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物事,脸色凄苦,眼角边兀自带着一颗泪珠。
杜沅沅惊诧止步,攥在手中的裙裾骤然落下,宫涤上系着的白玉灵芝璃琥环与腕间的璧紫飘花翡翠手镯轻轻一撞,发出叮的一声。在寂静的寝殿内嗡然回响。梅芫雪惊跳了一下,蓦然转身,手中的东西掉落到一旁。杜沅沅凝神看去,竟是个夹棉比翼双燕的素锦香囊。
见身后之人是杜沅沅,梅芫雪本是惊得发白的脸色略为缓和,将一旁香囊仍旧攥在手中,释然微笑道:“原来是你。”杜沅沅见梅芫雪如此紧张香囊,心中不由一征,脑中一片混乱,忆起梅芫雪入宫后一贯的清冷模样,忽然猜出点眉目来,身上禁不住一阵寒凉。忍不住上前,直直地看着梅芫雪的眼睛,脱口而出,“芫雪,你莫要糊涂。”
梅芫雪唇边笑意消失,声音低迷,含着说不出的痛楚,“沅沅,原来你已猜到。”杜沅沅回身关紧殿门,又疾步上前,抓住梅芫雪的肩头,只觉肩膀细弱,只堪盈盈一握,心中不禁一软,颓然坐在对面,问道:“他是谁?”梅芫雪轻轻呼了口气,眼中忽然焕发出异样的神采,似是突然沉浸在甜蜜的回忆中,那神采让她素来幽冷的面容变得说不出的耀目生动。只听梅芫雪道:“他是我父亲知交好友的儿子,也是他的门生。你一直久居京城,想必从未听过祁门布衣才子的名号,说的就是他。”
梅芫雪看向手中的香囊,眼神温柔,直欲滴出水来。杜沅沅心中感叹,即便是她得宠的那段时日,想必也无此神采。梅芫雪接道:“他父母去世较早,一直寄居在我家中。我们自小便在一块读书、玩耍。待到成年,早已暗生情愫。这个香囊便是我刚学女红时绣了给他,他便一直戴在身上。他才华横溢,是远近闻名的才子,因尚未进仕,众人都称他为祁门布衣才子。”梅芫雪的声音突然转涩,“一个从四品知府的女儿婚事怎能自主。当他欲向我父亲提亲的时候,京城早已下了选秀的旨意。临行,他还了我香囊,让我忘了他。我知道,他是怕我惦记着从前,无法在宫中生活下去。可是他又怎会知道,那些自小便累积起来的情分又岂是一天两天便忘得掉的!”
梅芫雪的眼中已渗出泪珠,杜沅沅握上她的手,只觉指尖冰冷,寒意一丝一丝沁入骨中。梅芫雪看向她,面色一片死灰,“我这一世,最好的日子已经过去。今后,不妨就日日这般,安静渡过吧。”杜沅沅心头一跳,面上涌起激动神色,“你怎能如此自轻自贱,且不说你还青春正好,现下你腹中还育有皇嗣。实在强过宫中众多嫔妃。即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想一想将出世的孩子,他是你的骨肉,要依靠你才能活下去,你怎忍心如此?”“孩子?”柔美人轻轻抚上微微隆起的腹部,面色有一刹那的恍惚,眼中渐渐泛起母性的光辉。面色平和下来。
杜沅沅见梅芫雪神色已恢复,心中松了口气,忽然又道:“今日一切,切莫再提起,这香囊……”,她迟疑了一下,“你还是毁了吧。”梅芫雪征了一下,仍然紧握在手中,期期艾艾地道:“一个小小香囊,也不妨事,就让我留下,做个念性吧。”杜沅沅摇了摇头,“你还是如此执迷,终有一天是个祸患。”也不好再劝,见殿内空气沉闷,便道:“天气正好,不如我陪你到园中转转吧!”
二人起身向御花园中行去,绿媞与香罗紧随在身后。只见天空碧蓝如洗,园中百花吐香,花藤树蔓蓊蓊郁郁。心头烦闷不由一扫而光。杜沅沅怕梅芫雪身体虚弱,耐不得阳光炙烈,便牵着她的手,拐进了园中游廊。这一带游廊绕着花园,颇为平直,两边无数的漏窗,每扇都雕着不同的图案。此刻光线正透过漏窗,将各式图案印在黄瓷砖地上,别有一番情趣。
二人边走边看,指指点点,正看得津津有味,却冷不防柔美人撞到一个人身上,只听得一声娇斥,“哪个不长眼的奴才,也不看看撞到了谁的头上。”说罢照着梅芫雪便是一推。杜沅沅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来扶,梅芫雪向后一倾,亏得杜沅沅在身后扶住,险些仰天倒在地上。二人凝神细看,只见一个珠围翠绕的女子横眉立目站在面前,不是燕贵人是谁。
杜沅沅不由大怒,冷声道:“这宫里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堂堂一个小主,连身份都不顾,在这里大呼小叫,动手便推。如若这肚中的皇嗣有什么差池,定要叫你好看。”
燕贵人今日也是随意到园中逛逛,这些日子以来,因仗着是悦妃的妹妹,宫中诸人倒也礼让几分。燕贵人本就是个骄横的性子,越发不把旁人看入眼去。只是心中唯有一事耿耿于怀,便是皇上一直未曾召幸。不知不觉走到廊中,看见肚腹微隆的梅芫雪从远处迤逦而来,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在园中遇见丽妃时,丽妃说的一番话来,立刻如鲠在喉,酸意上涌,眼光死死地盯在梅芫雪的肚子上,竟未发现与梅芫雪同在一处的杜沅沅。越想心中越气,头脑一热,举步上前,故意撞了上去,伸手便想将梅芫雪推倒。待听到杜沅沅的怒斥,脑中一下清醒,脸色不由煞白。暗悔怎么如此把持不住,这青天白日底下,众目睽睽之中,谋害皇嗣可是凌迟的大罪。急忙跪在地下,道:“请元嫔小主恕罪,是臣妾的不是。”
梅芫雪份位比燕贵人要低,见燕贵人如此,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转头看向杜沅沅,轻轻指了指燕贵人头顶。杜沅沅知她意指燕贵人上头还有个悦妃撑腰,心想此时与悦妃为敌,的确颇为不智。忽然又想起那日在景宁宫中受的一巴掌,面色又转沉,沉声道:“今日之事就此罢了,若他日再做出此等事来,我定回了皇后,将你重重治罪。”说罢,冷哼一声,牵了梅芫雪的手,举步便走,头也不回。
燕贵人跪在地下,脸色憋得通红,心想几时受过这样的气来。见杜沅沅二人已走远,直起身来,抖抖裙上灰尘,面目阴狠,眼神凌厉如刀,不就仗着皇嗣吗?孩子出世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呢,咱们且走着瞧。
月夜
一张妃色的六合笺摊放在祈阳殿南书房案头,洁白细密的笺纸上,并排十个清丽娟秀的小字,笺纸散发着清远幽淡的香气,显然用的是藏烟墨一类的上好墨种。英帝嘴边含笑,反反复复仔细看着那张笺纸,倒不是惊讶纸、墨的名贵,只是好奇笺上的内容: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不知沅沅这次又给他准备了什么样的惊喜。
皎洁的明月高高地挂在空中,夜风清凉,散尽了一天的暑热。
英帝依约来到怀玉宫中,进了宫门,却并不见杜沅沅前来接驾。只有兰兮带着一脸神秘的笑意,引着英帝向后院行去。还未转过殿角,英帝便觉得前方一片明亮,疾步走入后院,只见眼前光芒闪烁,就似是从天空中抖落了一地的星星,熠熠生辉,点点闪耀。待凝神细看,原来是水榭两边垂挂着数盏华美的八角子母宫灯。而水榭下面的一弯碧水中,漂浮了无数百花河灯。此刻,榭上榭下,灯火摇曳,光华如练,美得仿佛不是人间。
水榭尽头,杜沅沅倚栏而立。一袭嫣红流水纹绫纱宫裳,彰显了她袅娜曼妙的动人体态。一头如水青丝并未梳髻,只是柔顺地披在身后,浑身上下,除了额前点缀了一只梅花形红宝石华胜之外,并未戴任何饰物,更显得清新脱俗,雅致动人。
看到英帝缓步而来,杜沅沅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眉梢眼角俱含着水般柔情,似乎转瞬间就会融化。英帝一时怔怔说不出话来,身后是万点星光,璀璨清华,身前是美人如玉,倾国倾城。只觉心神俱醉,难以言表。
杜沅沅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拍了拍手,碧痕从旁端过一只托盘,杜沅沅玉指轻展,从托盘上端起一只玉色晶莹的胭脂玛瑙盏,捧到英帝面前。只见盏中茶色青碧,几朵洁白似玉的娇嫩茉莉沉浮于碧色之间。灯火辉映下,美人玉手纤纤,玛瑙盏莹润似冰,茉莉清茶盈盈如玉,英帝似被蛊惑,不自觉地伸手接过,只觉鼻端芳香宜人,一时无法分辨是美人的体香,还是茉莉清茶的余香。杜沅沅轻轻启口,声音娇软:“沅沅昨日说要给昊祯你泡杯好茶,今日得偿所愿。现在,沅沅为你弹奏一曲助兴。”
英帝心神一荡,伸手去抓。杜沅沅柔柔一笑,轻巧地闪过一边,随即坐到早已设在栏旁的琴凳上,纤手抚过银漆琴几上的古筝,一段起伏有致的前奏后,在一串细腻、委婉的旋律中,杜沅沅缓缓开口,音色清亮,宛如天籁,竟是一首《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指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榭上悬挂的宫灯不知何时烛火已灭,唯见天上月华如匹,榭下河灯盏盏,耳边有佳人的低吟浅唱,鼻端是淡雅清香。英帝神情恍惚,仿如置身于江边,遥对月夜,心中充满了莫名的感动,心神俱醉,只觉人生若此,再无所求。
叮然一声,曲已收尾。英帝久久未动,天地间一片宁静。唯见月亮在天,河灯在水,互相映衬,灼灼其华。杜沅沅站起身,轻轻上前,软声道:“昊祯以为如何?”英帝似突然从梦中惊醒,眼中闪烁着不可置信的狂喜光芒,忍不住将杜沅沅一把拉入怀中,声音低哑,似自语又似询问:“你到底来自哪里,你是人还是仙?”杜沅沅不觉嫣然道:“就算沅沅是仙,也只愿陪伴在昊祯身边。”英帝一时无语,只是紧紧拥着杜沅沅,再不放开。
过了良久,杜沅沅从英帝怀中抬起头来,轻轻抚上英帝俊逸的面容,眼波如水,“昊祯,你可知今夜我为何如此大费周章。”英帝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的情景中不愿醒来,随意道:“为何?”
“是因为……”杜沅沅迟疑了一下,“是因为沅沅要让昊祯真心开怀。还有……”,说到此,杜沅沅轻轻挣开英帝的怀抱,向后退了几步,忽然跪下行了个大礼,道:“臣妾想请皇上恩准一事。”英帝见状吃了一惊,他和杜沅沅私下相处时,从未有如此正式的称呼和礼节,今日杜沅沅一反常态,却不知是为了何事。一边去去扶,一边急声道:“沅沅有何事但说无妨,实在不需如此。”
杜沅沅坚持不肯起身,只道:“请皇上容臣妾说完。”也不管英帝面色,径直又道:“沅沅乃民间一平凡女子,自知德行浅薄。自入宫以来,得蒙皇上垂爱,专宠一身。沅沅心中实是感激万分,虽万死不足以报其一,惟愿替皇上分忧解难。沅沅心知,皇上不仅仅是沅沅的