子复一把拉过,喜滋滋地领头向门外走去,笑道:“马超,今日夫人一定笑歪了嘴。”
……
今生今世,慕容楚楚还没有沦落到要和女人抢男人的地步。
楚楚悻悻然看着三人走远,听那当铺内还不断有惊叹声传来,依稀几句刮过耳边,似乎是什么有眼不识泰山之类,还有人感叹他终于不用再过贫寒清苦的生活了。
确实对他来说,是已经否极泰来了。且不说张府内的家产定够他与孩子们好好生活,加上他这有权有势的泰山丈人,重建武当山都不成问题。
这下好了,张涵真什么都已经有了:爵位、财产、贤妻……
她慕容楚楚算什么?无非借了父母之荫,而且难道还指望人家跟你回去做小?况且杜长卿这关,比铜墙铁壁还难过呢。
罢罢罢,他和孩子们既然已经不需要她了,她也可以放心上路了。
只是既然是自己闯下的祸,倒也不需要人家替她担承,再上颖州一趟便了。楚楚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已来到草庐前,孩子们都热切地围拢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道:“湘姐姐找到方先生没有?玉佩真当掉了?”
楚楚现出一个完美的笑容来,道:“方先生不姓方,姓张,是高官之后呢。他没有当掉玉佩,却找到了他的家人了,很快就来带你们去过好日子了。”
孩子们都欢呼起来。唯有石头轻轻说:“我倒觉得这里的日子也不错。”
我也觉得,但是好日子总是太短。…楚楚伸出手去,摸摸男孩的头,不再多想,快步入内,将要做的事一一就绪。
首先将那柜子里的青花药瓶取出来,把红色药丸统统倒入水里,换上自己制出的解毒丸。就算不能根除,在发作的时候服用,也能够撑过很长一段时间。至少可以等到那萧宁远取出灵犀针。
本来已经可以走了,看窗外嬉闹的孩子们,她竟觉得依依之感,难以去除,唉,明日客程又几许?
此念一出,不觉大惊:莫非自己,已不知不觉将这里当成了家?
楚楚啊楚楚,该醒醒了。不过是陌路相逢,莫再留连。
好歹给孩子们留点纪念吧。……自己身无长物。手在怀里摸索,探到了一物,取出来一看,是那个装夜明珠的荷包。
她本来只取了3颗,一颗送给了青楼中那陌生男子,另一颗就准备卖了还钱,正好还剩一颗可以留给孩子们做个纪念。
她将明珠放下,本来应该这样就走了,但觉得有语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寻得笔墨纸砚,挥笔而就:
“涵真兄明鉴:
见字之时,小妹已然归去。所取梁府之银,小妹自当悉数归还,不劳兄台费心了。
小妹已制得解毒丸,虽迫于原料所限,不能尽除极乐丸之毒性,但亦可为张兄支撑一段时日,但等萧宁远于璇玑阵中取得灵犀针,必能尽解此毒,从此无忧。
小妹愚钝,本无计可赠君子,但自思武林大患未除,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武当为武林泰首,众望所归,若惧天绝门之威,只隐于山野,岂不让正道之士寒心,而武当百年基业,亦将毁于一旦。
张兄既要返回故里,宜另选有才之士接替掌门之位,重振武当,共襄大业,救武林于水火之中,才是无量功德,万民之福。
天下事虽有理可循,但万法亦有变通之道。武当山上不义之财,能用之于民,功过亦可相抵,远胜于弃置,兄以为然否?
叨扰多日,张兄盛情,铭刻五内。就此拜别,应无见日。”
本待就走,突想起这人顶认真,若将明珠也当成了赃物,却是又要掀起一场风波,便在其下加了句:“此珠乃家传之物,给孩子们做个纪念。”
提笔写完“湘柯敬上”,心想:再无牵挂。
挪尽梅花无好意(一)
楚楚信步走在往颖州的小路上,江南春早,草长莺飞,风光自与长安不同,叫她看得欢喜。她拣了最近的山路,估摸着应能在天黑前赶到颖州,放开了步伐,向前走去。
突然树梢上有点突兀的颜色闯入了她的眼际。她仔细一看,竟是只绣了精美刺绣的花鞋挂在那里。鞋面上呈蓝靛色,上面绣着花鸟,这种底色和绣法,看起来竟有点眼熟。她仔细一想………对了,分明有点酷似那寻欢阁中所遇奇装女子衣上的花纹。
她将那鞋挑落下来提在手中,猛听得不远处有男子肆无忌惮的笑声出来,还夹杂着女子的呼救声,只短促地响了一声,便唔的一声低了下去,竟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嗤嗤的衣服撕裂之声清晰地被山风传送过来,听得她怒火中烧,但听得分明有好几个男声在那里发出淫秽的大笑,倒叫她提高了警惕,蹑手蹑脚,向发出声音的草丛边摸去。
一路只闻得一股刺鼻的腥味,那情景叫她立即别过头去。路上竟然散落着无数蛇的尸骸,这些蛇都花纹斑斓,分明都有剧毒,却好像被人用极快的刀法劈成几段。随着她的脚步,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分明是男子粗重的喘息声,旁边还有人道:“快点,该我了!”
莫非她竟来得迟了?楚楚连忙轻轻扒开草丛,只见几个劲装男子,压着一个身着蓝靛色短上衣的女子,她的百褶裙已被撕开,露出尚未发育成熟的两条瘦巴巴的双腿,被野蛮地扳成钝角,一个男子正在其上,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狠命地抽送着,喘息道:“他奶奶的,这五毒教妖女的滋味还真不错。”
从楚楚的角度望过去,只见那女子一张小小的瓜子脸明显被掌掴得变了形,红肿起老高,嘴上被塞了一团破布,下身的草丛里都是血丝,那双眼睛眼泪已经流干,空洞地望着天空,那绝望的眼神,让她再也不忍看下去。
手中醉红尘扬手欲去,突想:慢来,这未免太便宜了他们。
几个男子正在那里忙乎,突听一声女子凄厉的呼声:“妹妹,你们放过我妹妹!”
几个男子心中一紧,手快的已按上腰刀,却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跌跌撞撞走了过来,根本不像是有武功的样子,扑到那女子身上,号啕大哭。
其上那男子大觉扫兴,一把将她拍开,骂道:“哪里来的疯女人,竟敢扫你小爷的兴致,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复将她上下打量,对同伴笑道:“这个模样虽然差点,看那身段倒挺不错,皮肤也挺白的。……既然是送来门来的,千万不要放过。反正都是五毒教的妖女,死几个也没人管。”
其余人都哈哈大笑,松了按住女孩的手,就欲起身来抓那女子,突觉浑身绵软无力,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惊叫:“有古怪!”
其上那男子大骇,欲从少女身上跳下来,但觉连挪动一下都困难,眼睁睁地看着那被他拍倒在地上的女子悠悠站起来,随手取过一把他们的腰刀,轻轻拔出,缓缓走到他面前,对他笑了笑,说不出的古怪,笑容未落,突然举刀,极利落地将他的孽根,一把削落!
他痛呼一声,当即晕了过去。其余几人面色煞白,见那女子若无其事将他踢到一边,将那段东西抛向天空,道:“喂狗倒是不错的。”突然面色一冷,厉声喝道:“你们都是什么人?要往哪里去?说得清楚明白,就饶了你们的狗命。”
几个男子领教了她的手段,见她目光冷冷扫过来,急急道:“我们都是崆峒派的,那个是我们的大师兄。因得了英雄帖,特来参加武林大会。”
只听那女子啐道:“凭你们也配得英雄帖?可怜崆峒派也算得名门正派,却尽出你们这些败类!”
她将那少女扶起来,取出她口中破布,柔声对她道:“小妹妹,别怕,都过去了。”那少女愣愣看她将一套衣服裹在自己身上,半晌,捂着脸坐下来,痛哭失声,断断续续道:“我好脏,好脏啊,我再也干净不了了。”
只觉一双莹白的手极有力地扳开她捂脸的手,那女子在她耳边道:“妹妹别怕,无非是被疯狗咬了一口,忘了就好了。一个人,干净只在于其心。”
少女使劲地摇着头,道:“我怎么忘得掉,这以后就会永远成为我的噩梦阿。”
只听那女子说:“面对噩梦,最好的方法,就是亲手结束它。”已是一把将她提了起来,将一柄钢刀递到了她手中。
那女子微笑地点着那几个不能动弹的男子,道:“所以我没有杀他们,让你自己来动手。他们中了我的软筋散,随你怎么处置。叫我看,也不能就这么一刀下去,总要多砍几刀,叫他们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们一死,我们永不再提这件事,你就会慢慢淡忘了。”
几个男子都失声高呼:“女侠饶命!你不是说饶过我们的么?”
楚楚笑道:“你们刚才不是说我是妖女么?哪个妖女说话还算数的?”
楚楚只觉那少女眼神颤栗,向那几个男子扫了半晌,又犹疑地看向她。她心里想:毕竟是小女孩,胆子还小,待我来结果了他们。幸好酸才不在,要不肯定会阻止我。我却怎么又想他了?她在那里出神,突觉那少女目光凝在她手上,她大觉奇怪,低头去看,却是那只被强戴在她手上的戒指,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只听那女子朗声道:“小离谨遵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